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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無所畏懼 - 第63章字體大小: A+
     
    第63章 喬妍(四)

      章夫人與鄭氏、裴氏都是正經的高門貴婦, 何曾吃過這等苦頭, 素日裡手上蹭破點兒皮, 都是天大的事情,更別說這會兒直接被打的去了半條命。

      僕婢們將這三個主子送回自己院子裡去,又張羅著去請大夫,可這幾人畢竟是女眷, 大夫又都是男子, 也不能叫別人瞧見自己傷處,這又是另一重的為難。

      當天晚上, 這幾人便燒起來了,低低的抽泣聲縈繞在院子裡邊兒,冷不丁來個人,還當是直接嘎嘣了呢。

      真正的聰明人,不會把其餘人當傻子,除非他也是個傻子。

      李開濟設下此計,實為一箭三雕。

      一來可將喬妍母子除去,切斷長子與喬家的聯盟;

      二來,也可借機叫次子刷一刷聲望,在軍中立威;

      第三, 這消息若是傳到前線, 長子必然心神大亂,若真是忙中出錯, 也可以借機將他手中軍權收繳。

      他想的倒是美, 只可惜最後雞飛蛋打, 一個都未能如願,反倒惡了留守太原的將領士卒。

      他們又不傻,許翎避開周遭駐軍,直撲太原,為何沒有預警?

      即便最開始沒反應過來,後來知道章夫人等人早就離去,只留了李泓妻兒在此,也能明白個大概了。

      他們有的曾經在喬家麾下效力,有的曾經在李泓帳下聽命,可是現在,他們都是李家旗下的人啊!

      李開濟眼都不眨一下,就將他們賣給許翎了。

      如何不叫人心寒!

      李開濟聽聞失敗,連道了三聲可惜,只是事已至此,卻也沒有別的辦法。

      前去傳話的人抹著眼淚,哭道:「夫人何曾吃過這等苦頭,當場便暈死過去,當晚便發起熱來,大夫看過,說是傷了根本,沒個一年半載,怕是將養不好,二少夫人傷了腿,大夫說以後怕是要拄著拐了……」

      李開濟心緒原就不佳,哪裡耐煩再聽這些:「誰叫她們急著回去的?自作自受!」

      章夫人等人聽聞許翎潰敗,軍士四散,唯恐遇上亂軍,哪裡敢在外邊兒久留,這才匆匆趕回太原,尋求庇護。

      她們哪裡能想到,喬妍會下這等狠手呢。

      那僕婦心裡這麼想,卻不敢宣之於口,見李開濟神情實在不好,忙行個禮,悄悄退了出去。

      剛走出幾步遠,就聽裡邊兒傳來一陣劈裡啪啦的轟響聲,像是連書案都被推倒了,她心頭一顫,忙不迭走了。

      ……

      李開濟與章夫人的心思,這會兒還不在喬妍的考慮範圍之內,她敢在月子裡出去折騰,一是仗著自己慣來身強體健,底子打的好,二來便是因為通曉醫術,知道拿捏分寸。

      這會兒許翎已死,太原平定,基本上沒她什麼事兒了,專心調理身體,顧看小兒子才是要緊。

      李昱是七個月出生的,跟個貓似的,小小的一團,連哭聲都很微弱。

      這麼小的孩子,藥都吃不下去,喬妍是早產,又沒有奶水,只能叫乳母多吃些藥膳補物,化作乳汁,喂給這孩子吃。

      李昱出生五天了,卻連眼睛都沒睜開,喬妍心疼他,又覺得對不住他,每天都守在旁邊,唯恐有個萬一。

      李琰跟在母親身邊,看著小床上邊的弟弟,小眉頭蹙著,低聲道:「娘親,弟弟好小呀。」

      「他會長大的。」喬妍心裡有些難過,摸了摸他的頭,道:「你剛出生的時候,也跟他差不多大。」

      「我會跟娘親一道照顧他的,」李琰認真道:「我是哥哥,要盡到哥哥的責任。」

      「好孩子。」喬妍欣慰的笑,又聽外邊兒門扉「吱呀」一聲開了,白露悄無聲息的走了進來,低聲道:「夫人,高陽縣公前來探望您和小郎君。」

      「世南哥哥來了?」

      喬妍聽得一怔,旋即笑道:「快快請他進來。」

      正是初冬,蕭世南身批狐裘大氅,手中握著暖爐,形容羸弱,面色竟比勃頸處那圈兒白狐皮毛更見蒼白。

      李昱這會兒還睡著,喬妍怕吵到他,領著李琰往前廳去,迎面便見蕭世南緩步入內,心中感慨翻湧,吩咐人看茶,笑著喚了聲:「世南哥哥。」

      說完,她又向李琰道:「這是你蕭叔叔,年前他來看你,那時候你還不會走呢。」

      李琰好奇的看他一眼,乖巧的行禮道:「蕭叔叔好。」

      「不知不覺,世子也這麼大了。」蕭世南目光感懷,寒暄幾句,又道:「我聽說太原事變,實在驚心,想著親自來看看你,才好安穩。」

      「嗨,我好著呢,從小到大都沒病沒災,倒是你,」喬妍埋怨道:「叫人送封信來問候也就罷了,何必專程走這一趟?你身體原就不好,天寒地凍的,幹嘛這樣辛苦。」

      「我這病是從娘胎裡出來的,壞也壞不了,但好也好不到哪兒去,」蕭世南不甚在意,目光在她面上一掃,眉頭微微蹙起,擔憂道:「我聽說,你才七個月,便早產了?」

      喬妍做出無甚大礙的樣子:「其實也還好……」

      「你啊。」蕭世南歎了口氣,起身道:「我去看看小郎君吧,才七個月就出生,若是不好生顧看,將來會落下病根的。」

      「他太小了,」說到此處,喬妍眼眶有些發燙,努力不叫自己哭出來,但語調還是透出三分哽咽來:「我不敢給他喂藥,也不敢下針……」

      「阿妍別怕,」蕭世南溫和道:「先叫我去看看他。」

      喬妍將眼角淚痕拭去,又引著他往李昱那兒去,那孩子剛吃過奶,這會兒還睡著,臉蛋兒小小的,透著不正常的白。

      蕭世南將他的小繈褓解開,摸了摸脈,又去探他脖頸處的血管跳動,原本蹙著的眉頭,微微鬆開了:「身體有些弱,但能將養過來。我來給他下針吧。」

      喬妍再三謝過他,感激道:「不怕你笑話,我原先也想叫你來瞧瞧他的,只是想著你身體不好,路上舟車勞頓辛苦,終究沒好意思開口。」

      「我一身醫術,原本就來自喬家,你又何必言謝。」

      蕭世南的祖母要喚喬妍祖父一聲表哥,也是正經親戚,他胎裡不足,剛落地便開始吃藥,家裡人實在沒法子,知道喬家夫人精於醫術,六七歲的時候,便將他送到喬家去了。

      久病成良醫,較之喬妍,還是他醫術更勝一籌。

      喬家與蕭家世代交好,同居江南,昔年喬家起兵,便是蕭家操持內政,運籌糧草,現下喬家投到李家麾下,蕭家仍舊坐鎮江東,主持內政錢糧。

      現下正值戰事連綿,糧草之重不言而喻,蕭世南身居要職,真不知是如何抽身,往太原來的。

      喬妍感念他的恩情,再三挽留他暫且停留一日,叫她略盡地主之誼,卻被蕭世南婉拒了:「見你無恙,我便安心了,江東事多,即刻便要返程離去。」

      喬妍見狀,也不好再多留,送他出門,卻被攔住了。

      「回去吧,阿妍,」蕭世南回身看她,目光溫煦,頓了頓,又輕聲道:「你也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別太為難自己了。」

      喬妍聽得一怔,旋即又笑了:「謝謝你,世南哥哥。」

      「還有這個阿琰,」蕭世南低頭去看李琰,笑道:「你是男子漢,要照顧好你母親。」

      李琰鄭重道:「嗯!」

      喬妍給逗笑了,笑完之後,又悄悄道:「我都有兩個孩子了,世南哥哥,你打算什麼時候成婚等你有了女兒,興許咱們還能做兒女親家呢。」

      蕭世南搖頭失笑,道:「我這樣的身體,何必拖累別人家女郎?你這樣的傻姑娘,可不好找了。」

      「我那時候小,不懂事嘛。」喬妍被他說的有點不好意思,末了,又認真道:「身邊有個人知冷知熱,也不是件壞事,慢慢調養著,總會好起來的。」

      蕭世南含笑謝過她,道:「快回去吧。我走了。」

      喬妍目送他瘦削身影離去,再想起被他診治過的小兒子,心頭暖熱之餘,又微微鬆了口氣。

      李琰蹙著小眉頭,一直到跟她進屋,都沒能鬆開。

      喬妍在綿軟地毯上坐下,見他小大人似的,忍俊不禁道:「阿琰,你怎麼了?」

      李琰近前去摸了摸母親的頭,愛憐道:「蕭叔叔說的不對,娘親才不傻。」

      嗯?

      喬妍楞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蕭世南前不久說的那句「傻姑娘」。

      她「噗嗤」一聲笑了,親了親兒子的小手,道:「悄悄告訴你,娘親從前還打算嫁給你蕭叔叔呢,要是真嫁過去,那可就沒有你了。」

      李琰待了一下:「嗯?」

      「娘親跟你蕭叔叔也算是青梅竹馬,那時候,真覺得他是世間最好的人。生的好看,人也溫柔,對我也好。他十七歲生日那天,我不小心給忘了,也沒準備禮物,就厚著臉皮說:世南哥哥,我嫁給你吧,好不好?他愣住了,大概是怕我尷尬,最後還是點了頭。」

      喬妍神情中流露出幾分懷念,失笑道:「後來娘親要嫁給你爹那個王八蛋,這婚約就沒辦法履行了,又厚著臉皮去找他,哪成想他根本就沒放在心上,還說我想起一茬是一茬,他以為是開玩笑的,早就忘了。」

      李琰疑惑的眨眨眼,軟糯糯道:「娘親,我沒聽懂。」

      「沒聽懂就算了,」喬妍原本也就是見了蕭世南,心中感慨,才說上幾句,揉了揉兒子的頭,道:「天色不早了,去泡泡腳,準備睡吧。」

      ……

      滎陽之戰,在李泓的戰役生涯中是少見的艱難。

      戰場上七進七出,刀口殺的卷刃,衣袖灌滿鮮血,跟隨他出征多次的那匹戰馬,也倒在了這場戰役之中。

      而他身為主帥,夜間入睡時,甚至連鎧甲都不敢脫下,唯恐戰鼓擂響,卻來不及出陣。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滎陽這塊兒硬骨頭,終於被他啃下來了。

      李泓手臂上挨了一刀,這會兒還吊著繃帶,臉頰也凹陷下去,唯有一雙眼睛鋒銳如刀,經過鮮血磨礪之後,愈加鋒芒畢露,英氣勃發。

      「經過這一戰,關中平定,唐王或許就要更進一步了。」

      參軍魏玄目光凝重,道:「只是這對於國公而言,卻未必是個好消息。」

      喬瑁也道:「唐王若是登基稱帝,其後便要立儲,屆時唐王世子之名傳揚海內,實在令人擔憂。」

      李泓對此早有預料,現下聽聞,也並未顯露異色。

      從一開始,李開濟就是奔著那個位置去的,現下天下過半臣服,他卻沒有登基稱帝的意頭,那才是奇怪呢。

      至於李昌這個弟弟,他從來都沒有放在心上,即便前者真的坐上了那個位置,他也有法子將人給拖下來。

      只是不知怎麼,近來他心裡總有些不安。

      這感覺很微妙,沒有任何預兆,卻叫李泓的心隱隱提了起來,好像有什麼壞消息正等著自己似的。

      他有些煩悶的揉了揉眉心,就聽外邊士卒來報,來自太原的緊急傳書,送到滎陽來了。

      李泓心頭一跳,忽然間明白了那種不詳預感來自哪裡——

      他的阿妍!

      匆匆將那短短書信翻閱一邊,李泓面色轉為鐵青,拔刀出鞘,劃破空氣,逕自將面前書案斬成兩截!

      諸多臣屬齊齊變色,卻不知書信中說了些什麼,李泓只是冷笑,叫眾人拿去傳閱,眼底是岩漿般灼燙的恨意與憤懣。

      天下間竟有這樣的父親!

      天下間竟有這樣的主君!

      他在外征戰,九死一生,那邊兒卻設下毒計,意圖害死他的妻兒,還叫整個太原的百姓陪葬!

      帳中屬臣家眷同樣留在太原,太原城破,等待妻小的命運同樣可以猜度。

      眾人面色悲憤,怒道:「事已至此,國公挾大軍在外,又有強兵悍將,何不趁機舉事?!」

      「還不到時候。」李泓雙目充血,環視一圈,沉聲道:「滎陽既克,我軍已然疲乏,不可再戰,又無穩妥的後方供應,而唐王麾下軍士以逸待勞,現下實在不宜再動干戈。」

      「國公!」有人悲憤道:「我們出征在外,連家中妻小都難以保全,天下間安有這樣的道理!」

      「我的妻兒也在太原!我的妻子有孕七月,還堅持登上城樓,勉勵軍士,親自作戰,甚至因此早產,險些喪命!難道我不恨嗎?!」

      李泓心頭有一把火在燒,他猛地站起身來,目光赫赫,如同野獸:「我也恨!可我也知道,不能貿然行事!圖一時之快,不顧後果,這是莽夫,智者不取!」

      他手提佩刀,再度斬下,勁風所及,書案再次斷成兩截:「我向諸位立誓,也向我的妻兒立誓,必雪此恨,如有違逆,便如此案!」

      眾人聞言,如何還能說出二話,喬瑁聽聞胞妹險些喪命,心中既痛且憂,卻還是頷首,贊同道:「主不可怒而興師,將不可慍而致戰,國公做的沒錯。」

      參軍魏玄與周克明對視一眼,眉頭緊鎖:「唐王登基,便是佔據大勢,天命所在。國公,我們或許要韜光養晦一段時日了。」

      ……

      李泓班師返回太原的時候,喬妍正抱著小兒子看花。

      天寒地凍的,也只有梅花肯毫不吝嗇的吐露芬芳,喬妍叫人去折了幾枝紅梅插瓶,擱在屋子裡邊兒,又俊俏,又精神。

      蕭世南走後三日,李昱方才懶洋洋的睜開眼睛,喬妍歡喜壞了,欣然之餘,又覺心中酸澀,悄悄哭了一場,又抱著小兒子親了個夠。

      李琰生的很像父親,李昱卻不像他,也不像喬妍,而是更像喬妍的同胞兄長喬宣。

      「真是,」喬妍抱怨道:「像誰不好,偏偏像喬宣那個王八蛋。」

      這兄妹倆打小就說不到一起去,不見面吧,倒也惦記,可一見面就吵鬧不休。

      她嘴上這麼說,目光裡卻是帶著笑的,李昱對著那幾枝梅花看了會兒,便有些困了,打個小小的哈欠,合上了眼睛。

      喬妍忙放輕動作,小心翼翼的將他抱到內室去,等他睡得安穩了,才叫乳母守著,自己往書房裡去看剛剛開始習字的李琰。

      從臥房到書房去,便要經過長廊,谷雨取了大氅替她披上,外邊兒侍婢便將厚重的垂簾掀開了。

      喬妍正奇怪她們怎麼掀的這麼早,就見門外走進一人,身材挺拔,英姿勃發,裹挾了初冬風霜,雙目沉沉的望著她。

      喬妍心跳的快了,抓起身邊兒的茶盞,猛地砸了過去:「李泓你個王八蛋還敢回來!」

      李泓知道她心裡委屈,也知道她近來有多難,沒有躲,生生挨了這一下。

      喬妍不知從哪兒摸出把拂塵來,掄著跑過去打他,李泓就站在原地由著她打,不僅不還手,臉上還帶了三分笑。

      喬妍是真沒心軟,打到最後拂塵的柄都斷了,這才喘著粗氣,勉強停下,到椅子上坐了。

      李泓到她面前去,道:「阿妍,對不起。」

      喬妍惡狠狠的瞪著他,瞪到最後,眼眶卻酸了。

      她說:「許翎打過來的時候,我以為自己活不成了。」

      李泓道:「對不起。」

      她說:「我生阿昱的時候,真的好痛好痛,將近兩個時辰,我從來沒覺得時間過得那麼慢。」

      李泓道:「對不起。」

      喬妍一直忍著的眼淚,終於撲簌簌落了下來:「阿昱剛出生的時候,連哭聲都很小,我對別人說沒事兒,他會長大的,可我心裡,其實比誰都怕……」

      李泓的眼眶紅了,他摟住她,哽咽道:「阿妍,留你一個人,真的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喬妍一巴掌把他拍開:「你能不能說句別的?」

      「能的。」李泓伏到她耳邊,笑中帶淚,道:「阿妍,我是真的喜歡你。從此以後,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你給我站好了!」

      喬妍三兩下將眼淚擦去,又一巴掌把他拍開,冷笑道:「李泓,你是不是背著我看什麼亂七八糟的話本子了?你以為說這麼幾句輕飄飄的屁話,這事兒就完了?」

      李泓定定看她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

      「是我不好,你怎麼惱都不為過。」他又一次道:「阿妍,真的對不起。」

      「那就去演武場吧。」喬妍養了一個多月,早就想活動一下筋骨,眉毛一挑,便是如刀鋒芒:「立夏!取我方天畫戟來,我要給秦國公梳個中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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