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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病 - 第22章字體大小: A+
     
    第二十二章

      想想傅凜那日在臨川的模樣,葉鳳歌心中暗自揣測,會不會是他到臨川後看到或想到什麼,不單使他心病發作帶起宿疾,還連帶惹得他對「小白菜」有了奇怪的執著。

      憶起他前幾日在床榻上昏盹盹的可憐模樣,葉鳳歌自不忍再深問他那日進了臨川城後的種種細節,只能佯裝無事地放軟了聲氣,縱容讓步。

      「沒說不幫你種啊,怎的氣性這麼大?居然臉都氣紅了。」

      葉鳳歌歪著頭湊到他繃著的紅臉跟前,像小時那樣調侃笑著逗弄他,「小氣鬼,喝涼水。」

      傅凜的臉紅當然不是氣出來的。

      可他又不能坦白自己臉紅的真正原因,只好抿唇認下葉鳳歌笑鬧的輕嘲,作勢躲著她那招貓逗狗似的笑臉,卻並未當真退開。

      小時葉鳳歌常這樣逗他,他總會氣呼呼撲到她懷裡,吱哇亂叫地同她打打鬧鬧。

      每每這種時候,他才覺得自己是鮮活的。

      因著身邊有個愛在言語上「欺負」他,卻又總在別人真正欺負他時毅然擋在前面,始終關心他、陪伴他的夥伴,他偶爾也能像別的同齡人一樣,得到些沒頭沒腦的雀躍歡欣。

      雖說他如今很不喜歡被葉鳳歌當成小孩子看待,可他依然無法拒絕她的這種親昵逗弄。

      甚至可以說是很受用。

      只是遺憾,如今的傅凜已不能再給她像小時候那樣的回應,畢竟如今的他似乎不合適再撲到她懷裡去了。

      雖然他很想。

      ****

      那溜空地原是留著打算開春時種花的,這會兒傅凜突然說要種小白菜,自然就需要先翻地。

      北院是傅凜的起居之所,顯然不會有「鋤頭」這種東西,他便吩咐了承恩去外頭尋來。

      趁著承恩出去找鋤頭的間隙,葉鳳歌語帶遲疑地對傅凜笑道,「欸,若你肯先將藥喝了,我不單幫你種小白菜,或許還送你個禮物。」

      「少來,你先種菜,我再喝藥,否則沒得談,」傅凜端著嚴肅臉,雙手負在身後,抬眼望天,「你慣會拿糖球哄人,爺不會輕易上當,不稀罕的。」

      這些年來,他隔三差五總要在喝藥時作一作,原因無它,就是巴巴兒盼著葉鳳歌全心全意圍著他打轉,絞盡腦汁、花樣百出地來哄。

      儘管此刻他對葉鳳歌口中的「禮物」好奇得要命,卻還是強行克制著點頭的衝動,想要她專注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得久些。

      葉鳳歌斜高眸子瞅著他,「當真不稀罕?」

      見她神情有些異樣,傅凜警惕地退後兩步,倔強地抿緊了唇。

      「要不這樣,你先把藥端著,」葉鳳歌笑眼彎彎地將手中的藥碗遞過去,「我去把東西拿來給你眼見為實,若你看了還是不想要,那就把藥碗再還我,我絕不按著灌你。成交麼?」

      傅凜不置可否地哼笑一聲,「怕是這藥碗一接,就再還不回去了吧?」

      葉鳳歌輕垂眼簾,「合著我在你眼裡,就這麼沒信用?」

      「我可不是那意思,我是說……」

      傅凜正要解釋,卻聽回廊入口處傳來裴瀝文急匆匆的聲音,「五爺,有件事我得趕緊……」

      裴瀝文腳步匆匆行來,說話間一抬頭,正對上傅凜冷嗖嗖的眼刀。

      若人的眼神可以化為實形,裴瀝文覺得此刻自己身上可能已經有好多個窟窿眼兒了。

      「算了,既瀝文少爺找你有急事,你就先忙去吧,」葉鳳歌看了看手裡的藥,「反正這碗藥都涼了,喝了也白喝,晚些另給你送一碗到書樓。」

      傅凜喉頭滾了滾,小心地覷著她,「那禮物……」

      就當他自打臉吧,即便她真的只是打算給一顆糖球糊弄他,只要是她給的,無論什麼他都稀罕。

      他先前偏要嘴強,只是不想被她知道自己這麼好哄罷了。

      葉鳳歌笑眸中陡然閃起碎碎的星光,「只有糖球,沒有禮物的!幸虧你不稀罕,不然就上了我的黑當啦。」

      傅凜被慪得咬牙閉了閉眼,從牙縫中忿忿迸出輕惱,「幼稚。」

      這混蛋,就只會欺負他!偏他不爭氣,又捨不得當真拿她怎麼樣。

      「無聊!」惱羞成怒的傅五公子又補一句。

      葉鳳歌不以為意地笑著推了推他的肩膀,「快去,瀝文少爺等你呢。晚些我請阿嬈給你另送一碗藥來,你可得好生喝了啊。」

      「那你也得好好種菜,不許找別人幫忙!」對於她莫名其妙的捉弄,以及自己心中暗暗生出的期待,傅凜越想越慪。

      偏生葉鳳歌還在他身後挑釁般地哈哈笑,活像個成功捉弄了人的頑童。

      他與裴瀝文一道並肩朝書樓的方向走了幾步後,實在氣不過,便揚聲吩咐道,「閔肅,你在這兒盯著,她若使詐偷懶找別人幫忙,記得來告狀!」

      「是,五爺。」

      閔肅像個蝙蝠似的自廊簷下倒懸著露出頭來,恭敬地應道。

      ****

      在閔肅的「監工」下,葉鳳歌苦哈哈拎著小鋤頭將主屋廊下那一溜空地翻了一遍。

      她懶怠久了,體力不算頂好,加之又是個從未當真做過什麼農活的人,挖一鋤頭喘三下,略顯狼狽。

      喘著歇了片刻後,又在承恩的指導下親手將那包小白菜的種子點上,這才拖著軟踏踏的步子回到自己的房中。

      外間靠牆的花幾旁,一個清漆桐木雕花小匣子靜靜躺著,秋日午後的陽光在房門被推開的瞬間傾瀉而入,給那匣子抹了一層華麗的鎏金。

      葉鳳歌順手拿起那匣子走到窗下的坐榻前,踢掉鞋子上榻盤腿而坐,額角懶懶抵著窗櫺。

      徐徐將蓋子掀開後,她盯著裡頭那個掐銀絲的束髮小冠出神。

      前幾日她一直在傅凜的寢房中照應,沒顧得上這東西,就一直任它在這房裡擱著;今早醒來見傅凜好轉,她回房準備沐浴更衣時瞧見匣子,才又想起這茬來。

      該不該送給傅凜,她從早上回房時就開始猶豫,方才在傅凜面前反反復複,也是因為心中躊躇的緣故,並不是當真無聊捉弄他的。

      買下這小發冠那日,她沒思慮太多,只是想著自己無端端為尹笑萍幾句話,就丟下傅凜跑到臨川躲了幾日,若認真追究,可算她怠忽職守,待回來時總該表示點歉疚之意。

      記著他生辰將近,又難得今年她攢了些錢,就打量著送個像樣的賀禮讓他高興高興,不動聲色將這事翻篇算了。

      可她萬沒料到,傅凜進了臨川城後竟有那樣大的反應,眼見躺了幾日才好,若是又因著她這件在臨川城買下的禮物,再被勾起些什麼難受的心緒,那反倒弄巧成拙了。

      葉鳳歌怔怔坐在窗下思前想後好半晌後,驀地自嘲低笑。

      「瞧我這回瞎折騰的,都叫個什麼事兒啊?」

      無端端因為尹笑萍的幾句話心煩意亂,轉頭就躲到臨川去。

      在大通繡坊蒙頭大睡幾日後,又覺自己庸人自擾,便想著買件禮物給傅凜權當賠罪。

      東西買回來了吧,又怕再惹他難受,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她活了二十多年,就數這半個月最莫名其妙,淨做些自己都說不出來為什麼的事,沒頭沒腦的。

      葉鳳歌將那燙手山芋般的盒子蓋好,咬著下唇掂量著。

      再過不到十日就立冬,通常她師父都是立冬前後來替傅凜診脈,照例也是會單獨同她談談的。

      「到時若師父看到這東西,我才真是有嘴說不清。」

      想到自家師父那雙似乎能洞察人心的眼睛,葉鳳歌不知為何莫名心虛,手中那匣子似乎更燙了。

      不然就,扔了吧?

      她拿著匣子出了房門,踢踢踏踏走出老遠,忽然又停下,依依不捨地將那匣子再端詳一番。

      肉疼啊,花了她好大一筆錢,為此還欠了鄺達那鐵公雞的債呢。

      可這是男子的束髮冠,她若留著自己用,也是古怪得很。

      她幽幽歎了口氣。

      「鳳姐兒,你別突然這麼陰森的歎氣,」神出鬼沒的閔肅忽然又以倒懸的動作從廊下支出頭,黝黑的面龐上寫著緊張,「嚇我一跳。」

      葉鳳歌被他的突然露面驚得後背一涼,周身汗毛倒豎,連著後退好幾步才站穩。

      扶額定了定驚魂後,抬手就將那匣子朝他砸去,「你才嚇我一跳!」

      什麼鬼毛病?喜歡窩在房檐下就好生窩著,猝不及防倒吊個腦袋出來,是想嚇死誰啊!

      以閔肅的身手,那個匣子自然是被他準確地接住了。

      「算了,相逢即是有緣,送你,不想要就扔了吧。」葉鳳歌翻著白眼衝他無力一笑,轉身回房去了。

      ****

      酉時日暮,葉鳳歌停下手中的筆,待紙上的墨蹟幹透後,便將那本密密麻麻寫滿蠅頭小字的藍皮冊子合上,小心地藏進衣篋的最底層。

      先是挖了半個時辰地,之後又回到房裡寫了將近一個半時辰的字,到這會兒她是渾身上下無一處不酸疼,肚子也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她鼓著兩腮,反手輕揉著腰側,懶洋洋出了房門,打算去找傅凜一道吃晚飯。

      半道遇見承恩,葉鳳歌問道,「承恩,五爺從書樓出來了麼?」

      若還沒出來,她可要沒義氣地自己先去找吃的了。

      承恩點點頭,「五爺讓我過來說一聲,他方才和瀝文少爺談事太費神,就先回房歇了,叫鳳姐兒晚上自己吃,不必等他。」

      「這是談了個天下興亡還是怎麼的?耗神到飯也不吃?」葉鳳歌蹙眉嘀咕了一句,又道,「可他晚上還得喝藥,不吃飯怎麼行?」

      妙逢時給傅凜開的方子須得飯後服用,空腹喝那藥多少是會傷胃的。

      「五爺說,晚些給送到寢房,飯和藥都送到寢房,」承恩撓了撓頭,神色複雜地覷了她一眼,低頭囁嚅,「他說他會自己吃,叫鳳姐兒不必過去了。」

      葉鳳歌驚訝地眨了眨眼,「我就下午跟他開了個無聊的小玩笑,他竟氣得不想搭理我了?」

      承恩趕忙寬慰道,「五爺同鳳姐兒是打小玩鬧慣的,便是惱了也不過一時片刻,就……」

      「我懂我懂,今日原是我先惹他的,自然該我讓著他些,」葉鳳歌笑笑,「晚些你先給他送吃的去,我熬好藥送過去找他賠罪。」

      ****

      原以為傅凜只是小小慪氣,葉鳳歌雖有些歉疚,卻並未太擔憂,獨自去小廚房跟阿嬈、順子他們一道有說有笑的吃了晚飯,又將泡好的藥拿來熬上。

      正拿著小蒲扇專心顧著火呢,就見承恩憂心忡忡地進來。

      「怎麼了?」葉鳳歌停下煽火的動作,關切地站直身看向承恩。

      「鳳姐兒,五爺這回怕是氣狠了,」承恩苦著臉將託盤往她面前一遞,「送都寢房的飯眨眼功夫就又遞出來了。你瞧這碗飯,就動了這麼丁點,喂貓兒也不夠啊!」

      雖說傅凜在旁人看來性子是陰晴不定些,可這宅子裡都是在他身邊好幾年的人,素知他以往就算有時生氣吃得少些,也絕沒有這樣敷衍地拿筷子在飯堆兒上杵個洞就當吃過了的。

      葉鳳歌按住眉心,皺著臉自責道,「怪我,好端端非要跟他皮那麼一下。得,我老實賠罪去吧。」

      ****

      滿心不安地等著藥罐咕嚕嚕滾起來後,葉鳳歌立刻將藥盛好,趕緊往主屋寢房去了。

      她雙手端著託盤不方便推門,便拿腳尖抵了抵門扉——

      門竟然被閂上了!

      以往為了方便葉鳳歌出入,在她送了藥來之前,寢房的門是絕對不會閂的。

      葉鳳歌自知理虧,也不計較,好聲好氣地輕喚,「五爺,是我。」

      回應她的是綿長的沉默。

      葉鳳歌皺眉,腳尖略使力在門上踢了兩下,「傅凜。」

      「藥放在門口就是了。」

      冷冷淡淡的嗓音透過門扉清晰傳來,分明人就站在門後。

      「好嘛,今日是我不該逗你,跟你賠罪了,好不好?」葉鳳歌站近一些,軟聲道,「你好歹看在我挖了半個時辰的地,累得腰酸背疼替你種小白菜的份上,就別氣了吧。」

      等了片刻,門終於打開。

      寢房內沒有點燈,只有廊下的燈籠幽幽的光芒斜斜攏過來鋪到他腳下。

      他的臉隱在幽暗中,只一對烏晶般的眸子閃著委屈的光。

      「我……」

      葉鳳歌話才起頭,傅凜倏地伸手將她手中託盤上的藥碗端過去,仰脖子一飲而盡。

      「還燙著呢!」葉鳳歌沒來得及攔下他的動作,只能幹著急地瞪著他,「你……」

      傅凜聲音平板,如無波的死水,「我要睡了,你回房吧。」

      下一刻,那房門當著葉鳳歌的面上被關上了。

      侍藥葉鳳歌,七年來頭一回,被傅五公子拒之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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