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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碎玉投珠 - 49.第 49 章字體大小: A+
     

    購買比例不足,此為防盜章,48小時後撤銷。之前那晚他被紀慎語一碗細面攪軟了心腸,頭腦一熱提出繼續接送對方,奈何他實在不是伺候人的命,送了幾次就三天打魚兩天晒網。

    幸虧放暑假了,兩個人都得到解脫。

    機器房的門關著,紀慎語終於能仔細觀摩一遍,丁可愈和丁爾和擦拭機器,挑選出要用的鑽刀。三五分鐘后丁延壽也到了,一師三徒準備上課。

    空調沒開,滿屋玉石足夠涼快,丁可愈聲若蚊蠅:「哥,咱們和他一起?」

    「他」指紀慎語,丁爾和瞄一眼丁延壽,沒有出聲回答。

    「你們仨過來。」丁延壽洗凈手開口,「小件兒易學難精,你們都知道技法,得自己不停琢磨。這個不停——不是一個來月,也不是一年半載,是這輩子。」

    丁延壽頓了頓:「慎語,芳許有沒有說過這話?」

    紀慎語回答:「師父說這行沒頂峰,這行也不能知足,得攀一輩子。」

    其實哪行都一樣。丁延壽麵前放著新華字典那麼大的一塊結晶體芙蓉,天然沒動過,透著螢光粉氣,摸著降溫解暑。他說:「中等件兒,我不畫直接走刀,看刀鋒怎麼走。」

    畫之前要設計、要構思,要根據料的顏色光澤考慮,基本沒人敢直接下刀。丁延壽卻沒考慮,握緊鑽刀大喇喇一鏘,把料一轉又是一刀。一共四刀,碎屑飛濺,痕迹頗深,哪兒也不挨哪兒,像是……毀東西。

    丁延壽這時說:「大部分天然的料都斑駁有暇,這塊是你們師哥弄回來的極品,但我要考你們,所以破壞破壞。」

    還真是毀東西……丁可愈心絞痛,不敢想丁漢白回來要怎麼大發雷霆,丁爾和問:「大伯,這一塊料要切開么?」

    「不切。」丁延壽說,「反正就一整塊,看著辦。」

    這堂課結束后丁延壽帶紀慎語去玉銷記,丁可愈和丁爾和收拾打掃,他們兄弟倆慢騰騰的,光碎屑就恨不得撮一時三刻。

    「哥,這怎麼雕啊?」丁可愈問,「不切開,各雕各的?擠在一塊料上成四不像了。」

    丁爾和說:「讓咱們跟紀慎語合作呢。」

    丁可愈不樂意:「他那水平不敢恭維。」

    收拾完,反正紀慎語走了,缺一個人沒法商量,又擔心丁漢白回來發瘋打人,乾脆丁可愈跟丁爾和也先按兵不動。紀慎語已經到了玉銷記,陪丁延壽人工檢索分類,把準備上櫃的貨最後篩選一遍。

    「慎語,喜歡念書么?」

    「更喜歡看書,怎麼了師父?」

    「沒事兒,隨口一問。」丁延壽沒想到紀慎語的成績那麼好,他也知道紀芳許早就重心偏移,折騰古玩去了,所以不確定紀慎語在本行的興趣和決心有多少。

    紀慎語人如其名,很謹慎地問:「師父,是不是我學習耽誤出活兒了?」問完立即解釋,「因為我想考好點,你平白收下我,我想給咱們倆掙面兒。」

    丁延壽大笑:「別緊張,我想知道你更喜歡什麼,喜歡什麼,師父都支持。」

    紀慎語反而更惴惴,他並非多疑,只是經受不起所以惶恐。丁延壽哪有照料他的義務,這一輩子吃飯穿衣,幹什麼都要花錢,他要是有心,就得鞠躬盡瘁地為玉銷記出力。可是丁延壽卻問他更喜歡什麼,不限制他的選擇。

    紀芳許都沒那樣對他說過。

    紀慎語直到晚上回家都揣著心事,回到小院也不進屋,坐在走廊倚靠著欄杆發獃,連丁漢白那麼高一人走進來都沒注意。

    丁漢白搶了姜採薇的冰淇淋,見紀慎語撒著癔症就手欠,把冰涼的盒子在紀慎語後頸一貼,幫對方迅速還魂清醒。他在一旁坐下:「考第一還不高興?」

    紀慎語頭回被丁漢白誇,算來算去又是最熟的,於是把丁延壽那番話告訴丁漢白。丁漢白聽完繼續吃,眼也不抬,眉也不挑:「感動?」

    紀慎語點點頭,丁漢白說:「就算紀師父跟我爸情同手足,就算好得穿一條褲子,那也不是親兄弟,那你也不是我們家的人。」

    真話難聽,所以一般沒人說,紀慎語想捂丁漢白的嘴。

    「別誤會啊。」丁漢白繼續,「這個親疏之分不是說感情假,而是我爸可以把你當親兒子疼,可以管你這輩子衣食無憂,但他不能像打罵親兒子一樣教訓你,不能施加你親兒子該承擔的責任。」

    紀慎語似乎懂了,扭臉看著丁漢白。

    丁漢白這個親兒子吃完了冰淇淋,愜意地靠著欄杆,像說什麼雜事閑情:「我爸從沒問過我更喜歡什麼,我可以喜歡別的,但都不能勝過本行,就算勝過,我此生此身也得把本行放在奮鬥的首位。」

    他也扭臉看紀慎語:「我姓丁,這是我的責任。」

    紀慎語第一次近距離觀察丁漢白的眼睛,雙瞳點墨拋光,黑極亮極,惹得他放慢語速:「那你怎麼想,心甘情願嗎?」

    丁漢白說:「由著性子來的是男孩兒,擔起責任的才是男人,我心甘情願。」

    可他心底最深處的海浪沒掀出來,玉銷記的延續是他的責任,他以後得接著,得做好。但本行就未必了,祖上的人選擇這行做本行,難道後人必須一成不變?他憑什麼不能自己選?

    丁漢白把冰淇淋的盒子揉癟,也暫時把矛盾熄滅了。

    走廊又剩紀慎語一人,他被丁漢白那番話敲擊心腦,回味久了覺出疲累。伸個懶腰回屋睡覺,書房門吱呀打開,丁漢白把一袋垃圾擱在門口,支使他明早扔掉。

    紀慎語沒在意,翌日早上才從袋子口看清,裡面居然是那堆海洋出水的文物碎片。他覬覦已久,抱起來就躲回房間欣賞。

    這堆東西被篩選過了,一些體積大的、損毀輕的被丁漢白留下,餘下的這些都又碎又爛。紀慎語仔細裝好,像撿漏似的心花怒放,再出門碰上丁漢白起床,笑容都沒來得及收斂。

    丁漢白半夢半醒,眼看著紀慎語跑出小院,人都跑沒影了,彷彿笑臉還停在一院早霞里。他沒換睡衣,徑直去機器房,想趁周末有空做點東西。

    一大家子人都起得不晚,全在前院客廳吃早飯,紀慎語在揚州時只一家三口,有時候師母煩他,他就自己在廚房吃,很少大清早就這麼熱鬧。

    粥湯盛好,姜採薇挑著紅豆多的一碗給紀慎語,問:「漢白還沒起?」

    姜漱柳直接說:「慎語,叫你師哥吃飯,不起就揪耳朵。」

    沒等紀慎語回話,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眾人齊齊望向門口,就見丁漢白亂著頭髮闖進來,金剛怒目都不如他火氣大。

    丁漢白直截了當:「誰動我的芙蓉石了?!」

    丁爾和跟丁可愈悄悄看丁延壽,並且同時縮縮肩作防禦姿態,紀慎語端著紅豆粥一臉無畏,心想丁延壽最大,丁漢白只能咽下這口氣。

    丁延壽坐在正位:「我動的。」

    丁漢白臉上的火氣卻沒消減一星半點:「你動的?你活了半輩子看不出來那是什麼檔次的料?那是天然形成!是極品!」他已經衝到桌前,一巴掌砸在桌沿上,把兩根油條都從盤子里震得滾出來,「最要緊的,那是我的料,我至今沒捨得碰,你給我糟蹋了!」

    那吼聲欲掀房頂,紀慎語駭得粥都端不住,他哪能想到丁漢白敢這樣跟丁延壽叫板。丁延壽不硬碰硬,似是料到這反應:「先吃飯,消消氣。」

    「消他媽不了!」誰料丁漢白還有更絕的,「這是我珍藏的寶貝,你上去瞎划拉四刀,你這等於什麼?等於給我老婆毀容!你懷的什麼心思才能下這個手!」

    紀慎語被這比喻激得一哆嗦,他出聲解釋:「師哥,師父是要考我們,讓我們雕——」他沒說完被丁可愈踹了一腳,險些咬住舌頭。

    丁漢白略頓一秒,被紀慎語這句解釋搞得火氣更旺:「就為了教他們所以毀我的料?他們那點手藝也配?!」

    他一直看著丁延壽,但喊出的話把另外三個人全掃射了,丁爾和跟丁可愈沒什麼表情,只在心中憤懣,紀慎語不同,他沒想到丁漢白心裡對師弟的看法竟是這樣,竟然那麼看不上?

    丁漢白卻坦蕩蕩:「誰幾斤幾兩都心裡有數,我捨不得碰的東西,別人根本配不上,那四刀我會救,你們要學要教自己找東西,誰也別再找不痛快。」

    早飯時一場大鬧,幾乎所有人都沒了胃口,丁厚康旁敲側擊給丁延壽上眼藥,想給自己倆兒子找找公道,紀慎語把一碗粥攪和涼,也氣得喝不下去。

    他覺得丁延壽擅自毀壞玉石的確欠妥,但不至於讓丁漢白罵那麼難聽……尤其是貶低他們幾個師兄弟那兩句,狂妄勁兒能吃人。

    他怕回小院又對上丁漢白,到拱門外后偷看半天才進去,不料丁漢白不在。

    丁漢白正抱著他那毀容的老婆在姜採薇房間,五指修長有力,但愛撫在上面的動作格外輕柔。姜採薇端進來吃的,關上門說:「火也發了,親爹也罵了,吃飯吧。」

    丁漢白挽挽袖子:「小姨,你說我罵得對不對?」

    姜採薇是丁漢白的親小姨,是姜廷恩的親小姑,和丁爾和、丁可愈隔著一層,不過她對每個人都好。但誰沒有私心?在好的基礎上,她最疼丁漢白和姜廷恩。

    「罵人還有對不對一說?」她回答,「當著那麼多人沖你爸喊,你還沒學會走路就被你爸抱著學看玉石了,極不極品,也是當初你爸教你認的。」

    丁漢白捏著筷子划拉碗沿:「我在氣頭上,誰讓他毀我東西,還是給那幾個草包用。」

    他的想法非常簡單——對於技法和材料需要保持一種平衡,七分的技法不能用三分的材料,更不能用十分的材料。

    丁漢白有火就撒,從不委屈自己,這會兒收拾乾淨桌子給姜採薇展示,粉白瑩潤的一塊石頭,他覺得很適合姜採薇,能招桃花。

    「小姨,你喜歡么,我好好雕一個送你當嫁妝吧?」

    姜採薇說:「行啊,連上我的南紅小像,一大一小。」

    丁漢白扭頭看梳妝台上的小像,拋光之後又放了一段日子,被摸得更加光滑。他終於想起來問:「這不是廷恩做的吧,到底是誰送你的?」

    姜採薇賣關子:「你猜猜。」

    丁漢白半信半疑:「我爸?可他哪有時間雕這種小件兒,線條畫法也不像他,這個柔。」

    姜採薇說:「是慎語。」

    丁漢白吃驚道:「紀慎語?!紀珍珠!」

    他對紀慎語的全部印象都在那次不及格的富貴竹上,就算偶有失手也不可能從青藏高原偏至烏魯木齊,除非對方壓根兒就在演戲。

    可他不確定,紀慎語的手藝有這麼好?

    丁漢白一陣風似的卷進小院,院里三兩棵樹之間牽著細繩,紀慎語正在樹下晾衣服,遙遙對上一眼,紀慎語疑似……翻了個白眼兒。

    也對,他早上那番話傷人,如果紀慎語真是妙手如斯,那生氣很正常。

    丁漢白遊手好閒地過去,拿起一條褲子擰巴擰巴,展開一搭把繩子壓得亂晃,問:「小姨那兒的南紅小像是你雕的?」端著漫不經心的口氣,瞥人的餘光卻鋥亮。

    紀慎語把一條枕套夾在繩上:「是我雕的。」

    就這樣承認了,等於同時承認富貴竹那次裝蒜,還等於表明以後徹底踹掉草包這個外罩。他被丁漢白那通吵鬧刺激得不輕,以後其他師哥會不會防他另說,他就輕輕地跟丁漢白叫板了。

    也許是他剛到時不在意丁漢白的看法,時至今日發生了顛倒。

    丁漢白和紀慎語都沒再說話,無言地在樹下走動晾衣服,認的人那樣坦白地認了,問的人那樣大方地接了,衣褲掛滿搖晃,像他們手掌上搖搖欲墜的水滴。

    丁漢白透過白衫看紀慎語的臉,眼裡浮出他的芙蓉石。浮影略去,紀慎語的臉變得清晰,讓人思考這是不是就叫芙蓉面。

    丁漢白咬牙,猝不及防地被自己透頂一酸。

    他如同一個帶頭人,既然態度清晰,那另外三個兄弟便跟著做。丁爾和隨便找個由頭閃回東院,丁可愈站在沙發後面跟著看電視,姜廷恩年紀小坐不住,一會兒躥出去,一會兒又蹦進來。

    沒一個搭理紀慎語。

    紀慎語踩著厚實的地毯直發慌,後背不停沁著汗水,他第一次來北方,以為北方的夏天很涼快,沒想到也那麼熱。

    獨自杵著,動不敢動,覺出自己是個不速之客,於是汗流得更厲害。

    丁延壽和姜漱柳向來恩愛,隔了一周沒見有說不完的話,而紀慎語甚至都沒喘著氣,太過安靜,以至於他們倆把人都給忘了。

    直到姜廷恩從外面跑進來,大呼小叫的:「姑父!門口那幾隻大箱子都是你帶回來的啊?!」

    紀慎語的反應先於所有人,他回頭看了姜廷恩一眼,然後轉回來看丁延壽。丁延壽用手掌沖著他,說:「都是慎語的,你們幾個年輕力壯的幫忙搬一下。」

    姜漱柳猶豫著:「搬到——」

    丁漢白的右眼皮縱了兩下,聽見丁延壽說:「搬漢白院子里,就住正屋隔壁那間。」

    幸災樂禍的笑聲響起來,丁漢白一拳砸在丁可愈腰上,他想抗議兩句,可只有他的院子里空著兩間屋。起身繞過沙發,一步步踩著地板迫近,他行至紀慎語面前,無奈又嫌棄地說:「走吧,五師弟。」

    紀慎語帶著滿鬢汗珠跟丁漢白出屋,因為緊張而加重呼吸,他的幾口大箱子鎖好放在大門內,這讓其他人更加不高興。

    丁可愈插著腰:「大姑娘出嫁也沒這麼多東西吧。」

    丁漢白用鞋尖踢踢,紀慎語急出聲:「別動!」

    兄弟三人微愣,同時覷紀慎語一眼,丁漢白揣起褲兜,好整以暇地立定:「光我別動?我覺得都別動了,你自己搬吧。」

    紀慎語為剛才急吼吼的態度道歉:「裡面的東西不禁磕,我一時著急,師哥別跟我計較。」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可紀慎語此刻蹙著眉一臉難色,也叫丁漢白有點發不出火。下馬威點到為止,他招手讓丁可愈和姜廷恩搬一口,他和紀慎語合力搬一口,來回兩趟把幾口箱子全搬回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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