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溫莎城堡 (4)
林奇將那個戴著狐狸面具的男人死死按在地上,彌漫著濃烈而污穢的異彩的手扼住對方的咽喉,另一隻手一把掀開對方的面具。嚴祭司沒有想到就算是帶了一隻獵犬和飛天水螅組成的突襲隊來,竟也無法對抗楚央和林奇的聯手,如今自己竟然也被制服,這下只怕性命難保。
林奇的眼睛中燃燒著憤怒,「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來騷擾我?」
此時四周的大地已經被獵犬那粘稠的、癱軟成泥的軀體覆蓋滿了,就像一片微微起伏呼吸的黑暗之海。而飛天水螅也拖著枝杈密集的身體,頂端的無數觸手從樹上、房樑上垂下來,有氣無力地蜷曲伸縮。
吞噬者楚央提著大提琴,雙腳踏著獵犬那粘稠的身體走向他們。嚴祭司的眼睛落在楚央身上,又看看林奇,隱約明白他的失敗是註定的,甚至可能是被安排好的。
只要林奇和楚央在一起,他就不可能勝利。連神明都忌憚他們在一起的力量,更何況自己只是個人類而已。
而此時,天空中傳來直升飛機的轟鳴,長老會的人也趕到了。吞噬者嚴祭司的雙手被扣上奧薩爾之環,被人帶了下去。楚央在善後的人群到處搜尋,卻都沒有找到陳旖她們三人的蹤跡。
眼見林奇滿面惶急,甚至比剛才面對鋪天蓋地的廷達羅斯獵犬大軍時還要焦慮。楚央道,「她們……可能已經走了。」
「走了?」林奇更害怕的是他們已經被獵犬吃了,但是空氣中沒有聞到他們的血腥味,「你怎麼知道?」
「陳旖已經認出誰才是他們認識的楚央了。」楚央的眼睛看向遙遠的溫莎鎮的方向,「她一直都是一個很固執的人……她認定了的事,就一定會去做。」
林奇感覺胸口狠狠揪了起來。溫莎鎮……那不是等於送死嗎?
不過……也可能他們被小央發現了,沒有被傷到。小央一定會保護好他們……
但是不安卻如悄然升起的濃霧一重重包裹住了他,如果他們三個出了什麼事,小央一定會承受不了的……
林奇立刻衝向一輛長老會成員帶來的吉普車。眾人見是他,都不敢阻攔。他直接跳到駕駛員的位子上,回頭卻見吞噬者楚央沒有跟上來,而是站在車下,靜靜望著他。
「你不來麼?」林奇問。
楚央搖搖頭。然後,他對著林奇微微笑了。
昏黃的風煙之中,吞噬者楚央的笑容那樣柔軟,依稀竟是林奇熟悉的小央的樣子。
「你去吧。」楚央道,「或許還來得及。」
林奇點點頭,發動引擎,卻又轉頭看向他,問道,「你要去哪裡?」
言語中,卻終究是擔心的。
只為這擔心,吞噬者楚央便感受到一種久違的酸楚和微微的溫熱,在他冰冷的胸口緩緩蔓延。
「去做我該做的事。」楚央說完,抬起手,對他輕輕揮了揮,眼神溫柔,「再見了,林奇。」
然而林奇卻恍惚覺得這個楚央不是在和他道別。
而是在對另一個自己道別。一個早已逝去在那無數個已經消失了的現實中的自己。一個早已死去的自己。
說完那句話,楚央便轉過身走了。
林奇感覺胸口一陣不甚暢快的隱痛,但他沒有時間猶豫,踩下油門,衝向溫莎鎮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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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林奇趕到溫莎鎮的時候,日頭已經從起伏的地平線後浮起,隱沒在淡淡的雲層之後,將半個天空都渲染成令人窒息的絢麗顏色。被摧毀的城鎮靜靜立在泰晤士河畔,曾經古雅的小樓、教堂,此刻都化作坍塌的牆垣、不成格局的殘屋、被腐蝕發黑的爛泥……植物全都腐爛枯萎,樹木的葉子掉光了,用手指也可以戳出空洞的酥脆樹幹,仿佛被火燒過一樣。偶爾可見一些血跡和碎肉散落在地上,顯然大都被神聖種族吞噬了,也難以分清死者是四教廷的還是吞噬者。
奇怪的是,這裡沒有半個吞噬者的影子。
看樣子,吞噬者應該已經勝利了。為什麼卻撤走了?
原本已經做好準備可能會在潛入的過程中被發現,現在一個人走在清晨冰冷的薄霧裡,看著面前緩緩鋪開的滿目瘡痍,心裡頭愈發空洞不安。
他們三個……在哪?
楚央看到他們了嗎?
走了一陣,前方忽然出現了腳步聲。氣味裡沒有神聖種族那種與混沌相關的腐臭味,但林奇還是戒備地將手套摘了下來。
但是從晨霧裡出現的,卻是幾個披著黃色斗篷的長老會成員。只是這幾個互相攙扶面帶疲憊的人看到他的瞬間卻驚恐地頓住腳步,仿佛連呼吸都屏住了。但是看清對方是林奇,才略略鬆了口氣似的。
「是您啊!」
林奇認出他們幾個似乎是長老會裡的高等四級,但是現在卻分外狼狽。他們身上黃斗篷像是被什麼酸類東西燒過,襤褸不堪,到處都是被燒穿的洞。他們的臉上、衣服上也覆蓋著血跡和灰塵,有些血跡是他們的,有些卻似乎並非從傷口中湧出,而是被濺在他們身上的。他們的眼睛裡彌漫著濃烈的恐懼,仿佛看到過什麼太過可怕的東西。
「怎麼回事?吞噬者撤軍了?」
其中一個人有氣無力地回答,「好像是……我們也不確定……」
「怎麼回事?」林奇的不安越發濃重,「我們贏了?」
「沒有……」另一個人的聲音還在發抖,「大長老和拉萊耶的大侍僧在溫莎城堡設下陷阱,想要捕捉他們的首領……但是他們的那個帶黑死病面具的楚央太強了,後來還發了瘋。連拉萊耶大侍僧都被他殺了。拉萊耶現在整個投降了吞噬者。大長老也逃了……」
「那吞噬者怎麼會撤軍?」大侍僧死了?而且是楚央殺的?林奇覺得難以置信……
但至少這說明楚央沒有出事?
安東尼奧設下陷阱之事他竟然一點都不知道,可見安東尼奧是故意瞞著他,並不相信他。一想到小央很可能會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那個狡詐的魔術師抓住,他心裡就一陣後怕。
「我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撤軍……」第三個人苦笑道,「我們還以為我們死定了。大長老走的時候完全不管我們的死活……結果他根本沒理我們,就讓那些拉萊耶人把抓住的吞噬者都釋放了,然後帶著投降的拉萊耶人和所有的吞噬者走了。」
林奇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他覺得哪裡不對……
一種不祥的預感令他周身發冷。
「你們有沒有看到三個零級觀測者?兩個女的一個男的,年紀大約二十出頭。」
幾個長老會成員面面相覷,其中一人忽然道,「啊!好像在那個宴會廳裡那三個躺著的……」
「我沒看清楚,裡面都是觸手……」
「好像是……」
林奇一聽,只覺得一股寒流通過身體,令他狠狠打了個冷戰。他邁開大步,拔腿衝向了溫莎城堡的方向。
當林奇找到宴會廳的時候,發現廳外橫陳著幾具深潛者的屍體,長老會成員的屍體倒是不多,但是也能看到一些黃色斗篷的碎片。地面上甚至有幾根斷裂萎縮的藤蔓,大約是在和大侍僧或者安東尼奧的戰鬥中被斬斷的。
宴會廳的大門洞開著。廳中的燈已經都熄滅了,但是晨光從高廣的窗戶照進來,照出一片如高山般堆起的橫樑、瓦礫和石塊。
林奇只看了一眼,就看到了在比較乾淨的地面上,並排躺著的三個人。他渾身僵冷地站在門口,一時間竟不敢走進去。
他還是來晚了……
他向前走著,雙腿卻仿佛不屬於自己。他看著地上那三具早已冰冷的屍體,他們死的時候都沒有閉上眼睛。
被穿心、被扼殺、被絞殺……都是沒有任何平靜可言的死法。
林奇嗅得到,從他們的血液中滲透而出的……楚央身上的味道。
他對楚央太熟悉了,包括他的聖痕會有的氣味,那種肉質的花腥甜的、幾近墮落腐朽的氣味。
是楚央殺了他們……
怎麼會……怎麼可能?小央不會做出這樣的事的……他們三個是他在這世上僅存的親人一樣的人了……
就算在最痛苦的時候也克制著自己力量的小央,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那些吞噬者對他的小央做了什麼??
林奇雙膝一軟,在三人的屍身面前跪坐下來。眼淚奪眶而出,手死死攥成拳。
是他的錯……
是他沒有保護好他們……
是他引來了嚴祭司那些吞噬者……
他看到,在每個人交疊的雙手下,都壓著一朵花。
一朵從藤蔓上被扯下的花。
林奇伸出顫抖的手,探向陳旖手下那一朵被血染得更紅的花。花瓣柔軟,仿佛是稚嫩的肉,花心幾顆緊緊擠在一起的眼珠,仍然在微微轉動。
在接觸的一瞬間,林奇看到了一切。
他看見了楚央在瘋狂中失控的畫面,也看到了楚央在瘋狂中將三人殺死的畫面。
他只觸摸了那花一瞬間便近乎驚恐地將花鬆開了。伴隨著那些碎片般的畫面,湧入他身體裡的是一種如黑洞般空冷的情緒,一種痛到極致崩潰而成的情緒碎末組成的黑暗物質。如果要形容被死神之歌引誘著走向自我毀滅的人感受到的究竟是什麼,大約就是這種……完完全全的黑暗。
他知道,這是楚央留給他的。楚央想告訴他發生了什麼。
一個人究竟能承受多少痛苦的打擊?
一個已經瀕臨瘋狂的人呢?
他的小央,可能已經要堅持不住了。這一切最初,也不過是因為小央想要保護他,想要打破序神的詛咒,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最大限度地減少傷亡。
而他在幹什麼?他還在猶豫,還在瞻前顧後,還在無所作為!
到現在這個地步,先知不可能不知道小央的真正身份了。畢竟就算是吞噬者楚央,以前也絕對沒有同時對抗兩個教首並且還能殺死其中一人的能力。更加沒有使用聖痕後神智會降低的代價。先知明明知道了,但是他選擇不點破,因為他想要最強的那個楚央。
他一步一步地將小央逼至瘋狂的邊緣……
而這三個人的死,也仿佛不是偶然。
吞噬者在那個時候來攻擊他們也不是偶然。
安東尼奧把他們三個帶來英國更加不是偶然……
有些神想要讓小央瘋狂……因為他越是瘋狂,就越是強大。
某種猜想忽然進入了林奇的腦海……
是熵神……
是熵神而不是序神……
是尤格索托斯安排的這一切,尤格索托斯想要選出一名最強的楚央。
林奇開始想到,其他那些現實中自己的死亡。誠然,自己的死去可以另大部分的楚央也失去所有力量。但是……不是還有吞噬者楚央和楚憶麼?
在一些現實中,失去友人和親人的痛苦,甚或是後來自己的死亡帶來的絕望,反而讓他們變得更強了。所以熵神開始不斷剝奪楚央擁有的一切,只有這樣他才會有意願和理由去開啟末日,開啟封閉現實。如果小央身邊有親人有自己,他所願的大概只是平靜的生活,而不是顛覆一切卻解放熵神。
但是現在只剩下一個自己了,熵神無法再殺死自己來刺激楚央,因為那樣就無法開啟大坍縮。所以他們從楚央身邊其他的人下手。
越是想,林奇的心就越冷,也愈發憤怒。那憤怒如火舌撩撥著他的五臟,令他想要做點什麼瘋狂的事來紓解那種不得釋放的壓抑。
其實也不奇怪,對於那些神明,不論熵神還是序神,根本不會在乎他們這些信徒是否誠心誠意地侍奉他們。他們這些棋子在想些什麼,下棋的人又怎麼會在乎。
什麼打開封閉現實就可以見到逝去的人……或許根本就只是謊言,讓他們這些棋子心甘情願被利用的謊言。
林奇再次抓住那朵花,死死地抓住,咬牙忍受著那了無生意的黑暗將他吞噬。他要認真地,一寸一寸地體會小央當時的痛苦和絕望。仿佛這樣就可以替楚央分擔一些一樣。
當長老會派人來善後的時候,林奇便讓人將他們三個的屍身裝裹好,將他們一起帶去了瑪麗安博雷大宅。在那裡,他將他們三人安葬在墓園裡,將那三朵花放在他們的墓碑上。花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枯萎,仿佛仍舊與楚央的生命聯繫在一起一樣。
林奇站起身,向後退了一步。趙岑商和楚憶站在他身後。濛濛細雨打濕了他們三人的衣衫和臉頰。他們悄無聲息地回到大宅中,來到用餐室內。
一個穿著約束衣面容憔悴滿臉鬍茬的男人被綁在一張椅子上,管家正在給他餵飯。那個男人一邊吃一邊喃喃自語,原本英俊的面容此刻卻盡是狂亂之色。
正是伊萊亞。
在溫莎鎮安東尼奧一行人剛到溫莎鎮,與其他三名教首商討部署防禦之事的時候,林奇就囑咐趙岑商和楚憶兩人趁亂把伊萊亞提調出來,帶去瑪麗安博雷大宅。他們路上也遭遇了一些波折,好不容易才把人弄到了林奇的莊園。
吞噬者楚央原本可以直接告訴林奇那些關於吞噬者的機密情報,但是對方不論如何不肯開口,不知是出於對先知的忠誠還是怕林奇得知了地點後獨自一人衝去救楚央。沒有辦法,只好退而求其次。
三人依次入座,耐心地等待管家餵完了飯。然後,趙岑商開口道,「告訴我們吞噬者的大本營在哪。」
伊萊亞充耳不聞,兀自喃喃低語。
趙岑商看向楚憶。楚憶便緩緩站起身,走向伊萊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