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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無所畏懼 - 第8章字體大小: A+
     
    第8章 父子

      喬毓不擅琴棋書畫,倒很喜歡調香之類的巧技,向葛九娘討了些珍稀香料,叫碧池帶回去,往自己院中去鼓搗。

      新武侯世子知曉喬毓身份,既垂涎她美貌,又因她與明德皇后生的相像,起了幾分別樣心思,聽聞她喜愛調香,便叫人取了些格外罕見的作為禮物,親自送了過去。

      對於好東西,喬毓一貫來者不拒,收下之後,又同新武侯世子抱怨:「二姐姐心胸也忒狹隘,我同她說笑幾句,便生氣了,竟還悶出病來了……」

      新武侯世子作為郎君,很難理解女兒家之間的勾心鬥角,這也是世間大多數男子的通病。

      一個妙齡女郎,只要不是壞的頭頂生瘡腳下流膿,即便是刁蠻些,也有她的動人之處。

      聽喬毓說完,他便含笑附和道:「二娘脾氣大,你多擔待些便是。」

      說完,又去拉她的手:「六娘從小在外長大,怕是吃了許多苦,從前哥哥不知道,以後卻一定會護著你的……」

      喬毓不露痕跡的避開了他,目光希冀道:「哥哥,你能不能帶我出去轉轉?總是悶在府裡,好沒意思。」

      「現在還不行,」新武侯世子雖喜愛她美貌,卻不至於色令智昏,笑容溫和道:「明德皇后薨逝,勳貴間宴飲嫁娶都停了,雖說不禁止出門,但還是謹慎些為好,中書捨人許敬宗,便是因為在孝期失禮,被貶到洪州去了。」

      喬毓有些遺憾的「哦」了一聲,拉下臉來,道:「哥哥事多,我便不攪擾了,碧池,送客。」

      過河拆橋也沒有這麼快的,新武侯世子當場怔住,碧池倒是有所猜測,戰戰兢兢的上前去,賠笑道:「世子……」

      「好吧。」新武侯世子目光微沉,盯著她看了幾瞬,複又笑道:「六娘,你好生歇息,我這便走了。」說完,起身離去。

      喬毓懶得起身相送,口中卻很客氣:「碧池,好生送哥哥出去。」

      ……

      張媽媽往葛老太爺處去回話,將喬毓諸多表現一一說了,便垂下頭,靜立不語。

      「我早先猜的果然不錯,」葛老太爺目光中有些自得:「連字都寫不好,顯然不是什麼正經出身,也沒人仔細教過。」

      張媽媽卻有些遲疑:「萬一是她裝的——」

      「哪有這麼容易。」葛老太爺失笑道:「不擅書法的人想寫一筆好字並非易事,但書法大家想寫一筆壞字,也沒那麼容易。有些東西是刻在骨子裡的,改不了。」

      「老太爺睿智。」張媽媽恭維一句,頓了頓,又道:「二娘不甚喜愛這個妹妹,世子倒是走動頗勤。」

      「這也不是什麼壞事,」葛家上下,任何風吹草動,都很難瞞過葛老太爺的眼睛,他敲了敲煙袋,悠然笑道:「你猜,六娘知不知道她並非葛家血脈?」

      這樣的問題上,張媽媽如何敢開口:「奴婢不知。」

      「我猜,她是知道的。」葛老太爺面上笑容斂去,淡淡道:「只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我們需要用到她,她也需要一塊跳板,登上那座高臺。」

      他抽一口煙,眯起眼來,好半晌過去,方才徐徐吐出一口煙霧:「在感情面前,女人是很愚蠢的,有時候,這比利益更能束縛住一個人。」

      張媽媽會意的笑,葛老太爺卻皺起眉來,神情躊躇,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沉聲吩咐道:「叫葛祿往大慈恩寺走一遭,請淨衍大德過府一敘。」

      張媽媽聽得一怔:「淨衍大德?」

      所謂的大德,乃是對高僧的敬稱,縱觀大唐,也不過十人而已,且皆為僧官,受命於鴻臚寺之下的崇玄署。

      這十位大德官階不算高,聲望卻很高,大多留於寺廟之中譯經,偶爾會往宮中講經,很少會出現在俗世之中,故而張媽媽一聽,便愣住了。

      「昔年在太原,淨衍大德曾欠我一個人情,」葛老太爺目光幽深:「我知道他於面相頗有精研,叫葛祿去請他來,助我定一定心。」

      ……

      昨夜剛落了一場春雨,到第二日清晨,空氣似乎也格外清新起來。

      喬毓叫去花圃中摘了幾朵沾露海棠,梳妝之後,簪到鬢邊,這才心滿意足的出門,往涼亭中去尋葛九娘等人。

      葛老太爺坐在不遠處樓閣之上,面色沉沉,唯有緊握住拐杖時青筋迸現的那雙手,將他此刻的忐忑暴露出來。

      他身側是個鬚髮皆白的老僧,慈眉善目,神態恬靜,目光在喬毓停了會兒,眉頭及不可見的一蹙,待她遠去,方才垂首,念了聲佛號。

      葛老太爺笑問道:「大德,如何?」

      「女處尊位,履中居順也。」淨衍大德道:「此女有母儀天下之像,貴不可言。」

      葛老太爺大喜過望:「果真?」

      淨衍大德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葛老太爺臉上的笑意,比旭日東昇時射出的日光還要耀眼幾分,卻見淨衍大德站起身,施禮道:「塵緣已了,貧僧這便告辭了。」

      葛老太爺殷勤挽留道:「大德何妨稍加停留,府上已經備了齋飯……」

      淨衍大德客氣而堅決的推辭了。

      葛老太爺不好強留,親自送他出去,目送那一行人遠去,方才緩緩回府。

      ……

      直到登上馬車,淨衍大德臉上才浮現出一抹異色:「怪哉!」

      他身側的小沙彌不解道:「大德可是遇上什麼麻煩了?」

      「我今日見到一人,面相極是怪異,」淨衍大德自語般道:「像是生,也像是死,像是破滅,也像是新生,天生一股悍勇之氣,鋒芒難擋。」

      「居然有這樣的人嗎?」小沙彌聽得不明所以,好奇道:「若有機會,真想親眼一見。」

      「還是不見為好,」淨衍大德搖頭失笑:「這種人天性如火,尋常人降服不得,貿然臨近,恐怕生災。」

      他自覺說的有些多了,摸了摸小沙彌光滑的頭頂,忽然察覺路線不對,向趕車人道:「法慧師弟今日歸京,不是說要去接他嗎?為何直接返回寺中?」

      小沙彌忙道:「大德在新武侯府停留的久了,法慧大德先一步尋了來,正巧有幾位中官來請,便進宮去了。」

      他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我方才忘記同大德講了。」

      「進宮去了?」淨衍大德微微蹙眉,忽然轉頭,望向皇宮方向,低語道:「多事之秋啊。」

      ……

      明德皇后薨逝,皇帝輟朝百日,諸多政務自然堆積到了皇太子的案前,好在他雖年輕,卻也幹練,又有諸多屬臣幫持,諸事都料理的井井有條,無人能挑出毛病。

      這日清晨,天色微亮,皇太子便起身洗漱,更衣用膳之後,又往顯德殿去,向皇帝問安。

      日頭尚未升起,東方混沌,道路兩側仍點起著燈,遠遠望去,浩蕩而又縹緲。

      皇太子到了顯德殿外,便見殿內燈火通明,人聲赫赫,不覺微怔。

      侍從們見他前來,忙躬身施禮,皇太子淡淡頷首,又道:「父皇何在?」

      侍從恭敬道:「天色將亮,聖上便起身了,洗漱用膳之後,又協同禁軍修習箭術,直至現在。」

      皇太子應了一聲,便進門去,人一入內,便見軍容肅整,聲響不絕。

      弓弦拉到極致時的緊繃聲,弓箭飛射時的破空聲,夾雜著中靶時的悶響聲,以及不時響起的喝彩聲,在寬闊的顯德殿前交織成一片。

      皇帝身著常服,袖口收窄,手中弓弦繃緊,猝然鬆手之際,帶著尖銳的破空之聲,正中靶心。

      年輕的禁軍們揚聲叫好,神情敬慕,極為振奮,反倒是年長些的,因為見過皇帝戎馬軍中的英姿,並不像年輕人那樣激動。

      武德九年,突厥寇邊,直逼帝都長安,皇帝設疑兵之計,與其簽訂渭水之盟,雖然使突厥人退去,但終有城下之盟的恥辱在。

      此事不過幾日,皇帝便召集禁軍,道:「朕不欲令你們前去開鑿池塘,築造宮殿,隻欲士卒修習騎射,專於技擊,望你們橫掃前敵,使邊關再無禍亂。」

      在那之後,皇帝便以顯德殿為靶場,每日晨起帶領禁軍修習箭術,每隔兩日,又往禦林苑去修習騎射,中靶次數多者,便賞賜弓箭財物,親自勉勵。

      顯德殿前習箭射靶,這顯然不合規矩。

      先王制法,有以兵刃至禦所者,刑之。

      御史也曾上疏言及,只是皇帝置之不理,終究無計可施,只得默許此事。

      明德皇后薨逝之後,皇帝輟朝百日,不再理政,每日帶領禁軍修習騎射的事情,也暫且擱置,不想今日清晨,竟又恢復原態了。

      皇帝並未注意到皇太子已經過來了,內侍總管高庸先瞧見,忙低聲回稟:「聖上,太子殿下到了。」

      皇帝轉目去看,皇太子向他致禮,父子二人短短對視之後,皇帝便將手中弓箭遞與高庸,往前殿去了。

      皇太子自然跟上。

      或許是因為皇太子年幼之時,皇帝並不在身邊,所以較之晉王與昭和公主和父皇的親近,這父子二人在一起時,總顯得有些拘謹,不甚親近。

      明德皇后在時,中間有人轉圜,倒還好些,現下皇后辭世,便叫父子二人之間,多了一層微不可見的隔閡。

      明德皇后過世之後,除去必要的奠儀,皇帝都在顯德殿閉門不出,皇太子諸事甚繁,每日天不亮便要起身,往顯德殿問安時,皇帝多半未起,是以此次父子相見,竟然已經隔了小半個月。

      皇帝方才一番活動,身上已然生汗,內侍遞了巾帕過去,擦過臉之後,方才仔細打量皇太子,半晌,方才道:「太子清減了。」

      皇太子道:「國事要緊。」

      皇帝不置可否,道:「總要顧念自己的身體。」

      皇太子應了聲:「是。」

      如此一來一往之後,內殿之中便安寂起來,內侍們垂手而立,噤若寒蟬,連跟隨皇帝多年的高庸,都默默的低下了頭。

      皇帝定定看皇太子一會兒,又將手中巾帕遞與高庸,道:「你是不是在怨朕?」

      皇太子抬眼看他,那雙與父親相似的眼眸裡,透出幾分薄而淡的情緒,半晌,他答非所問道:「兒臣知道,對於父皇而言,這天下才是最要緊的。」

      皇帝動作停住,看皇太子一眼,忽然肅了神情:「太子,你知道這天下,正是何等光景嗎?」

      皇太子淡然道:「桑農凋弊,饑寒重切。突厥侵擾,州縣騷然。」

      皇帝頷首道:「原來你都知道。」

      他往上首處落座,靜默之間,竟有些失神之態,半晌,方才道:「阿琰,並不是所有傷心,都需要表露出來的。」

      皇太子目光微動。

      「民生凋敝,內憂外患,」皇帝自語一般道:「朕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好了,」不再看皇太子,他吩咐道:「你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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