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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清 - 第一六零章 夫君救命!字體大小: A+
     

    一見夫人的面兒,伊克桑的心裡,便微微的「咯噔」了一下。

    夫人的臉上,依舊是那種令他如沐春風的笑容,可是,眉宇之間,隱約鬱結,好像有什麼沉重的念頭,無論如何,排遣不開;而目光閃爍,也沒有了往常那種秋水般的光亮,甚至同伊克桑的目光一對,便下意識的移了開去——竟有些不敢和夫君直接對視似的。

    總之,笑還是在笑,可是,那是一種勉力維持、岌岌欲墜的笑容。

    她畢竟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女子,暖房中一朵花兒一般長大,沒有經歷過任何的大風大浪,還沒有能力將所有的心事,都隱藏在溫婉的笑容之後。

    換一個大大咧咧的,未必第一眼就能發現伊夫人的異常,但伊克桑對夫人的神態笑靨,異常敏感,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人還沒坐定,侍女還沒上茶,他便確定:情形有異,家裡必定是出了什麼事兒!

    上過茶,伊克桑將侍女支了出去,然後轉向夫人,溫言說道:「我瞧你好像不大高興似的——怎麼,家裡出了什麼事兒嗎?」

    夫人身子一顫,臉上的笑容,立即無影無蹤了,勉力壓抑的驚恐,隨即浮現出來,「家裡都好,是,是,是——」

    說了三個「是」字,說不下去了。

    她的神情,好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渾身都在微微顫抖,伊克桑心中大為不忍,伸出手去,在她手背上輕輕一按,「你慢慢兒說——一切都有我。」

    夫人喘了口氣,聲音中已經帶出了哭腔,「是父親……」

    父親,自然是指她自己的父親,伊克桑早就父母雙亡了。

    「岳丈?」

    「是……」

    又喘了口氣,伊夫人終於把話說了出來,「父親惹上人命官司了!」

    伊克桑微微一驚,「人命官司?」

    腦子裡轉著念頭:岳丈端善,官居詹事府少詹事,那個位子,清華貴重,與人無尤,與世無爭,端善本人的脾性,也很溫和,能惹上什麼人命官司呢?

    他的念頭還沒有轉完,伊夫人已站起身來,往地上一跪,淚水長流,「老爺,求你……救一救父親!」

    「別這樣,起來!慢慢兒的說——」

    伊克桑彎下腰,將夫人攙了起來,「還是那句話——一切都有我!」

    待夫人坐好了,伊克桑問道,「什麼時候的事兒?怎麼沒給我送信兒呢?」

    這件事情似乎還沒有揚開來,不然,就是家裡不送信兒,自己也該收到消息了。

    「半個月前的事兒,也不曉得怎麼跟老爺說……本來……以為已經沒事兒了,誰知道……」

    「好,好,」伊克桑說道,「我不打岔了,你慢慢兒從頭說起吧!」

    「半個月前,」伊夫人依舊是一臉驚忪的樣子,「父親有一個學生,請父親去聽什麼『髦兒戲』……」

    說到這兒,打住,等著丈夫發問,果然,伊克桑問道,「髦兒戲?那是什麼?」

    「就是女人唱戲……」

    「女人唱戲?」伊克桑頗為意外,「洋人是男、女都唱戲的,咱們中國——上海那邊兒,好像開始有女人唱戲了,不過,北京這邊兒也有了?——我倒不曉得。」

    「這個女戲子,」伊夫人低聲說道,「不唱戲園子的,也不出去唱堂會,只在『下處』……唱的。」

    「下處」,指的是優伶的本寓。

    伊克桑心中一動:只在「下處」唱?那不成了——

    他不動聲色,點了點頭,「你說下去吧。」

    伊夫人的聲音,愈發的低了,蒼白的面孔上,也泛起了紅暈,「那天晚上,父親就留在了那個女人的『下處』……」

    果然。

    伊夫人停了下來,微微的喘著氣,好像方才這兩句話,有著很大的重量,說出來,花了很大的氣力似的。

    伊克桑再次在她手背上輕輕按了一按。

    過了一會兒,伊夫人面上的紅暈消散了,臉色顯得愈加蒼白,「當天晚上,不曉得為了什麼事情,父親同那個女人吵了起來,期間,拉拉扯扯的,你來我往,一不小心,那個女人,就跌了一跤,碰到了桌角還是牆角什麼的——我也說不大清楚,反正,人,就沒有救轉過來……」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伊克桑的頭皮,隱隱有些發麻。

    岳丈的這樁爛事兒,牽扯的,不止是人命,還有「官常」——真正叫「有玷官常」!

    如果個中情形,果然如伊夫人所說,那個女戲子是因為自個兒「失足」跌死的,那麼,端善這兒,償命是不至於的,可是,「喪心病狂」、「卑鄙無恥」的考語,是絕對逃不掉的,一擼到底之後,「永不復用」、「交本旗管束」,是必定的——這還算輕了,整的不好,發譴、軍流什麼的,也不稀奇。

    「你方才說,」伊克桑用盡量溫和的語氣說道,「『本來以為已經沒事兒了』——什麼意思呢?」

    「父親那個學生,」伊夫人說道,「替父親向那家人賠了一大筆錢,那家人答應……不再追究了……」

    「那家人?」

    「是,」伊夫人說道,「那個女戲子,還有一個叔叔、一個嬸子。」

    伊克桑微微皺眉,「親叔叔?」

    「呃,似乎是的,不過,這也不大好說……」

    伊克桑沉吟片刻,「賠錢——怎麼?是岳丈的學生賠的?不是咱們自個兒賠的?」

    「是,」伊夫人低聲說道,「很大的一筆錢,具體數目多少,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咱們自個兒……拿不出來。」

    好傢夥。

    端善是放過兩、三任學政的人,再清廉,宦囊也不是癟的,居然拿不出這樣一筆「買命」的錢?

    這個數目,到底是多大?

    當然,裡面夾著人命,夾著「官常」,對方獅子大開口,也沒什麼稀奇。

    「岳丈的這位學生——是他外放學差時的學生吧?」

    「是,姓李,是父親做安徽學政時的學生。」

    就是說,端善是秋闈的主考,李某是中式的舉人。

    「這位李先生是做什麼的?」

    「做生意的,不過,身上捐了一個同知。」

    舉人,商人,捐班的同知。

    嗯,有點兒意思。

    「如此說來,」伊克桑說道,「事情不就了結了嗎?不過咱們欠人家一筆錢,慢慢兒還就是了,怎麼——」

    「唉,」伊夫人說道,「我們自個兒,本來也以為事情了結了,誰成想——」

    說到這兒,又有點兒喘不上氣兒來的樣子了——下面的話,真的有很大的重量,說出來,真的要花很大的氣力了。

    「不管怎麼著,你直說就是——」伊克桑用鼓勵的語氣說道,「我再說一次,一切都有我。」

    「姓李的……對父親說,」伊夫人終於極吃力的把話說了出來,「他要……見一見你。」

    伊克桑目光一跳,語氣還是很平靜,「哦?要見我?有沒有說,為了什麼呢?」

    伊夫人的話,更加澀滯了,「沒說,就說……仰慕你什麼的……」

    彷彿朝廷的「親貴不得交通朝臣」,軒軍也有「將領不得交通朝臣」的規矩;朝廷對於親貴的約束,只是「具文」,形同虛設,可是,軒軍的這條規矩,雖然從未擺到檯面上,卻沒有任何人敢於輕易違反,即便桀驁如吳建瀛者,對於這條「潛規則」,亦十分小心謹慎。

    因為,大伙兒心裡都明白,王爺是極在意這件事情的。

    不然,你以為陳亦誠那幫子人是做什麼用的?

    關於軒軍的「將領不得交通朝臣」,外人自然不知底細,可是,伊夫人父女是清清楚楚的——沒有公務,即便尚書侍郎,伊克桑都不會輕易與之往來,何況一個捐班的同知?

    端善不會不把這個情形告知李某,即便如此,伊夫人還是將李某的要求轉致夫君,則端善受了李某的挾制,是不消說的了。

    「父親說,」伊夫人覷著丈夫的臉色,小心翼翼的,「也許,姓李的是想做些軍需的生意……」

    伊克桑微微一笑,「軒軍的軍需,皆由糧台負責,糧台自成系統,不關我們軍事主官的事情,做軒軍的生意,甭說找我了,就找華軍團長,也是沒有用的。」

    頓了頓,說道:「先不說這個了——這樣吧,我先見一見岳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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