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末日的到來，導致了人類一切現代化設施的癱瘓。

　　沒了那些廢棄物和光學污染，夜晚的天空變得清澈了起來。

　　蒼穹之上，斗轉星移，恒星亮著它們那永恆不變的光芒，淡然地凝視著大地上的一切悲歡離合。

　　楚千尋裹著毛毯，靠著土屋外的牆壁休息。

　　她把馮倩倩和自己裹在了一起。

　　上輩子，她的體質還沒被魔種提高，又穿著特別不靠譜的單薄衣物，到了夜裡就冷得不行。

　　馮倩倩就像這樣主動睡到她的懷裡來，還找了特別溫暖的藉口。

　　「自從媽媽去了天國以後，我就沒和女生一起睡過覺啦。」當時她總是一邊把自己暖烘烘的小身體蜷到楚千尋冰涼的懷中，一邊在口裡這樣說。

　　楚千尋輕輕摸了摸熟睡了小女孩，感到了和前世一模一樣的溫度。

　　她看著頭頂的漫天星辰，想起了上輩子那十年中的點點滴滴。

　　曾經她以為過去的自己那一生，充滿了悲慘和黑暗，沒有一絲光明。

　　誰知如今細細回想起來，能讓自己印象深刻的，倒大多是那些極其細微的溫暖。

　　就像是這點綴在夜幕中星星點點的光，雖然細小，但卻比整片濃黑的夜空還更令人難忘。

　　原來她也曾經在饑寒交迫，倒在路邊的泥濘中時，得到過一位醫生遞來的面餅。

　　也曾在戰場上重傷昏迷，瀕臨死亡的時候，被回來打掃戰場的高燕一臉嫌棄地從死人堆裡拖出來。

　　也有過偷竊了物資，險些被打死的時候，卻得到了一位陌生人開口幫助……

　　這樣想起來，也不全是糟糕的事呢，楚千尋在心裡想著。

　　馮俊磊坐在火堆邊，忙著把一些蒸熟了的地瓜切成塊，鋪在一塊竹篾上，放在火上烘烤，準備把這些地瓜烘成乾糧帶著路上吃。

　　高燕和甘曉丹還圍在瓦罐邊上，她兩在忙著把剩下的雞肉煮熟，掰成肉絲，放在瓦罐裡翻炒成雞肉鬆。

　　「千尋說的是這樣炒嗎？我有沒弄錯？」

　　「應該是吧，好像肉有些鬆開了，有點樣子了。」

　　兩個女孩的腦袋碰在一起，盯著瓦罐中那一大鍋被翻來炒去的肉絲。

　　怕打擾到忙碌了半天的楚千尋休息，她們小心地相互嘀咕。

　　「你和千尋上一樣的學，都是大學生，怎麼她什麼都懂，你什麼都不會。」高燕抱怨。

　　「這和學歷有什麼關係？學校又不教這些，你行你來試試？」甘曉丹不滿了，把充做鍋鏟的木片遞過去。

　　「不不不，我不行，我不行。我特別不會煮東西，還是曉丹你來。萬一弄糊了明天路上沒東西吃。」

　　楚千尋閉著眼，聽著同伴嘀嘀咕咕的聲音，感到莫名有一種輕鬆感。

　　上一次在這條路上，她太過弱小，幾乎處於社會的最底層，看到的也大多是人性最為黑暗殘酷的一面。

　　如今的她強大了許多，身邊的人對她充滿敬畏和感激，陌生的惡徒也不敢在她面前太過分。

　　因此，相同的道路走起來，比起上一次的驚惶失措倒多了幾分溫暖和愜意。

　　遠處的灌木叢中發出了一些細響，草木劇烈的晃動了一下。

　　楚千尋睜開了眼，她把熟睡的馮倩倩塞進馮俊磊的手中，提起自己的刀向著那個位置小心地探查過去。

　　刀尖分開灌木，草地上有一個簡易的機關，一根樹枝一頭插在地上，另外一頭被一小團冰塊凍住，方才冰塊融化，樹枝彈起，撥動了草木。

　　冰？

　　楚千尋看著地上的殘冰，皺起了眉頭。

　　她回首望向篝火處，果然一道瘦小的身影從隱蔽處飛快地衝了出來，那是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他的身上射出三根冰錐，直衝火堆邊上的幾人迎面而去。

　　馮俊磊反應迅速地用手中的刀刃格擋了一下，把那根冰錐拍碎在地上。

　　高燕閃身躲開了射向她的冰錐，

　　甘曉丹反應慢了點，被冰錐擊中了手臂。

　　她的胳膊上傳來一陣輕微的疼痛，那根冰錐啪嗒一下碎了，除了把她嚇了一跳外，倒沒能對她造成什麼實際性的傷害。

　　那男孩趁著他們躲避的功夫，一下抓起了地上兩個烤熟的地瓜，迅速地向來處跑去。

　　高燕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他，「不許跑，小兔崽子，老娘辛苦弄的食物哪能便宜了你？」

　　男孩毫不猶豫一口狠狠咬在了高燕手上。

　　高燕吃疼，甩開了手，手背上已經被咬出一個帶血的牙印。

　　那個男孩已是初階聖徒，動作特別靈活，高燕一鬆手，他一溜煙就衝回了灌木叢中。

　　但有一個人速度比他還快。

　　楚千尋一手扭住他的胳膊，一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一下按在地上。

　　「揍他，千尋，這小賊不是什麼好東西！」高燕很生氣。

　　男孩拼命掙扎，眼中露出了兇狠的戾色。

　　楚千尋掐住他脖子的手下意識就收緊了。

　　在末日裡，她一般不會對一個仇恨自己的異能者手下留情，不管這個人是小孩還是老人。

　　這種年紀的少年，在末日裡反而更需要警惕，他們的世界觀在最殘酷的年代成型，有了傷人的力量，卻沒有是非對錯的底線，往往比成年人更為兇狠更能記仇。

　　男孩喘不過氣來，臉部因充血而漲紅了，他伸手掰著楚千尋的手掌，露出求饒的表情。

　　「千尋別這樣，他會被你掐死。」

　　「千尋妹子，別，這還是個孩子。」

　　「千尋姐姐。」

　　楚千尋慢慢地鬆開了手，她感到自己的心似乎已經不像從前那麼硬，確實沒有辦法在這個時候下殺手。

　　既然不能徹底解決，她也就不想將人得罪得太深。

　　這是一位第一時間就覺醒的冰系異能者，別看他如今的冰錐毫無攻擊力，但只要他活著，用不了多久，哪怕他還年紀幼小，也會成為一位沒什麼人敢招惹的強者。

　　那個男孩翻起身來，劇烈地咳嗽了一陣，慢慢向後退去，他的眼神卻幾次不捨地落在那些掉在地裡，被壓扁了的地瓜上。

　　高燕嘶著牙，摸著手上牙印，不悅地道：「拿走拿走，小要飯的。反正也不能吃了。」

　　那男孩緊緊盯著他們，小心翼翼蹲下身伸出手，一下把那兩個壓扁了的地瓜撿到手中。躲在一邊的角落裡，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他顯然餓了很久，吞咽得太快，幾次差點噎住了，還伸直著脖子拼命往下嚥。

　　馮俊磊用一個從土屋裡找到的鐵碗，盛了一碗煮地瓜的水，端到了男孩的面前。

　　男孩接了過去，咕嚕咕嚕灌了幾口，拿眼看了馮俊磊幾次，逐漸不再像一開始那般渾身是刺。

　　「你叫什麼名字？你的父母呢？」馮俊磊問。

　　「小傑，江小傑。我爹是個賭鬼，綠色月亮出現的時候，他還在賭桌上不肯下來，他的下家變成了魔物，把他給咬死了。」那個男孩開口說話，乾瘦的臉上那雙眼睛隱約帶了圈紅色。

　　「那你的媽媽呢？」馮倩倩趴拉在爸爸的背上，露出小臉來，「你和我一樣沒有媽媽的嗎？」

　　江小傑眼眶內的紅色一下收斂了，只剩下一圈睡眠不足的黑青，他向下啐了一口，「那個女人根本不管我，末日一來，她慌裡慌張地坐上她的姘頭的車就跑了，不論我怎麼追在後面喊她都沒有停下來。」

　　馮俊磊是一個又當爹又當媽把自己女兒拉扯大的男人，女兒對他來說比自己性命還重要。他有些不能理解這個世界上還能有不管自己子女的父母。

　　馮倩倩從口袋裡掏了掏，掏出了半塊吃剩的巧克力，小女孩白嫩的小手捏著咖啡色的巧克力，向前遞了遞：「哥哥這個給你。千尋姐姐給我的，很好吃，你吃了就不想媽媽了。」

　　江小傑的視線在馮俊磊和馮倩倩臉上來回看了幾次，突然就一伸手搶過了那半塊巧克力，轉身躲到遠離他們的角落裡去了。

　　第二日一早，眾人起身，把昨夜蒸好的地瓜就著煮地瓜的水吃了，權當做早飯。

　　又將制好的肉鬆和地瓜幹都收到那個瓦罐裡，馮俊磊找了一根樹藤，穿起那個瓦罐，背在了自己背上，臨走的時候他把自己剩下的半塊地瓜，分給了遠遠看著他們的江小傑。

　　他們從田野裡回到公路，江小傑一聲不吭的遠遠跟在他們身後。

　　「那個小偷跟上來了，我們就這點吃的，路上還不知道找不找得到，可不能再分給他了。」高燕警惕地交代其他人。

　　馮倩倩牽著父親的手，頻頻回頭張望，但她沒有開口說話。

　　也許是早早失去母親的緣故，她顯得比同齡的孩子更加懂事，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不隨便給大人添亂。

　　楚千尋找到了一輛停在外面路邊的商務車，她蹲在車下折騰了一會，很快就打開了車門。她把駕駛室內已經死亡多時的駕駛員扛了出來，自己坐上了駕駛室，啟動了車輛。

　　這輛車有七座，坐起來寬鬆一點，需要的時候還能輪流在後排座位上睡一下。

　　車外的眾人又驚又喜，紛紛坐上車來。

　　「千尋，你真是太能幹了，你怎麼什麼都會啊。」高燕不忘及時的捧楚千尋幾句。

　　「那個男孩還跟在後面呢。」甘曉丹透過後視鏡，看見江小傑在後面追著車子跑。

　　「他這是幹啥呀？他想跟我們一起走嗎？」

　　「不是吧，這就想粘上了，早知道就不分他地瓜吃了。」

　　眾人紛紛回頭看著車後，車後那個小小的身影固執地一路跟著跑。

　　他當然是追不上不汽車的速度，同車子的距離拉得越來越遠。

　　那瘦小的身影在車道上摔了一跤，隨即又飛快地爬起身來繼續奔跑。

　　沒多久他再一次摔倒了，這一次他沒有爬起來，撲在塵土地裡，一動不動的。

　　他終於放棄了。

　　「千尋，我們載他一段路吧，他只是一個孩子，這樣丟在路上，他活不下去的。」馮俊磊忍不住了。

　　「在這個世界，活不下的人多著呢。」楚千尋冷冷地說。

　　但她的腳卻踩了刹車，掛了倒車檔位，把車倒了回去。

　　車輪揚起的塵土拍了江小傑一臉，江小傑從煙塵中抬起臉，愣愣地看著停在他面前的商務車。

　　駕駛座的玻璃降了下來，露出一張冷漠的面孔，那個女人既冷漠又強大，一手就可以輕易掐斷自己的脖子。但江小傑真的希望她能夠帶上自己。

　　車門被拉開來，車廂內的男人和那個小女孩笑著向他伸出了手。

　　楚千尋看著後座上又多了一個灰撲撲的男孩，心中不知道該嫌棄這個男孩還是該嫌棄自己氾濫的同情心。

　　算了，反正也不差一個，楚千尋在心裡想，把他們全部捎到前方的基地，一股腦地放在那裡也就是了。

　　商務車一路向前，偏離了國道，開進了一片占地廣闊的工業園區。

　　「千尋，是不是走錯路了？」甘曉丹翻著自己手機裡的地圖，她沒有提前下載，打不開這片區域的道路。

　　「這是食品廠，我找找有沒吃的。」楚千尋停下車，給自己的行為找了個理由。

　　她跳下車，領著眾人穿過廠區的一片樹林，樹林後面有一個地勢落差，修了很大的蓄水池，池上本來加有蓋子，此刻不知被什麼東西破壞了，裡面沒有水，空落落的池底有一些乾涸了的淤泥。

　　越過水池，橫跨著一條廠區內的水泥道路，路的對面接連著幾間大大的鋼結構倉庫。

　　倉庫大門洞開著，黑黝黝的看不見底。

　　楚千尋沉默的看了那倉庫片刻，轉身開始收集物資。

　　她找到一輛停在廠區內的貨車，抽出了油箱內的汽油，全部倒進蓄水池的底部。

　　隨後在水池上方架上了幾根極軟的鋁塑條，只有中間搭了一根比較能夠承重的木杆。

　　她又從廠房內拆了一大張的遮陽薄膜，覆蓋在了鋁塑條上方，最後在薄膜上撒了一些枯葉，把這裡佈置成一個巨大的陷阱。

　　「裡面也不知道有什麼怪物，你還是別去了，千尋。」甘曉丹看著那靜寂無聲的廠房，有些害怕。

　　楚千尋不說話，她綁緊自己的鞋帶，檢查隨身的裝備，表明了自己堅決的態度。

　　她把兩個手榴和打火機都交給馮俊磊：「如果有怪物跟著我出來，掉進這個陷阱，你們就迅速把打火機和手雷丟進去。」

　　隨後她站起身來，最後交代了一句。「如果我沒出來，你們就自己走吧。」

　　「我……」馮俊磊想說他一起去，但作為父親，他確實不放心把自己的女兒一個人留在外面。

　　「我陪你一起去吧，姐姐。」江小傑突然開口。

　　江小傑自從上車以後，和高燕一樣，對楚千尋特別積極，各種跑前跑後的忙碌，一點不像個十幾歲的孩子。

　　楚千尋把他這種態度當做弱者對強者尋求庇護的一種表現。

　　但她想不到江小傑在這個時候會願意陪同自己一起冒險。

　　楚千尋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些過於用固有的思維去判斷一個人。

　　她拍了拍江小傑的肩膀：「你也在這裡等著我，我去去就來。」

　　***

　　楚千尋潛入了那個倉庫。

　　倉庫內一片淩亂，地上亂七八糟的丟著廢棄物，隨處塗抹著發黑了的血跡。

　　越向深處走，越昏暗而寂靜，輕輕一點聲音都會在這裡發出巨大的迴響。

　　楚千尋握著手槍，小心謹慎地一步步向前走去。

　　她聽見了一些細微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進食，稀裡嘩啦。

　　又似乎有人類微微發出短促的呻吟。

　　她來到了一個從外部鎖住的大門前，大門外繞著粗大的鎖鏈，鎖鏈上已經落了一層灰，顯然好幾天沒被人動過。

　　楚千尋從微開的門縫裡看進去，隱約看見了幾道晃動著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