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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嫁給喬醫生 - 54.求生字體大小: A+
     

    車輪碾過鄉間爛路,蘇夏被抖得七暈八素。

    說實話,加上伊思一家七口和自己這群拖油瓶,馬車的負荷實在是太重了。她一路擔心車主會不會把她們趕下來,一邊又恨不得化身八爪魚緊緊攀。

    求生的矛盾。

    好在那人全程吆喝馬車沒多說什麼,她鬆了口氣。旁邊的伊思美人全程感激地看著車主,對方也時不時也瞄過一眼,乾瘦的臉上露出靦腆的笑。

    原來被邀請上車不是因為看她們可憐,而是因為伊思的美貌。懸著的心終於踏實下來。

    轉移的部隊越來越大。

    大家的速度都是不緊不慢,甚至有人頭頂大圓簸箕邊走邊笑,感覺不是避難,而是去避暑。

    直到有人舉著火把飛馳靠近,打破了「安全區永遠安全」的幻想。

    穆罕穆德策馬從村口沿途跑,火把下本來就黑的臉上又急又緊張。他吹一口勺子喊一聲:「起來!都起來!這個地方不安全了,快跟我走!」

    彷彿一滴水滴進了熱油中,哄地一聲,整個村都炸了。

    蘇夏見他在往這邊跑,站在馬車上不住招手:「嘿——!!!」

    「蘇!」男人跑得滿頭汗,在看見她們的時候明顯鬆了口氣:「你們都在,太好了!」

    「現在情況怎樣?」

    「我剛接到消息,說河壩出現一道50米的缺口!村落淹沒了兩個,水在往這裡來,我們必須馬上撤離!」

    蘇夏心底一震:「會衝過來?!」

    「誰知道呢!這裡不安全,房子全是土堆的一衝就散!」默罕默德繼續騎馬挨著吼:「都起來,離開這,離開——」

    伊思這會終於意識到了嚴重性,一把握住蘇夏的手,手心全是冷汗:「天吶,天吶!是真神發怒了?」

    真神怒沒怒不知道,反正河神已經怒了。

    水來得比想象中快,當蘇夏聽出馬蹄踏地的異樣后,地面已經有一層淺淺的水位。

    局勢忽然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這些水剛剛沒過腳背,卻引起巨大的恐慌。人群開始尖叫,跑動的也不少,但這些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更多人把目標鎖定了馬車。

    伊思察覺不對,忙拍打身後的箱子催促:「快,我們快走!」

    可載了很多人,又只有一匹馬,怎麼走得快?

    周圍的人爭先恐後想往上面擠,孩子被擠得嚎啕大哭。馬兒揚頭嘶鳴,站在原地不安地刨蹄子。

    它拉不動了。

    伊思開啟瘋狂模式來保護孩子,卯足力氣把人往下面推。蘇夏緊緊攀著背後的箱子,懷中的孩子被擠得哭聲都弱下來了,她只得弓著身子把她保護好,整個人沒法動彈。

    尖叫,推搡,哭喊,憤怒。

    一車人密密麻麻地推來推去,蘇夏跟夾心餅按一樣夾在中間,別說反駁,她臉上全是橫著的胳膊,整個人連動彈的空間都沒有。

    就這樣原地停留僵持了很久很久,水已經沒過腳踝。

    「走,都走!這樣下去我們誰都跑不了!」車主氣得發狂,揚起馬鞭往那些人身上打,一邊打一邊罵,個子乾瘦的他發瘋像不要命。

    或許是見實在上不去,再加上鞭子揮得密集,被打下去的人終於不再靠近,卻罵罵咧咧地詛咒。

    其實爬車的幾乎都是女人,和伊思一樣帶著孩子又沒錢養馬的家庭。

    馬車重新往前,蘇夏心底的滋味卻一點也不好受。她還沒來得及回想剛才的一幕,手邊一暖。

    「求求你,求求你。」

    一個婦女舉著孩子追馬車,見她看過來眼神更加炙熱。

    她身上背著兩個,胸前還綁著一個。而現在手裡這個她實在是帶不動了。

    車主氣得甩鞭子,她硬生生地全部接下,一雙眼睛渴求地看著她。

    蘇夏眼底一熱,忍不住去接。

    「不!」伊思很嚴厲地打開她的手,面色兇狠:「不行!這樣我們沒法走!」

    可那個母親還是執著地追著車,一聲又一聲:「求求你帶他走,我跟著跑。」

    蘇夏看著她,看著周圍,看著火把交接下一閃而逝的光景。

    村裡的男人大多去幫助修繕安置點,留下的多半是老人、婦女和孩子。身強力壯的女人帶著孩子跑,能走動的也跟著走。而那些老得走不得的人卻只站在門口看,蘇夏清晰看見他們臉上的認命。

    他們走不動,也沒人帶著跑。身壯的母親帶走孩子,可母親再也顧不了年邁的父母。

    蘇夏慢慢閉上眼睛。

    再度睜開,她問:「在哪個方向?」

    伊思還在不斷趕人,聞言抬頭:「什麼?」

    「安置區在哪!?」

    或許見她太過嚴肅,伊思腦袋竟然轉過來了,她指著身後的方向:「順著這條路再往東北方向,牧場後面的高地上。」

    蘇夏沒聽懂,卻看得差不多。跳下馬車腳底不穩,原來慢慢漲起的水也是有流速的。她把懷裡的嬰兒解開遞給她,伊思驚訝:「你做什麼?」

    蘇夏沒多說,轉身接過女人手裡的孩子:「給我吧。」

    伊思大喊:「蘇!」

    「你上去。」蘇夏對身邊那個女人說,也不管她能不能聽懂:「我換你。」

    女人連忙爬上去,緊緊抱著自己的孩子。

    這時候水位已經蔓延至小腿邊,一涌一動間的衝力帶得蘇夏差點站立不穩。馬車再不走根本走不了,車夫看了眼蘇夏,無奈揚鞭策馬前行。

    那個女人在車上不停地哭,望向蘇夏的眼底全是感動,抱著孩子開始做禱告。

    車子漸行漸遠,蘇夏轉身逆著水流走了幾步,卻比泥潭跋涉還要困難。人群涌動,呼喊聲此起彼伏,飄在水面上的東西越來越多,轉圈擦過身邊,流向更遠處。

    她走不過去。

    站在門口的老人靜靜沖她擺手,顫顫巍巍的聲音格外慈祥,她竟然聽懂了。

    她說:「孩子,走吧。」

    蘇夏的眼淚一下就滾了出來。她真的努力了,可是做不到。

    --

    蘇夏開始全力奔跑。

    只是在水中和陸地上感覺完全不一樣,像是一場體力耗盡的跋涉,每一個抬腿都像是爬樓梯。

    裹了泥巴的鞋越來越沉,她不得不脫了拴在背包兩側開始光腳走。

    慶幸的是一路都有人,她不怕自己走丟,再撿了根飄來的樹枝做拐杖,行進變得不那麼恐慌。

    當雙腿變得麻木,她已經在水裡走了整整幾個小時。

    終於感覺到水位在下降,蘇夏狂喜著邁動已經僵了的步子,走了一陣才發現是地勢在往上。

    不遠處有一片躍動的火光,是人點起的篝火,在黑壓壓的一片夜幕空下格外惹眼。

    彷彿是一道最強的召喚。

    蘇夏機械地靠近,在看見人的時候腿一軟跪到在地,繼而虛脫地仰躺在地上,渾身狼狽。篝火的熱度炙烤著皮膚,她抹了不知是被汗水還是泥水糊了的臉。一開始在笑,可笑著笑著哭出了聲。

    安置區,她終於走到了。

    「我逃出來了。」蘇夏捂著眼睛,喃喃道:「喬越……我逃出來了。」

    而這裡已經亂成一鍋粥。

    大家都在混沌中尋找親人,找到后相擁而泣,沒找到失魂落魄。

    蘇夏背著包爬起來,腿一軟還差點給跪了。兩隻腳上全是泥,她疲憊地走到人群邊坐下來,可轉頭去翻包發現鞋也不知道在哪丟了,只剩下一隻在上面搖搖欲墜地掛著,昭示著狼狽。

    而自己膝蓋以下的皮膚全部被泡得發白,起皺。

    等一波人到之後,往這裡來的人越來越少。

    蘇夏順利找到了伊思,女人抱著她慶幸痛哭:「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混亂中最後一個尋找親人的男子渾身濕透地回到營地,跪在地上哀慟地喊出聲:「村子被淹了!」

    這一聲宛如利刃,那些尚未團聚的男女瞬間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伊思開始顫抖,她猛地抓著蘇夏的手臂,神情驚恐:「我的弟弟呢?我的默罕默德沒回來!」

    默罕默德這四個發音蘇夏聽懂了,對了……蘇夏心裡猛地一緊。

    那個年輕人呢?那個騎馬通知全村撤離的默罕默德呢?!

    伊思崩潰:「他明明騎著馬,為什麼沒有到?」

    「他的馬在我這……」兩個人站出來,牽著默罕默德騎過的棗紅色的馬,又震驚又難過:「他沒有回來?」

    「我剛才看見過他,」有人指著漆黑的遠處:「他回了一趟這裡又出去了,說趁著有機會再帶點人回來。」

    但到這個時候都沒有回來。

    伊思哭得凄慘,她衝到外邊對著村子的方向一遍遍地喊著他的名字。伊思的老公阿里雙眼通紅,悔恨地抓頭髮:「我應該拉住他的。」

    蘇夏愣愣望著那片黑,腦袋亂作一團。她忽然很想祈禱,祈禱這個善良的男人能在期盼中忽然就冒了出來。

    蘇夏陪著他們等,可從月落等到日出。

    卻沒有一個人再涉水而來。

    啟明星亮,太陽升起,帶來的不是希望而是絕望。

    當大家看清楚原本的土地全變成一片渾濁的「汪洋」,好多人跪在地上:「天吶。」

    平原變成了海,家園不再。

    只剩下沒被沖走的椰棗樹,在水中□□地屹立。而露在面上的那一截是他們曾經仰望的高度,可以想象水有多深。

    蘇夏一夜未合眼,默罕默德沒有回來的消息是個巨大的打擊,伊思一下子就暈厥過去。安置區里有人歡喜有人悲,每個人都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

    阿里把伊思抱進棚子中,一群孩子早累得趴地上睡做一團,不少人也這樣。阿里看了眼覺得孩子應該沒問題,進屋照顧伊思了。

    蘇夏在地上坐了會,起來的時候雙腿像是灌了鉛。有種感覺叫來不及悲傷,她這會很渴,要命的渴。

    棚里一片雜亂。沒有固定的床鋪,大家都神情悲切地躺在裡邊,搶救出的東西倒得到處都是。而提前來安置的人也並沒有多收拾,全部窩在最裡邊,看著狼狽的他們……

    也只是看著。

    蘇夏找了一圈沒發現提供的公共水源,沒有默罕默德來翻譯了,她嘗試問了幾個。

    逃難出來的都沒有帶水,而一早遷徙進來的卻有。她走進去繼續問,大家擺手示意沒有。

    可蘇夏眼尖地發現有幾個人動作不自然地把手往被子下面伸。

    她頓了頓,轉身就離開了。此時此刻也不覺得有多難受和憤怒,災難臨頭,資源匱乏,沒有誰非要把東西分給誰,那是道德綁.架。

    外面倒是挺多河水,可想到裡面還……泡著有沒能出來的人,沒有渴至絕境,心底還是有很大的障礙。

    蘇夏像是一個幽靈一樣,飄過人堆,搖搖晃晃地飄出這片安置區。

    略高的地勢背後是樹林,林子一側立著一棵沒當初看到的那些高、又黑又不起眼的樹。

    是猴麵包樹。

    蘇夏抹了把眼角悶頭靠近,從包里摸出一隻濕噠噠的簽字筆,卯足力氣往裡邊扎。

    一下,兩下,三下。

    尖銳的筆頭很快砸開堅實的樹皮,露出一道淺淺的坑,她快速把兩頭和中間的筆芯給拆了,將筆筒用力插.了進去。

    時間在流逝,隔了好一會,終於有水滴順著裡邊往外流。

    蘇夏趴在上面吮.吸,帶著迫不及待的渴。

    當水一股股地冒出來,她把臉湊在下面,眼睛緊緊地閉著。

    微涼的水洗掉臉上的泥,蘇夏洗著洗著,苦笑聲從嘴角溢出。她嘆了口氣背靠著樹榦緩緩滑落,儲藏的雨水這一刻宛如甘露。

    這些都是他教的。

    蘇夏抱著曲起的雙腿,雙手捂臉,久久沒有抬頭。

    怎麼辦。

    忽然好想他。

    想得發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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