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豪放下茶碗，背著雙手踱步走到落地窗前，凝視著外面的風雨，淡淡說道：

「這幾年，童老四幫我做了不少事，下起手來也夠狠，所以用得很順手。但也正因為他很好用，所以不能長用。還記得小時候我們村裡有戶惡霸人家養了一條惡狗，其實那條惡狗很聰明，主人叫咬誰就咬誰。後來呢，那條狗被村裡人一齊動手打死了，連狗主人都挨了一通狠打。」

「因為好用，所以不能長用」，這話聽起來很不合常理。楊小寶稍稍想了一下，明白過來，對這個老變太居然有點佩服了。

童老四是給葉文豪當惡狗咬人的，就在海州替他幹些強拆強征、欺行霸市的黑活臟活兒。葉文豪是有身份的人物，自己出面干這些事多有不便，也正需要這麼一條好用的惡狗。

可是越好用的惡狗就得罪的人越多，惹出的民憤積怨越大。累積得一定程度，就必然會引起當地的報復反噬。到時候別說惡狗沒好下場，狗主人也要受牽累。

歷年以來，整個華國各地被地方政府「掃黑除惡」搞掉的那些土霸以及背後主腦，基本上都是這個模式。任你再大的黑惡勢力，只要當地政府下定決心要搞你，沒有搞不動的。

所以葉文豪的辦法就是，與其等著童老四被搞掉之後，拔出蘿蔔帶出泥連累到自己，不如由自己先把他換掉，重新物色一個底子乾淨的得力之人幫他干臟活兒。

高，真是高。楊小寶仔細打量著眼前這位身穿唐裝，外表儒雅，面貌慈祥的高大老頭兒，心裡覺得這特么才是大佬風範啊，也不枉他坐了那些些年的苦牢，確實是鍛鍊出來了，比起自己以往見過那些土霸和道兒上大哥不知高得那裡去了。

「葉老闆，你還真看得起我哈，為什麼選中我？」楊小寶不動聲色，淡淡問道。

「早在上次你到黃牛庄吃我的牛頭的時候，我心裡就已經把你列為考慮人選了。你身手不錯，有膽識有氣魄，而且也很貪財，這些都很合適。」

葉文豪微微一笑，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但是我還不知道你的成色怎麼樣。我讓阿勝給警察打招呼擺了你一道，讓童老四趁機拆了你的房子——其實拆你房子只是次要，主要還是為了激得你跟童老四拼個死活，看看誰能贏。當然了，我是希望你能贏的。你也確實沒讓我失望。」

接下來的話，這個跛老頭兒沒說出來，楊小寶卻聽明白了：

如果自己廢掉了銅頭老四，一方面是平息了鄉里的民憤，免除了一個可能牽累到他葉文豪的後患，另一方面也是證明了自己的成色，足可以讓接手銅老四的「未竟事業」。不光是五仙村未完成的征地拆遷工作，以後其他地塊的類似臟活，自己都可以替他干。

反過來，如果自己被銅頭老四滅掉了，同時證明自己成色不佳，不足以替他葉老闆做狗，那就正好是除掉了一個拆遷征地障礙，同樣不是壞事。

不管是誰能贏，他葉文豪都是穩坐釣魚台只賺不賠——確實是一隻陰狠狡猾的老狐狸，自己低估他了。

「年輕人，考慮得怎麼樣？」葉文豪重新踱回茶几旁邊坐下，品著茶悠然說道：「我相信你能比童老四做得要好得多。他太張狂太貪心，做事小家子氣，連窩邊草都要吃，本村的鄉親都要下狠手，這麼搞下去早晚要出事。你呢，不管哪方面都比他強得多，所以我對他是豢養，跟你是合作。」

楊小寶冷冰冰地說道：「葉老闆，謝謝你的抬愛。不過呢，我是來收賬的，不是來跟你談合作的。你還是把一千三百萬拆遷補償款結算給我先。」

葉文豪笑了笑，從茶几下面的抽屜里取出簽字筆和支票本，當場寫下了一張支票，遞到了楊小寶面前。

楊小寶接過數了數零的個數，確實正是一千三百萬，一毛錢也沒少，不由得吃驚的抬頭看了葉文豪一眼，這老東西居然這麼爽快，連個價都不講直接給錢了？

面對的楊小寶的疑惑神色，葉文豪悠然說道：「這一千三百萬，並不是什麼拆遷補償款，而是我給你的合作訂金。你回去好好考慮考慮，三天之內給我答覆。」

這個意思就很清楚了，什麼叫合作訂金？就是你願意跟我合作，那麼錢就還有，會有更多。反過來如果你不跟我合作，那麼這筆訂金就得退回來，你不想退回來我也有辦法拿回來，讓你一毛錢都落不著。

楊小寶把支票揣進兜里站起身來，淡淡說道：「用不著考慮三天，我三秒鐘就可以答覆你：我不會跟你合作，因為我不想做任何人的狗，哪怕是能上桌吃飯的貴賓狗。」

葉文豪一點兒也不生氣，微笑說道：「年輕人，做事情要悠著點，千萬別著急。你還是回去好好考慮三天再給我答覆吧。我這邊茶還沒喝完，就不送你了。」

「我倒是覺得，應該悠著點兒的是你。」撂下這句話，楊小寶轉身下樓，揚長而去。

看著楊小寶的背影，葉文豪嘴角浮起一絲陰冷的笑意，他不覺得任何一個普通的窮小子能抵擋住這麼一大筆錢的誘惑，能夠用錢能解決的問題，那就沒必要硬來。萬一用錢解決不了，這小子當真不知天高地厚不肯服軟，他也有的是辦法讓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離開了葉文豪別墅，楊小寶並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去了幾百米外同一個小區的燕紫住處。

按了幾下門鈴，燕紫開門看見是楊小寶，愣了一下，冷下臉說道：「你又來幹嘛？」

楊小寶嘿嘿一笑，說道：「燕區長，我來跟你道個歉。」

「然後呢？」燕紫抱著胳膊，橫眉冷對。

楊小寶說道：「然後還有一點事要跟你談。」

原來還是有事找上門啊，哪裡是道什麼歉？燕紫不由得一陣火兒大，沒好氣地說道：「收到你的道歉了，事情就別談了，你可以走了。」說完就要關門，卻被楊小寶頂住了關不上。

楊小寶推著門硬擠了進去，一屁股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悠然說道：「我覺得你還是聽一聽我要說的事情比較好。咱們就算不是朋友，至少總還是熟人吧？我找你並不是讓你幫忙，而是提前告知你，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聽楊小寶話里的意思似乎要搞什麼大動作，燕紫最怕的就是這個，心裡咯噔了一下，冷冷問道：「你又想折騰什麼？」

楊小寶說道：「我想做生意。」

燕紫暗鬆了一口氣，冷冷說道：「那就做唄，關我屁事？只要不沾黃染黑、賣粉開賭場，我還能管得了你？！」

這話的意思自然是，你要是打算在我的轄區內搞違法犯罪的不正當生意，然後讓我庇護你，那是沒門兒！

楊小寶搖了搖頭，笑著說道：「你想太多了，我是想搞房地產開發。」

「行嘛。」燕紫肚子里一直火氣沒消，說起來也陰陽怪氣，嘴角帶著譏嘲，「那你自己去註冊公司，自己去競標征地，自己去銀行貸款做本錢，求幾百個爺爺，告幾百個奶奶說不定能湊出個幾十萬，房子是蓋不起來的，澆築一個基礎坑估計是夠了。」

這話既是嘲笑楊小寶不知天高地厚，一開口就是要搞房地產這種大本錢生意，也不稱一下自己有幾斤同量，同時也是在表明態度：別想我給行方便，幫你找銀行貸款。

「本錢嘛，已經有了。資金充足當然是談不上了，起步應該差不多夠了。」楊小寶從兜里掏出那張葉文豪簽下的一千三百萬金額的支票，放在了燕紫面前的桌子上。

「切！你就吹吧你！撞廢一輛車都把你心疼成那樣，你還能拿得出本錢來回做房地產？」燕紫不屑的撇了撇嘴，看都懶得看一眼楊小寶放在桌上的支票，鄙夷道：「你當我跟你一樣土了吧嘰的沒見過支票么，拿這個嚇唬我？你以為這是做房地產開發是幾萬幾十萬的事情么？」

「那算了，我還是回去自己先幹起來，到時候別怪我沒通知你。」楊小寶站起身來，伸出手去準備拿起支票走人。

燕紫這才不經意的在那張支票上瞥了一眼，看到了上面的金額數字還有簽名開票人，不由得大吃一驚，一把抓在手上仔細確認了一遍，確實沒看錯，驚呼道：「你……葉文豪居然還真給了你一千三百萬？還真是按照十萬每平方算的拆遷補償？剛才你就是去了他那裡拿錢的？」

葉文豪身為本市的大企家，身上也掛著人大代表以及什麼委員之類的一堆官方頭銜，與燕區長也算熟識，她也是知道葉文豪跟自己一樣都是住在香葉湖別墅區的，也因此立刻就想到楊小寶過了那麼久才來敲自己的門，肯定是先去了葉文豪那裡。

楊小寶淡淡一笑，當是默認了，並不詳細解釋。

他自己跟跛子豪之間還有得斗，這筆錢也並不是對方安著什麼好心，它既是一個大大的誘餌，也是一個暗含警告的逼迫。自己如果堅持不答應「合作」，按照跛子豪能把對頭兒掀鍋里熬成湯的做事德性，那肯定不光是把錢收回來就算，還得收上一筆不小的「利息」。

種種這些隱情，當然還是不讓燕紫知道的好，同樣也不能讓許婧知道，否則除了把她們嚇壞，還能有什麼益處？

「好，好。不管你是怎麼從葉文豪手裡要到這筆錢的，能夠和平了結，不出事情就好。」燕紫鬆了一口氣，心裡放下了一塊石頭，把支票還給楊小寶，順口問了一句：「你打算在哪一塊兒搞房地產開發？整個東關區可沒有多少空閑地塊了。」

「我才懶得捨近求遠。」楊小寶笑嘻嘻地說道：「就選我住的地兒，五仙村。他跛子豪做得，我就做不得？無非是買地蓋房子賣錢，誰特么不會咋的？他征地，我也征地，看誰徵得過誰。正好他連本錢都給我出了。」

燕紫騰的一下跳了起來，整個人都懵逼傻眼了，天底下的生意還能有這個做法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