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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病 - 第17章字體大小: A+
     
    第十七章

      秋風掠過,廊下懸垂的銅鈴搖得叮噹作響,鈴心美石來回敲擊著鈴壁,清脆悅耳。

      尹笑萍早已抹著眼淚跑出了北院,承恩也奉命去備馬車了。

      一襲白衣的裴瀝文匆忙地走進北院,遠遠就見傅凜孤身立在廊下。

      雙手負在身後,略仰頭看著廊簷下離自己最近的那個銅鈴迎風招搖,白如冠玉的臉似被烏雲罩住。

      「阿嬈說你要去臨川找鳳姐兒,」裴瀝文走到傅凜面前,斯文的臉上有隱隱的擔憂,「你當真想好了?非去不可?」

      裴瀝文是傅凜西席裴先生的小兒子,小時是傅凜的伴讀,如今是代他在外打點商事的左膀右臂,也是他信任的朋友。

      雖說裴瀝文這幾年多在外奔走,真正在傅凜身旁的時候不多,但他對傅凜的事多少知道些。

      臨川是傅氏大宅所在,是傅凜的出生之地,也是他當年險些命喪生母之手的驚魂地。

      自打七年前被送到這裡來後,他連山腳下的桐山城都很少去,更別說幾十里外的臨川了。

      到底是朋友,裴瀝文當然不願傅凜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突然回臨川,畢竟誰也說不準他到了臨川會怎樣。

      為了萬無一失,還是先將傅凜勸住為好,哪怕冷靜一晚再啟程,也比這會兒貿然抬腳就走要穩妥。

      傅凜仍舊仰頭望著簷下的銅鈴,一動不動如老僧入定。

      「怎麼?怕我到了臨川會突然發瘋?」

      他已經不是小時那個傅凜了,大半個月前與傅雁回本人面對面都沒瘋。

      「你會不會發瘋這我說不準,」裴瀝文故作輕鬆地笑著,與他並肩而立,「但以鳳姐兒那性子,若是知道你為什麼事追到臨川去,多半要跟你翻臉。」

      顯然,裴瀝文已大致清楚方才發生的事。

      傅凜聞言,終於收回仰望著銅鈴的目光,扭頭看向他。

      見他肯理人,裴瀝文趕忙勸道,「你想啊,鳳姐兒難得出去玩幾天,事先也同你說好的,若你聽人捕風捉影說幾句就凶巴巴追去逮人,擺明是信別人不信她,說不得她能氣得跳起來打扁你的頭。」

      傅凜喉頭動了動,緩緩將目光移向院中,唇角有模糊而惶惑的苦澀笑弧。

      「是啊,她如今想打扁我的頭,是得要跳起來才行了。」

      他不是信別人不信她。

      先前尹笑萍說的那些事只是個引子,真正讓他心裡炸開陰雲的根源,是葉鳳歌從沒有鬆口向他承諾過不會走。

      方才他站在這裡,回想葉鳳歌走前那兩日的異樣,心中越來越不安。

      「你這算不算當局者迷?」裴瀝文無奈地撇了撇嘴,「你說過,鳳姐兒當年是奉師命留下來的。眼見再沒半個月她師父就要來替你診脈了,她即便是要走,也得先稟過她師父才對吧?」

      傅凜被這道理說動,遲疑地抿了抿唇。

      「我瞧著那表小姐咋咋呼呼的,該想的不想,不該想的瞎想!阿嬈都說了,鳳姐兒分明只是去臨川玩幾日,講好買些東西就回來的,怎會沒頭沒腦跑去向老太君請辭?」

      見他神情有所鬆動,裴瀝文趁熱打鐵地又勸,「再說了,這時啟程去臨川,最快也要日落之後才能到。屆時城門都下鑰了,你是打算在荒郊野地凍一晚?」

      傅凜像是想到什麼似地,淺淺斂了長睫,「行吧,那明早再走。」

      雖很怕夜長夢多,可葉鳳歌臨走前說過,若他趁她不在家,胡亂折騰將自己作出毛病,她是要不管他的。

      ****

      翌日,臨川城,大通繡坊。

      葉鳳歌到了臨川就直奔大通繡莊,賴進繡莊後院的客廂內蒙頭睡,只有餓醒時才會摸到廚房尋些吃的填肚。

      她有想不通的事時,便總是這樣,吃了睡睡了吃,過幾日就像沒事人了。

      就這麼渾渾噩噩睡到第四日午後,她才迷瞪著睡木了的臉,遊魂似地從後院飄到中庭。

      中庭花園旁的空地上,繡工們正圍成一圈。

      有人眼尖瞥見葉鳳歌出來,扭頭招呼,「葉姑娘可算起了,咱們都怕你睡暈了去。」

      葉鳳歌兩手按住自己發僵的臉,和氣笑應,「見笑見笑,打擾打擾。」

      她這幾年替繡坊畫圖樣,在這裡自是常來常往,偶爾需在臨川停留過夜,便此處借住客廂落腳,與繡工們自是相熟了。

      「我倒沒怕她睡暈,」男子嘲笑的嗓音從繡工們中間直奔葉鳳歌而來,「就怕她一醒來就胡吃海塞那架勢。」

      繡工們相繼散開些,當中是一幅被撐在大繡繃子上的嫁衣繡樣,有位青衫男子正坐在那兒低頭飛針走線。

      葉鳳歌雙手背在身後,搖頭晃腦地邊走邊道,「鄺達啊鄺達,給你起這名兒的人顯然是希望你為人『曠達』,哪知事與願違,你偏就是個刻薄又小氣的討厭鬼。」

      鄺達將手中的針往繃子上一擱,對繡工們道,「金線描邊時走針一定要快,針腳密實連貫才好看。」

      「是,師匠。」

      待繡工們繼續忙活那件嫁衣,鄺達才站起身抖抖衣擺褶皺,滿臉嫌棄地迎向葉鳳歌。

      「我還當你打算在我那被窩裡長眠了。」

      葉鳳歌眉頭緊皺啐道,「呸!你才長眠!什麼叫『你那被窩』?我睡的是客廂,跟你那主院隔著八丈遠,再胡說八道我拿針戳你。」

      「繡坊,我的;客廂,我的;客廂裡的被窩,自然也是我的,」鄺達不屑地睨她一眼,「連這裡的每根針都是我的。就問你在囂張個什麼勁兒?」

      葉鳳歌撇了撇嘴,抱拳敷衍,「多謝師兄仗義。」

      兩人同是妙逢時門下弟子,不過鄺達已久不碰岐黃,開了這繡坊憑精湛的繡功吃飯,既是東家,也是師匠。

      「你師兄的仗義是有限度的,這幾日的飯錢你可得給我,」鄺達橫她一眼,與她並肩向外行去,「怎麼就那麼能吃?做了十輩子餓死鬼是怎麼的?」

      看著細細瘦瘦的秀氣姑娘,也不知吃那麼多東西都長哪兒去了,簡直不講道理。

      葉鳳歌大笑,「你那小貓崽子似的食量,大約就是做了十輩子撐死鬼,嘖嘖。」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前廳的遊廊下。

      「你還有臉『嘖嘖』?」鄺達抬手一掌削向她的後腦勺,卻被她敏捷地躲過了,「趕緊去書坊將事情辦好,拿了錢買好東西早些滾回桐山去,養不起你。」

      「你都問我要飯錢了,怎麼又好意思提養不養的話?臉大。」

      葉鳳歌先衝他嘲諷一笑,又抱著柱子唉聲歎氣,「書坊掌櫃說我畫片兒裡的人都穿衣裳了,跟那冊話本子的內容似乎不合,要再斟酌一下用不用。若不行,我還得回去給畫不穿衣裳的……」

      書坊那樁活還是鄺達介紹給葉鳳歌的,但鄺達將葉她引薦給書坊東家後,就沒再過問個中詳情,自不知是給什麼書畫圖。

      此刻聽了葉鳳歌的話,他當即橫眉冷對地訓道,「葉鳳歌,你是快窮死了還是怎麼的?什麼活兒都敢接?!」

      一聽就不是什麼正經話本子!

      葉鳳歌雙手抱柱,額頭在柱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嗑著,笑得皮厚兮兮,「你我怎麼說都算是醫家弟子,誰還沒見過沒穿衣裳的人是怎麼的?大驚小怪。」

      「算了,反正你不歸我管,隨你想怎麼浪就怎麼浪。你也到了思.春的年紀……」

      「什麼年紀?你夠膽再說一遍?」葉鳳歌捏緊了拳頭。

      鄺達白了她一眼,對她的威脅視而不見,「不過我可提醒你,要怎麼浪都只能在外頭。人家傅五公子終究是求診的病人,你雖是侍藥,卻也該有醫德,萬不能對他胡來,否則師父鐵定打斷你狗腿。」

      葉鳳歌巴巴兒從桐山躲到臨川來清靜這幾日,就是不想談傅凜的事,這鄺達十分不貼心,哪壺不開提哪壺,給她氣得個面紅耳赤。

      「你才沒醫德呢!你才對求診的病人胡來呢!你才要被打斷狗腿呢!死鄺達,看我不吃窮你。」

      氣哄哄地說著,轉身就要往廚房走。

      鄺達趕忙拉住她,變臉賠笑,「師妹且息了雷霆之怒。你不是要買東西麼?我親自陪你出去一樣樣挑,錢也先給你墊上,如何?」

      他真的很不想再讓葉鳳歌進他家廚房了,蝗蟲過境似的。

      「你就是想早些打發我回桐山去吧?」葉鳳歌冷哼著睨他一眼,「成交。」

      雖她躲了這三、四天,仍是滿腦門子糊塗官司沒想明白,可終究還是不放心傅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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