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紫的飯局過後第二天，一個陌生電話打了進來，是楊小寶接的。

對方只說了這一句話：「明天下午兩點，黃牛庄。」然後就掛了。

這一通電話沒頭沒尾，既沒自報家門，也沒說為了什麼事，但是楊小寶聽懂了。

昨天他讓燕紫傳話給開發商的話事人，也即是負責五仙村地塊開發項目的黑石房地產公司老闆葉文豪，讓他請自己一頓牛頭宴，當面談判解決事情。

現在葉文祥收到了帶給他的話了，也打電話來願意請這個客——當然不是他自己打的，聽電話里的聲音很年輕，所以應該是他的秘書或者隨從。

但這個小細節並不要緊，楊小寶覺得大體上還算滿意，對方願意和和氣氣的解決那當然最好，總比最後鬧僵了砰砰啪啪的解決要好不是——揍人搞事也是要費力氣的好嘛。

第二天中午，楊小寶出門赴約，打了一輛車趕到葉文祥請客的地方：黃牛庄。

「黃牛庄」當然不是養牛的莊子，而是一家專做牛頭宴的餐館。海州本地黃牛是很有名的，體格高大，皮薄毛細，肌肉發達，骨骼結構緊湊，耕田走得快，吃起來也很有嚼勁兒。

海洲本地向來就有用牛頭宴接待貴客的傳統，算是一道特色名菜。「黃牛庄」又是本地做牛頭宴最出名的一家，當然價錢也是超級貴，還不能現吃，至少得提前一天預訂。所以被人在黃牛庄請吃牛頭宴，在本地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楊小寶也是很早就聽聞過海州牛頭宴的大名，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品嘗到正宗的，這次到是正好。但他托燕紫帶話時指定對方請自己吃牛頭宴，主要用意到並不是為了蹭一頓吃，而是要藉此看看對方解決問題的誠意——有誠意，那才有得談。

進了黃牛庄，大堂經理笑臉迎上來：「先生您好，有預訂嗎？」

楊小寶點了點頭：「有啊，葉文豪。」

大堂經理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預約名單，賠笑道：「抱歉，您是不是弄錯了，今天的預約客人名單裡邊沒有這個名字。我們這兒只接受預訂，現吃是不可以的……」

楊小寶皺眉打斷他，不耐煩道：「你再查查，『跛豪』有吧？」

大堂經理的臉色刷的變了，一下子猜到楊小寶說的是哪一位了，但又不敢介面說有，只能賠笑在前引路：「您跟我來。」

葉文豪瘸了一條腿，作為海州地面兒上的大角色，海州本地人多少都聽說此人的名號，但是茶餘飯後閑談的時候一般都只說「瘸豪」或者「跛豪」，反而少有知道他的本名本姓的。

他是黃牛庄的常客，又有著非常鮮明好認的身體特徵，派頭兒也特別大。所以黃牛莊上上下下的員工對此人都印象深刻，也都懷疑他就是街頭巷尾中傳言的「跛豪」，但是沒人敢於當面問上一句。

此刻大堂經理聽楊小寶直接叫出了這個名號，心裡立馬就印證了此前的懷疑，面兒上對楊小寶也加倍客氣，一直領著楊小寶上到了那位大人物客人所在的三樓，然後在樓梯口就被兩個身穿西服的葉文豪隨從給攔下了。

「你，下去吧。」一個年輕隨從面無表情的指了指大堂經理，又朝楊小寶勾了勾手，「你，過來。」

「是哪間？帶個路啊。」楊小寶走過幾步，一雙眼睛四下瞟著，滿不在乎道。

「手臂抬起來，搜身！」另一個隨身保鏢冷著臉說話，也不等楊小寶同意，左手直接抓住他的手臂抬起，右手從楊小寶的腋下一直向下，經過褲管迅速摸到腳踝，然後又向上摸索檢查楊小寶的兩腿內側，一直摸到襠部。

正搜查到敏感部位，楊小寶忽然一腳把那個給自己搜身的傢伙踢了老遠。這一下動靜大了，包廂裡面立馬衝出了兩個彪形大漢，跟著樓道外面守著兩個保鏢一起，惡狠狠地向楊小寶圍攏過來。

「抱歉哈，我不是故意的。」楊小寶聳了聳肩，攤著雙手一臉無辜的表情，笑嘻嘻道：「就是一個本能反應，我那地方只給女人摸過，不對男人開放。男人一碰，我就忍不住抖了下一腿，不小心踢到了你。」

楊小寶畢竟是葉老闆請來的客人，總不能為點小事就直接動手開干，直接放他進去當然也不妥的，要搜身就得搜完。四人保鏢里領頭的那位冷著臉下了指示：「按住他，接著搜！」

「你們一定要搜身的話，找個女人來搜行嗎？」這話是楊小寶笑著說的，卻是一個警告，正眼都沒看圍住他的四個保鏢。

四個保鏢正要一齊動手，包間裡面響起了一個低沉嘶啞的男聲：「算了，讓他進來吧。」

保鏢們立刻收斂起了敵意，低眉順眼給楊小寶開了門。

偌大的包間里只有一個年約六十上下、身材魁偉的老男人盤腿坐在軟墊上，面前放著一張低矮的條形餐桌，上面盛放著一個香噴噴的碩大牛頭。老男人正手握著銀制餐刀，正在獨自割食享用牛頭宴，手裡的餐刀跟他頭上的短髮一樣雪白。

光看這副派頭兒，楊小寶確定此人確是要找的正主兒，黑石房地產公司董事長，海州市的大佬級人物葉文豪無疑。

看見楊小寶進來，葉文豪抬了抬眼皮，淡淡說道：「坐。」

聽著是請坐，其實根本就沒椅子也沒坐墊。楊小寶當然不能直接坐在地板上，也不想傻乎乎的干站著，於是直接順手拉了旁邊的一個茶几過來，大剌剌地坐了上去，倒比盤腿坐在對面坐墊上的葉文豪還要高上一截。

主人坐墊子自己坐茶几，這當然是很不禮貌的事情。不過楊小寶並不覺得自己能比葉文豪更不禮貌，你請俺吃飯，俺又沒遲到，你就先動手開吃是幾個意思？說請坐連一張椅子坐墊都不給。

楊小寶的不禮貌舉動終於引得葉文豪的注意力離開了牛頭，抬頭皺眉打量了一下楊小寶，淡淡說道：「你就是燕區長說的那位打翻銅頭老四的那位？」

楊小寶點了點頭，咧開嘴笑了：「對。你就是『跛豪』葉文豪先生吧？」

葉文豪的眉眼之間閃過一絲怒意，嘴角扯動了一下，乾笑道：「不錯，不錯，有點膽氣。」

說完了這兩句不咸不淡的話，葉文豪繼續埋著頭專註的割食牛頭。牛頭宴的吃法是很講究的，需要先剔去辣椒花椒、八角等調味香料，再用匕首似的鋒利餐刀割取牛臉上不同部位的嫩肉，然後蘸上專門的醬汁，卷夾上香芹或者青菜入口。

他吃得很慢很仔細，彷彿都忘了對面還有一位自己請來的客人。楊小寶的耐性給他耗完了，肚子也被香噴噴的牛頭勾引得咕咕叫了，不客氣地說道：「我也正好餓了。」

葉文豪彷彿剛想起來楊小寶的似的，輕輕一拍腦袋，笑了笑：「對哦，人老了，都忘了招待你了。」朝著門外吩咐了一句：「拿副碗筷來。」

很快，一副碗筷送到了手上，碗是木製小碗，筷是竹制長筷。楊小寶不禁微微一愣。

「快吃啊，年輕人。」葉文豪打著手勢招呼楊小寶，臉上帶著微笑，就像是一個慈祥和藹的老人。

這就沒法吃。

吃牛頭宴必須得用餐廳配送的專用鋒利匕首，西式餐刀都只是勉強湊合用，像葉文豪這樣講究的食客甚至還會動用自帶的銀刀，單純用一雙筷子的話，根本就掏不下肉來。至於盛肉的食器，也是需要骨瓷大圓盤，就給一個盛放調料的木製小碗是幾個意思？

楊小寶明白葉文豪的意思：我能見你一面就已經足夠看得起你了，也是給足了燕區長的面子了，想在我面前坐下來端碗吃飯？你還沒這個資格。

「既然葉老闆有請，那我就不好客氣了。」

楊小寶放下小碗，右手握起筷子，對準餐桌上那隻碩大牛頭的頂門，驟然發力插下。只聽見噗的一聲悶響，那雙筷子深深沒入了牛頭之中。

楊小寶的臉上還是笑嘻嘻的，葉文豪卻已經變了臉色，他是牛頭宴的常客，當然知道牛頭骨是整頭牛全身最為堅硬緻密的部分，平常人拿餐刀都捅不穿，眼前這個年輕人卻是僅憑一雙竹筷就插了進去，這一手本事絕不是普通人物所擁有的。

就在葉文豪驚諤的目光中，楊小寶用雙筷叉起了整個沉重的牛頭，舉起來送到嘴邊啃了一大口牛臉頰上的嫩肉，細膩鮮嫩，滋味醇厚，入口即化，誇獎道：「果然味道不錯，難怪葉老闆你吃得那麼專心認真。你確實是個會挑食的好食客，不錯，不錯。」

葉文豪眯起眼睛，看著楊小寶緩緩說道：「年輕人，你眼光不差，算是說對了一半兒。我年輕的時候做過廚師。」

楊小寶點了點頭：「難怪。」

葉文豪繼續說道：「不過是監獄里做的廚師，做了十幾年。」

楊小寶淡淡說道：「哦。」

「年輕的時候性子莽撞，覺得自己身上好能打，那就是天下第一，誰也不怕。就這麼捅了兩個人，判了無期，整整坐了十幾年牢。進到監獄裡邊后，我才知道自己就是個屁……」

葉文豪臉色平靜，侃侃而談，說到此處竟然笑了笑，「……更慘的是，我明明就是個屁，卻不能讓人把我當個屁給放了，人家假釋的假釋，保外就醫的保外就醫，我只能幹看著。後來我終於學乖了，這才開始慢慢上位，然後才幹上了監獄里的廚師——那可是讓人眼紅的好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