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要換了別人,怕早被罵了,普通人多多少少會忌諱,葉白芍不一樣,她自小心胸寬闊,經過的事,走過的路,看到的東西都和別人不同,聽到弟弟叫就來了,井沒說多的話。
她穿著一身素裙,手裡拎著個妝奩匣子,很大,上下幾層,每一層拉開都是不一樣的玩意,大小不一,形狀不同的小刷子小粉撲,光啞明暗不同,各種深淺顏色的胭脂口脂,固體的粉狀的膏狀的各樣妝粉……
葉白汀自認識是見識多的,都不大認得出來。
葉白芍將妝匣放在台子上,打開,一樣一樣將裡面的東西取出來,給面色泛著灰白的玉玲瓏上妝。
“我識得她,是個愛漂亮的姑娘。”
“她來過我樓裡吃飯,戴著冪籬,讓人看不清臉,惜字如金,要了個包廂,就自己一個人。但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寂寞,像是很愛惜自己身材,又有點管不住嘴,那日樓裡忙,她那的菜是我上的,我聽見她小聲對自己說就兩口,就再多吃兩口……結果還是吃多了,出來會帳時,瞪了我家廚子一眼。”
“就胖乎乎那個,”葉白芍一邊給玉玲瓏畫眉,一邊和弟弟說話,“我專門從蜀地帶來的廚子,你應該見過?小夥子年紀不大,心事不少,過來小聲問我,是不是他長得太醜,惹人姑娘討厭了,結果話還沒落,就被人跑腿送了件禮物,帶了句姑娘的話,說剛才抱歉了……”
“……這就是個可愛的,有點別扭的小姑娘嘛。”
“我是最近,才聽說了玉姑娘更多事,她好像總是一個人,不成家,也沒想過說親,好似對感情沒什麽追求,但我仔細回想,方才想起,曾有幸見過她的舞,倘若真不懂情愛,跳不出那麽柔情纏綿的舞,她心裡,有過人呢……”
頰邊飛起胭脂,唇瓣描出顏色,柳眉染出遠山黛色,美人面一點一點,呈現到眼前。
“瞧瞧,多好看,是個美人胚子了!”
葉白汀看著玉玲瓏的臉,停頓了很久,似想記住這個瞬間,這個姑娘漂亮的樣子。
葉白芍摸了摸弟弟的後腦杓:“人生總有很多別離,來的猝不及防,讓人連道別的機會都沒有,緣分淺了,留不住時間,我們才要更懂的珍惜……玉姑娘心明眼亮,是個通透的人,她不會害怕前路黑暗,因她見過明亮天光,她大約不希望別人為她悲傷,我們只要記住她漂亮的樣子就好,記得她喜歡梅花,喜歡微甜帶梅香的酒,有很好很好的朋友。”
“若她現在就在你我身邊,應該不會覺得遺憾,見你這麽看著她,估計更好奇的會是其它八卦,比如你和安將軍的感情……你有沒有送他東西,他有沒有接受你心意?指揮使就是安將軍,安將軍就是指揮使,你之前作了那麽多死,會不會很尷尬?有沒有什麽糗事,說出來讓她開心開心?”
葉白汀垂了眸。
“我知道的。”
身為法醫,見慣生死,他本以為自己很灑脫,沒想到還要姐姐為他操心。
“……謝謝姐姐。”
“真不要我陪你?”葉白芍略有些擔心的看著弟弟。
葉白汀搖了頭:“不用。”
“我其實不介意這些,有幸識得玉姑娘,也願送她一程……”
“不必,我可以。”
“好吧。”
葉白芍不再勸,看著弟弟一板一眼的上香,灑酒,移棺,燒紙……在悼詞中封了棺,遙遙一拜,轉身離開。
仇疑青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了,穿著一身玄衣,在看過玉玲瓏的臉,鄭重行了一禮後,大掌和葉白汀一起,推上了棺材蓋。
“我們一起送她上山。”
葉白汀眼眸垂下:“嗯。”
扶棺而上,前路漫長,黃白紙錢飛舞,天氣仿佛都沒那麽熱了。
葉白汀想,這一路走來,別人欠了安將軍很多,安將軍也欠了別人很多,大家都是心甘情願,也是互有虧欠,但是沒關系,這些虧欠讓大家羈絆更深……
人世間,其實很溫暖。
他喜歡這種溫暖。
如果這些人不會離開就好了,許可以偶爾小坐,品酌一杯酒,看看春色,聽聽風聲。
仇疑青為玉玲瓏選的墓地,叫英雄塚。是他手下兵將埋骨之地,這裡很多是沒有家人的孤墳,魂歸鄉裡,無處為安,他便專門辟出這個地方,做了英雄塚,每年都會有人過拜祭。
他們雖無親人在世,卻永遠,都有人記得他們。
玉玲瓏雖未上過戰場,但她之風骨,亦配得上。
仇疑青親自將棺木沉入墓坑:“兵將都是粗人,希望玉姑娘不要嫌棄與他們為鄰。”
葉白汀捧了一抷黃土,灑在棺上:“怎會?安將軍的兵,刀劍都是衝著外敵,玉姑娘此後再不會顛沛流離,再不會害怕危險臨門,可以心安了。”
仇疑青陪著葉白汀,同樣灑了黃土:“唯盼國泰民安,再無戰火。”
葉白汀聲音低下去:“……玉姑娘,謝謝你。”
有風吹來,卷起樹葉花瓣,久久不去,似乎很開心,又似乎在同誰耳語,安慰誰。
過去很久,墳前白燭都燃完了一半,仇疑青才握住葉白汀的手:“時間不早,我們回去?改日再來看她。”
“嗯。”
葉白汀平複心情,隨仇疑青離開,剛剛走到拴馬的樹邊,發現有人朝墳前走去,是蘇酒酒和杜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