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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無所畏懼 - 第37章字體大小: A+
     
    第37章 盛世

      皇帝所說的兩個掌事宮人, 便在顯德殿外等候,二人年約三旬,容貌端莊,看起來很是沉穩。

      喬毓打量兩眼, 心中頗覺親切,笑著問了句:「你們叫什麼名字?」話音落地,卻見那兩人眼眶泛紅,潸然淚下。

      她微吃一驚, 旋即又明白過來, 溫聲道:「我是不是跟二姐姐很像?」

      「是, 」左側那人應了一聲, 笑中帶淚, 又見禮道:「奴婢名叫立夏。」

      另一人則行禮道:「奴婢名為白露。」

      喬毓看這二人頗覺順眼, 輕笑道:「從今以後, 便要二位多加提點了。」

      那二人連道:「不敢當。」

      時辰已經不早,喬毓也該出宮, 便不再多說,帶著她們離去。

      她原以為衛國公與皇太子都該走了, 不想人到了宮門口,卻見那兩人仍在等她。

      若無意外,皇太子是不會外宿的,更不會隨同衛國公往喬家去住宿, 她見這情狀, 便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 故而在此等候。

      喬毓心中一暖,笑吟吟近前去,道:「叫你們久等啦。」

      衛國公看她笑意盈盈,便知心緒不壞,心下微動,試探道:「說開了?」

      「嗯,」喬毓點頭,欣然道:「都說開了。」

      皇太子見她此刻毫不掩飾的輕鬆與歡欣,心間不由升起幾分柔情與欣慰來,再想起自己與父親對峙時他的神情,卻是笑不出來。

      他知道進入宮城對於母親而言是沉重枷鎖,也知道放她遠去對父親而言是重重一擊,可到最後,他還是這麼做了。

      世間萬事,哪裡能夠兩全呢。

      皇太子暗暗歎口氣,面色卻恬淡如常,臨風而立,向他們告別:「既然到了此地,我便不遠送,舅父,小姨母,就此別過。」

      喬毓與衛國公向他頷首,道別之後,一道離去。

      暮色漸起,將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莫名顯露出幾分孤單冷清。

      皇太子面上笑意逐漸斂去,不知怎麼,又繞回了顯德殿前,想要進殿去說幾句什麼,卻也知此刻皇帝未必會想要見到他。

      他躊躇幾瞬,遙遙致禮,轉身離去。

      高庸守在殿外,見他要走,忙快步追上去,恭敬道:「太子殿下,聖上說明早叫您過來,有要事商議。」

      皇太子心生詫異,微微蹙眉:「我不曾叫人前去通傳,父皇怎會叫你在外等我?」

      高庸略微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語氣,半晌過去,方才有些無奈的道:「聖上說,您剛剛才在他心口上捅了一刀,身為人子,若是連到此看一眼都不肯,剛出生時就該掐死的。」

      皇太子先是微怔,旋即失笑,又頷首道:「知道了,我會來的。」

      ……

      回府的路上,衛國公什麼都沒問,喬毓也就沒有多說。

      正是晚膳時分,喬老夫人與常山王妃等人早就備了膳食,待他們回來,便催著用飯。

      「我聽說,南安侯也進宮去了?」

      喬老夫人笑眯眯的問:「聖上是怎麼說的?」

      喬毓有些遲疑,道:「南安侯主動請罪,想削爵歸鄉,從頭到尾都沒提起我來。」

      「南安侯總算聰明了一回,別說是唐六郎先行挑釁,即便不是,他進宮去告狀,怕也討不到好。」

      喬老夫人歎口氣,道:「你年輕,許多事情都不知道。當年唐家送女入宮,不過三月,便晉位賢妃,誕下皇子後,一躍成為僅次於皇后的貴妃。南安侯府很是得意,行事也倡狂起來,得罪了好些人,連同屬太上皇陣營的章家、吳家、裴家也頗有微詞。」

      「再則,唐家既登上了太上皇的船,便是他手中的劍,自然也會用來掃清前敵,聖上也曾因南安侯折過心腹臂膀,來日清算,如何也不會輕輕放過的。」

      喬毓不知朝政如何,只是靜聽,待她說完,方才繼續道:「我還見到了武安大長公主……」

      「哦?」喬老夫人沒有做聲,開口的是昌武郡公,他的語氣有些疑惑:「大長公主竟會同南安侯一道進宮?」

      「不奇怪,」男人不知後宅之事,也不奇怪,衛國公之妻陳氏道:「武安大長公主與南安侯之母有交,若是唐老夫人求到門前,總不好推拒。」

      昌武郡公輕輕頷首,喬老夫人卻拉住小女兒的手,叮囑道:「你可不要因為武安大長公主幫南安侯這一回而生氣,她心腸軟,又是故交,遇上這種事,情面上總不好拒絕,說起來,唐老夫人也是很豁達的,只是她這兒子……唉!」

      喬毓第一次見武安大長公主,心中便覺有些面善,記得秦王說她對帝後有恩,不免多問一句:「大長公主與二姐姐……」

      「此事也有些年頭了,那時戰事正盛,聖上往滎陽去打蔣宏業,你二姐姐懷著阿昱,便留在晉陽,不想許翎發軍攻打,晉陽城破……」

      喬老夫人回想起舊事,神情隱約顯露出幾分痛恨來:「李氏一族久居晉陽,男人領軍在外,家眷便留在老宅,守城之人見許翎來勢洶洶,心知不好,便送信叫城中人先行遷往他處,章太后瞞下消息,帶著女兒、兒媳悄然離去,卻將你二姐姐留在晉陽。」

      說到此處,她不禁垂淚:「你二姐姐那時有孕,原就辛苦,阿琰又小的緊,離不開母親,也不知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喬老夫人不忍再說下去,隻言簡意賅道:「武安大長公主年輕時,也是能提刀上馬的猛將,與聖上慣來親厚,聽聞此事,率軍去尋,才接了你二姐姐回去。」

      喬毓聽得心中酸澀,低聲道:「原來還有這等緣故。」

      喬老夫人原就心疼女兒,看她在自己身邊懵懂無知的模樣,更是難過,摟著她直落淚。

      「好好的,怎麼就哭了?」

      常山王妃忙勸慰道:「阿娘,你再哭下去,才是叫四娘不自在呢。」

      「我糊塗了,大好的日子,不該說這些的。」

      喬老夫人回過神來,拭去眼淚,笑著撫了撫喬毓的背,溫柔道:「好孩子,一天到晚也沒吃多少東西,指定是餓壞了,快吃吧,娘不念叨了。」

      喬毓見狀,當然也不好再提,說笑了幾句緩和氣氛,又低頭吃飯。

      長輩說話的時候,小輩不好插嘴,等他們都說完了,喬安才不無欽佩的道:「小姑母那一刀,真是意氣風發,神武非凡,我在旁邊兒看著,都覺得熱血沸騰……」

      常山王妃眉頭一跳,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道:「涼下來了沒有?!」

      「……」喬安放下筷子,兩手交疊在膝上,耷拉著腦袋,道:「涼了。」

      「你小姑母這事做的沒錯,但太過衝動也是真的,」常山王妃哼了聲,道:「你只看見賊吃肉,沒看見賊挨打。」

      「……」喬毓沒敢出言反對,又有些氣不過,試探著哼了聲。

      常山王妃扭頭去看喬毓,道:「你這是什麼態度?」

      喬毓有些不自在的抖了抖,聲如蚊訥:「沒什麼啊。」

      常山王妃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我認了嘛,」喬毓悶悶道:「矮子放屁,低聲下氣,都這樣了,還要我說什麼。」

      喬安忽然有點想笑,喬南與喬靜、喬菀也是如此。

      常山王妃瞪了喬毓一眼,卻也嚴肅不下去了,伸手戳了戳她額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衛國公也笑了,目光環視一周,道:「吃飯吧。再不吃就涼了。」

      ……

      喬毓回府之後,一直都是住在喬老夫人院子裡,晚上也是跟母親和姐姐一起睡,這晚沐浴之後,卻沒急著回去,叫她們早些歇下,自己往書房去了。

      常山王妃奇怪道:「大晚上不睡覺,跑到那兒去做什麼?」

      頓了頓,又道:「跟姐姐生氣了?」

      「怎麼會呢,」喬毓笑了笑,又正色道:「我有正事要做。」

      常山王妃微微變色,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歎氣道:「說吧,你是不是又闖禍了?」

      「……沒有!」喬毓惱羞成怒:「姐姐,在你心裡,我就是個不停闖禍的人嗎?!」

      常山王妃看她一眼,道:「你自己沒點數嗎?」

      「……」喬毓受傷了,哼了一聲,悶悶的往外走:「我不理你了。」

      常山王妃見狀失笑,追上去為她披了件衣裳,囑咐道:「晚上冷,別熬得太晚。」

      「知道了。」喬毓又被哄好了:「你們都早點睡,別等我。」

      ……

      書房裡筆墨紙硯俱在,無需再多準備,喬毓叫立夏尋了支炭筆來,便將她們遣出去了,自己則花了幾個時辰功夫,對著燈盞,將自己腦海中的那副地圖描繪出來。

      待到停筆,已經過了子時,喬毓站起身,有些倦怠的打個哈欠,便聽外邊兒白露道:「女郎,時辰晚了,且去歇息吧。」

      「阿娘覺淺,我若回去吵醒她,反倒不好,」喬毓左右看看,見此處有軟塌,便道:「我在這兒睡就行,你們也歇息去吧。」

      白露應了一聲,又送了水來,見她沒有別的吩咐,方才退了出去。

      喬毓將地圖卷起,用絲帶系起來,抱著到軟榻上躺下,合眼睡了。

      ……

      第二日是個晴天,喬毓醒的很早,先去問候過母親與姐姐,這才去用早膳,說了自己要進宮的事情。

      她以為那兩人會問一句的,即便不問,也會有些疑惑,不想竟跟落了片葉子似的,一點兒波動都沒有。

      喬毓有種被冷落了的惆悵:「阿娘,姐姐,那我走了啊。」

      「去吧去吧,」喬老夫人笑問道:「午間還回來吃飯嗎?」

      喬毓給問住了:「我也不確定。」

      喬老夫人思量道:「那就叫人給你留著好了。」

      喬毓道:「阿娘,你不問我進宮去做什麼嗎?」

      「你想做什麼,那便去做什麼吧,」喬老夫人慈愛道:「阿娘老了,不能與你並肩前行,但也不會托你的後腿。」

      常山王妃也笑道:「去吧,走得遠些也沒什麼,記得回家吃飯就好。」

      家人的關懷,永遠能夠直擊心中最柔軟的那個角落。

      喬毓心中暖熱,向二人施禮,抱著自己繪製的地圖,騎馬進宮去了。

      ……

      皇太子按照皇帝吩咐,第二日清早便到了顯德殿,父子二人沉默著用了早膳,卻迎來了衛國公。

      皇太子有些詫異,衛國公解釋道:「聖上傳召,卻未曾說緣由……」

      甥舅兩人略微說了幾句,喬毓便到了,見衛國公也在,同樣有些怔楞。

      她又不傻,當然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夢境裡見過後世這種事情,她會對皇帝講,會對皇太子講,卻不會主動對喬家人講。

      她知道這是多麼可怕的能力,也知道這是上天多麼深厚的眷顧,倘若這幸運叫喬家擁有,不但無福,反倒會招禍。

      只是沒想到,皇帝竟叫衛國公來了,這等胸襟氣度,的確難得。

      喬毓正在心底感慨,卻聽皇帝道:「將你昨日與朕講的那些話,再跟他們說一遍。」

      喬毓也不怵,重新講了一遍,靜靜坐在一邊兒,等待他們或許會有的反應。

      衛國公聽得雲裡霧裡,見小妹說的認真,似乎真有那麼回事似的,倒有些相信,但從實際上考慮,又覺得像是在扯淡。

      他盯著喬毓看了會兒,道:「你有什麼東西,能證明這事兒嗎?」

      「我記得有個叫辛棄疾的人,寫了首特別好的詩。」

      喬毓沉思幾瞬,道:「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遊零落,隻今餘幾!白髮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東窗裡。想淵明《停雲》就,此時風味。江左沉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回首叫、雲飛風起。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衛國公與皇帝父子對視一眼,頷首道:「她自己寫不出這種詩,此事的確有些靠譜。」

      喬毓:「……」

      皇帝微微笑了起來:「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地圖,」喬毓抬起下巴,有點小得意的道:「一副詳盡的世界地圖。」

      皇帝目光微亮,身體前傾道:「打開看看。」

      喬毓也不囉嗦,解開絲帶,將那地圖鋪在桌上,點了點東方,道:「此處便是大唐。」

      略頓了頓,又道:「大唐往北,便是東突厥,東北方位有高句麗、新羅、百濟,西北方位便是回鶻、吐谷渾與西域諸國,西南則有吐蕃,南方又有六詔,其中以南詔地域最遠,這便是我們所知曉的地方,而在此之外,還有更加廣闊的天地。」

      這副地圖頗為詳盡,從地形地勢到山川河流,都標注的十分清楚。

      皇帝見獵心喜,緊盯著看了許久,才叫目光離開那地圖,落到她面上:「你想說什麼?」

      「聖上,這天下很大,超乎我們想像的大,」喬毓道:「我不信你猜不到我的想法。」

      皇帝目光微動,旋即搖頭:「此事說來振奮,可真正做起來,卻難極了。」

      「我也知道此事頗難,但一步步走過去,不就行了?」

      喬毓瞥一眼那地圖,眉頭不禁皺了起來:「我們定個小目標,先把倭國打下來吧。」

      皇帝搖頭道:「邊夷小國,荒涼閉塞,又遠在海外,打下來做什麼?」

      「現在不打,再過幾年它便要跟我們打了,」喬毓鄙薄道:「再過千百年,它還要入侵中原呢!」

      皇帝未曾聽她提過後世之事,聽她如此言說,大覺詫異:「就憑小小倭國?這如何可能。」

      皇太子也有些難以置信。

      「真的,」喬毓道:「我騙你們做什麼?」

      「那也不成,」衛國公目光落在那地圖上,道:「若要打倭國,便要出海,若想出海,便要無後顧之憂,掃清高句麗,震懾新羅、百濟,打造水師。遠渡重洋去打這樣一個小國,勞民傷財,實在是不值當。」

      「怎麼不值當了?」喬毓反駁道:「這地方是偏遠了點,可他們有礦啊!」

      說及此處,她兩眼放光:「很多很多礦!有金礦銀礦,還有鐵礦銅礦,我知道在哪兒,到了地方就可以挖!」

      皇太子輕笑道:「海上遠渡太過困難,前朝曾有倭國使節到訪,說及此事,便道海上風浪頗大,時常有船毀人亡之事。」

      「那是因為季節、風力和海裡邊兒的水流方向不對,」喬毓道:「這是有規律的,完全可以避開風險。」

      衛國公若有所思道:「是有點意思。」

      「倭國,」皇帝輕輕念了這兩個字,目光鋒銳逼人,不知想到什麼,又搖頭道:「一口氣是吃不成胖子的,總要循序漸進……」

      他神情陡然一肅,道:「好在,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喬毓振奮道:「造船!出海!去挖礦啊!」

      皇帝看她一眼,忽然道:「你既然早就夢見這些,又這麼想去倭國挖礦,為何不早些說出來?」

      「……」喬毓啞火兒了。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你是不是信不過朕,想等朕死了,再叫阿琰去做?」

      「……」喬毓窘迫道:「別說的這麼准嘛。」

      皇帝瞥了她一眼,倒沒再多糾結,目光落在那副難掩宏偉的地圖上,神情希冀,久久沒有做聲。

      正值貞觀三年,屬於大唐的盛世剛剛拉開帷幕。

      吐蕃王朝的第三十二任贊普囊日論贊掀起變革,新舊勢力的交替伴隨著尖銳的矛盾,囊日論贊被臣屬毒殺,新建不久的吐蕃王朝面臨著嚴峻的危機。

      而此時,他的兒子——吐蕃未來的一代雄主鬆贊幹布,也才十二歲而已。

      深冬嚴寒,又逢暴雪天災,東突厥牲畜死傷無數,頡利可汗決議效仿漢制,加強集權,然而朝令夕改之下,卻令部族離心,禍像已生。

      倭國的第一位女天皇推古天皇辭世,敏達天皇的孫兒田村皇子繼位,即舒明天皇。

      在舒明天皇在繼位的當年八月,第一批遣唐使離開倭國,踏上了前往大唐的旅程。

      新羅、百濟不過邊陲小國,不值一提。

      再遠一些,中世紀的歐洲正處於黑暗時代,而美洲與澳洲,也接近於一片空白。

      前朝因□□而亡國,諸方混戰之後,亂世得以終結,卻也給這天下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創傷。

      武德年間的大唐,正處於陰翳的低谷,緩慢的舔舐傷口,休養生息,而隨之而來的貞觀,卻如同東升旭日般光芒萬丈,不可直視。

      對於喬毓而言,這是最好的時代。

      對於大唐而言,這也是最好的時代。

      恢弘燦爛,盛世雍容,四海安瀾,萬國來朝,大唐王朝開啟了有史以來最為絢爛的盛世華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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