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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清 - 第二三四章 我的萬世瞻仰字體大小: A+
     

    ?關卓凡舒了一口長氣,揉了揉發酸的手腕,擱下筆,站起身來,略略舒展了幾下筋骨,然後走過茶爐那邊,自己替自己斟了一杯釅釅的濃茶,喝了,回到書枱前,坐下,取過一張新的白紙,寫下「一八六七年,同治六年」一行字。

    一八六七年,同治六年。

    白氏攜小芸入宮覲見——也算是「陛辭」了,之後,姊妹倆遠赴重洋,中國外派女留學生,正式成行。

    李鴻章上折,請禁纏足。

    朝廷照準。

    我正式向這個給中國女性帶來無窮盡痛苦的千年痼疾宣戰。

    「黃雀行動」啟動,小皇帝興高采烈的飛出了宮,以為從此以後,得脫樊籠,他不曉得,外頭等待他的是什麼。

    普魯士公使李福思夜訪,中、普雙方經過友好協商,達成了聯手倒法的共識。

    次日,英國公使阿禮國接踵而至,我和英國人做成了一筆大交易——「花旗礦業公司」支持英國對南非的領土要求,英國的回報,一,承認「花旗礦業公司」在南非的商業特權,二,英國海軍顧問將直接參加中國對第三國的戰爭。

    即是說,在將來的中法戰爭中,英國將以「顧問」的名義,加入中國的陣營。

    「黃雀行動」有了重大成果——小皇帝「染紅」了。

    我加快了我的「國手布局」:

    設立外務部,錢鼎銘出任尚書。

    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被一分為二,一部分併入外務部,一部分併入顧問委員會。

    不論原時空還是本時空,皆在中國近代史上擁有重要地位的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自此隱沒於歷史的長河。

    齊秉融以侍郎身份掌控刑部。

    瑞常、李鴻章進殿閣大學士,蒙古人、淮系,對我愈加「歸心」。

    文祥進協辦大學士,除了籠絡他本人之外,也算是對風流雲散的「恭系」的交代和安撫了。

    烏魯木齊大捷,入疆的西征大軍打了一個漂亮的「開門紅」。

    小皇帝「天花之喜」,「黃雀行動」圓滿收官。

    芙蓉榭之會,嗣皇帝的窗戶紙,被醇王捅破了。

    風起雲湧。

    恭王痛笞載澄,以「自污」的方式,對我表明,他不會介入嗣皇帝之爭。

    京津鐵路通車,這是中國的第二條鐵路,同時表明,中國真正進入了「鐵路時代」。

    心力交瘁的慈安,更加依賴於我,「黃白折」制度之後,我取得了「恭代繕折」的權力,一時之間,我的地位,幾可比擬攝政。

    然後,我做出了一個這輩子最困難、也是最卑劣的決定:嫁禍遠避天津、正在替我生孩子的那個女人。

    小皇帝危殆,太平湖、鳳翔衚衕,暗流涌動。

    天崩地坼——小皇帝終於龍馭上賓。

    親貴重臣為嗣皇帝事集議軍機處,醇王大聲嚷嚷「她要避嫌!」

    對兒子病逝尚一無所知的她,在這場嗣皇帝之爭中,第一個出局了。

    接著,潛在的、可能的候選人,一個接一個出局。

    出局的理由……想找,總是找得到的。

    一切都在我的算計之中。

    最後,焦點集中在恭王的兩個兒子身上。

    就在這時,恭王福晉闖宮,狂風暴雨之中,當著一大班親貴重臣的面兒,對著我跪了下來,以載澄、載瀅的生死,力辭其嗣皇帝的候選資格。

    我的目的達到了。

    可是,這個女人其實是我的岳母啊——

    此情此景,我的良心,真的不會痛嗎?

    達坂城大捷的消息適時傳來,軍機處近乎窒息的氛圍,得到了一定的緩解。

    不過,無論如何,挑選嗣皇帝的工作,卡殼了。

    正當朝野上下不知何以為計的時候,翰林院的庶吉士們開始了大動作。

    寶廷逼迫掌院學士萬青藜,為他代遞「為文宗顯皇帝血嗣未絕仰祈睿鑒事」一折。

    他認為,榮安公主即「未絕」之「文宗顯皇帝血嗣」,極其露骨的暗示,榮安公主應該繼統承嗣。

    朝野轟動。

    鮑湛霖桴鼓相應,上了一個「瀝陳小宗入繼大宗弊曷勝言仰祈睿鑒事」的摺子,暗示嗣皇帝只能在「大宗」里挑選——如果承認榮安是「文宗顯皇帝血嗣」,則目下之「大宗」,唯榮安一人耳。

    醇王不幹了,上折反對。

    但是,慈安被前明世宗的所作所為嚇壞了,她不願重蹈張太后在侄子面前下跪的覆轍,雖未明說,但態度很明顯:支持榮安繼統承嗣。

    就在時候,天津的慈禧……生產了。

    唉。

    王大臣會議上,醇王被寶廷懟的無話可說,「盟友」吳可讀又莫名其妙「投敵變節」,情緒失控的醇王終於放了大招——他聲稱,如果軒親王「退歸藩邸」,我就同意榮安做嗣皇帝!

    我很痛快的答應了下來。

    會場大亂,朝野大亂。

    「上頭」一而再、再而三的降旨,要我「銷假入直」,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喬——就是不回去!

    降旨申斥醇王,我也不為所動。

    這期間,新疆那頭熱鬧的很,好消息、壞消息前後腳的傳了過來:

    好消息,托克遜—吐魯番大捷。

    壞消息,伊犁塔蘭齊威脅投俄。

    軍機大臣們求助於我,我雖然指揮方略,但還是不肯奉詔「銷假入直」。

    李鴻章、瑞麟、劉長佑、丁寶楨等地方督撫,接連上折,要求軒親王復出,言辭激烈。

    母后皇太后坐不住了,臨幸朝內北小街,親自來和我「說話」。

    千呼萬喚始出來,做足了姿態的我,終於同意「銷假入直」了。

    然後,我就「遇刺」了。

    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大難不死的軒親王的暴怒。

    軒軍入城,入宮。

    北京城、紫禁城,完全落入我的掌控。

    到底誰是刺殺軒親王的「幕後主使」?

    所有的疑點,都指向醇王。

    嫌疑人醇王沒有干坐著,他召集親信,謀划起事,「再造乾坤」。

    可惜,他的三個「全營翼長」,一出太平湖醇郡王府,就直奔朝內北小街軒親王府,乾淨利落的出賣了他,沒有一絲兒的拖泥帶水。

    醇王被捕。

    流言洶湧,都說大屠殺即將來到,神機營大規模出逃。

    事後,凡出逃者,皆以造亂之嫌、違旨之實,被黜出旗。

    神機營出旗,八旗既受到了重大的削弱,同時,整個八旗架構,也被打散、打亂了。

    醇王福晉向我求情,我將她引向鳳翔衚衕,於是,恭王明白他要做什麼了。

    探視過醇王之後,恭、醇兩兄弟先後上折,請立榮安公主為嗣皇帝。

    親貴們紛紛跟進。

    大局底定。

    作為對恭王勸進的回報,我不僅饒了奕譞一命,還給了他儘可能好的待遇:不出玉牒,只禁不圈,發還家產,同時,正妻保留「福晉」名號。

    現在,剩下的唯一問題,就是天津那位對北京一連串驚天動地的大變動猶一無所知的女人了。

    我奉母后皇太后出巡天津。

    終於,要直面她了。

    我儘可能封閉起自己一切的內心波動,但是,當她哭的幾乎暈厥過去的時候,我差一點就放棄了一直以來的堅持和圖謀。

    那一刻,我對自己的作為,對自己的為人,都感到了深深的厭惡。

    無論如何,有一點,我決定改弦更張了:我要洗凈潑到她身上的髒水。

    雖然,那一刻,我還不曉得怎麼樣才能做到這一點。

    形勢比人強,比她強,也比我強。

    再加上慈安的遊說,她終於屈服了,條件是:一,還她以清白;二,我要善待我和她的兒子小官。

    令人心酸的條件。

    我愧為人父,愧為「我的女人」的男人。

    可是——

    說到底,我對她的背叛,不是為了我自己,我是為了——

    中國啊。

    如是說,如是想,並不能真的解除我的愧疚,只能夠說是……多多少少讓我的良心好過了一點點吧!

    用印,「御賞」、「同道堂」,痕迹宛然。

    在法律上,我的妻子正式「繼統承嗣」,成為這個龐大帝國的新一任皇帝。

    我取得了最高權力爭奪戰的全勝。

    回到北京,我開始著手在越南對法布局。

    與此同時,新疆的戰事,摧枯拉朽。

    接連的喪師失地,給「洪福汗國」帶來了致命的內亂,阿古柏被兒子和小老婆合夥毒死了。

    父子相殘之後就是兄弟倪牆,伯克胡里和海古拉打作一團。

    西征大軍席捲而東,「南八城」中的「東四城」接連克複,「洪福汗國」日薄西山,苟延殘喘。

    新皇帝自潛邸移蹕紫禁城,作為皇夫的我,也跟著搬了進去,入住乾清宮。

    實話實說,我很激動,我住在「天子正寢」裡頭了哎。

    皇帝的服裝、髮飾,都發生了或微妙、或顯著的變化,中國的「衣冠革命」,開始發端了。

    我和婉妃第一次見面,印象深刻。

    這個女人……哎,不簡單。

    皇帝登基在即,英國人致送了最大的一份賀禮——裝了滿滿一隻大船的「圓明園器物」。

    至此,英國已經把他能夠搜羅到的「圓明園器物」都還給了中國。

    嗯,剩下法國了。

    不著急,過不了多久,我就會自己去取回來的。

    登基大典舉行,群臣匍匐,我的妻子坐上了太和殿那張通體鎏金的寶座。

    西征大軍為皇帝送來了最好的一份賀禮——新疆全境光復,偽洪福汗國徹底覆滅。

    伯克胡里死在一個女人——他勾通弒父的那個女人——手裡。

    我和進京參加登基大典的曾國藩徹夜長談,最終達成了共識——仿「買斷旗齡」例,由「江淮鹽業公司」出錢,朝廷向流落江寧的湘軍退役「有功將弁」贖買頂戴、功名。

    條件是——統統給我回老家去。

    江寧,「湘系」的根據地和大本營,「湘系」的最後一塊核心地盤,終於回到了朝廷——也即是我的手裡。

    聖母皇太后迴鑾,我用了超規格的禮儀來迎接她——這不僅僅是為了彌補我對她的歉疚。

    我的兩位正妻,終於見了婚後的第一次面兒,據她們自己說——當然,太監、宮女也都是這麼說的——「十分融洽」。

    敦柔在乾清宮,一直從日上盤桓到日暮,姐兒倆一同用膳,同宿一宮,還一塊兒「紅袖讀書」。

    嘿,外頭都在說,軒親王的兩位正妻,親密過於嫡親姊妹呢!

    我心甚慰,我心甚慰。

    當然,我也曉得,她們倆多少是在演戲,可是,既肯演,演的還挺像,這就是好事兒啊!

    暫時不能要求太高了。

    兩宮皇太后「撤簾大典」如期舉行,我加「輔政王」名銜,「恭代繕折」,「藍筆批本」,成為無攝政之名、有攝政之實的帝國第一人。

    七載回首,不能說無憾,也不能說無愧,可是——

    無論如何,對國家,對民族,我是無憾、無愧的。

    關卓凡放下筆,玻璃窗外,晨光微熹。

    唔,整整一個通宵。

    今天,應該會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吧。

    *

    (《亂清》第十一卷《大王之風》完結,第十二卷《干戈戚揚》即將開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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