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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清 - 第一七零章 皇帝英氣已露,臣下輕忽不得!字體大小: A+
     

    ?如文祥之說,兩日後,曾國藩準時入宮陛見。

    曾國藩入宮之前,即有特旨,賞了「朝馬」的恩典,即俗稱「紫禁城騎馬」者。這個恩典,本來只有六十五歲以上才能奉請,曾國藩今年五十七歲,賜「紫禁城騎馬」,算「殊恩」。

    這個「殊恩」,左宗棠赴西北前進京陛見的那一次,也是得過的,左小曾一歲,彼時,左宗棠五十四歲。

    關卓凡親自「帶班」。

    報了名,進了養心殿東暖閣,曾國藩三步走過,雙膝一跪,口稱:「臣曾國藩恭請聖安。」摘下大帽子,放到地上,磕下頭去。

    然後,戴上大帽子,站起身來。

    御前擺著一個龍鬚草的墊子——這既是「優遇」,同時,也是一個指示——你得跪在這兒回話。

    曾國藩走上數步,在墊子上再次跪了下來。

    一股隱約的幽香,氤氳於鼻端——不是檀香。

    曾國藩眼觀鼻、鼻觀心,俯身、低頭,目光下垂。

    「站著回話吧!」

    皇帝的聲音,柔軟而清亮。

    這是對勛臣的「優禮」,曾國藩再次免冠叩頭謝恩,然後,戴上大帽子,站起身來,依舊微微的低著頭,目光依舊下垂。

    「你從保定過來,路上走了幾天啊?」

    「回皇上,三天多點兒,不到四天。」

    「路上還安靜嗎?」

    「百姓安居樂業,安靜的很。」

    「保定到北京,多遠的路呢?」

    曾國藩微覺奇怪,「回皇上,大約三百多里吧。」

    「嗯,」皇帝點了點頭,「一天走了差不多一百里的路……」

    頓了頓,「熱河到北京,又是多遠的路呢?」

    曾國藩更加奇怪了,「回皇上,大約是四、五百里的樣子,臣慚愧,準確的數字,臣就糊塗了,總得查實了之後,才敢回給皇上。」

    「軒親王,你曉得嗎?」

    「回皇上,」關卓凡說道,「曾國藩說的不錯,熱河到北京,是在四百里至五百里之間——大致是四百五、六十里的樣子。」

    「我記得,」皇帝說道,「當年,我跟著三位皇太后從熱河回北京,路上走了整七天,每一天,就是六、七十里的樣子——」

    頓了頓,「曾國藩進京,一天走差不多一百里的路,那是很快的了!嗯,你勤勞王事,辛苦了!」

    喲,原來在這裡等著呢!

    曾國藩趕緊回道:「謝皇上!臣惶愧!這都是臣的本分,不足當皇上的獎諭。」

    就這樣的幾句話,他心中已大起警惕:皇帝雖是年輕女子,卻英氣已露,為人臣者,可不敢有什麼輕忽了!

    「一年之中,」皇帝說道,「你在保定多少辰光,在天津,又是多少辰光呢?」

    因為曾國藩這個直隸總督,兼領三口通商事,而三口通商衙門設在天津,因此,他一年之內,有相當一段時間,得往天津跑。

    「回皇上,」曾國藩說道,「一年之中,臣呆在天津,大約是四、五個月,呆在保定,大約是七、八個月。」

    頓了頓,補充了一句,「呆在天津的時候,大多是夏天。」

    「到了冬天,」皇帝說道,「北邊兒的海路,就不大好走了,通商的事情,就少了些,是吧?」

    「是!」曾國藩說道,「皇上聖明!」

    「天津到北京,是多遠的路呢?」

    咦,皇帝今兒個,是跟「這裡到那裡多遠的路」,較上勁兒啦。

    不過,這一次,曾國藩倒是清楚「準確數字」的。

    「回皇上,大約是兩百六十里的樣子。」

    「軒親王跟我說過,」皇帝看了一眼關卓凡,「如果坐火輪車,中途不停站的話,不到兩個時辰,便從天津到了北京了——一大早從天津動身,趕得及在北京用午膳呢!是吧,軒親王?」

    「回皇上,」關卓凡說道,「是的。」

    皇帝轉向曾國藩,「可惜,這一回,你不是從天津進京的,不然,路上就不必那麼辛苦了。」

    曾國藩心中微微一動,說道:「上煩厪系,臣感激惶惑,不過,不敢說有什麼辛苦。」

    「等京漢線修好了,通了車,」皇帝微笑說道,「不論是從天津入京,還是從保定入京,就都方便了!」

    「呃……是。」

    「所以,」皇帝說道,「火車真正是個好東西!咱們規劃好的這些鐵路,要一條一條,好生的把它們都修了起來!」

    曾國藩心中,又是微微一動,不過,修鐵路不是他的本差,只能含含糊糊的應了聲「是」。

    「我前兩天見了美國公使蒲安臣,」皇帝說道,「據他說,他們的太平洋鐵路,竣工在即了,我當時就想,哎喲,這條太平洋鐵路,六千多里長,真正是了不起!後來想,咱們的『兩縱兩橫』,攏在一起,比他的太平洋鐵路,還要長,嗯,也不輸給他了!」

    曾國藩又應了聲「是」。

    「可是,」皇帝卻微微搖了搖頭,「我再一想,咱們的『兩縱兩橫』,那是全國攏在一起,人家除了太平洋鐵路,國內其他的地方,還不曉得有多少條鐵路呢!」

    微微一頓,「最緊要的是,咱們的『兩縱兩橫』,大多還留在圖紙上,現在能跑火輪車的,不過一條京津,一條津唐,攏在一起,不過人家一條太平洋鐵路的……嗯,十五分之一吧!如果要和人家整個國家比——那是根本沒有法子比了!」

    曾國藩無以為詞,只能再次應了聲「是」。

    「咱們中國的疆域,」皇帝說道,「比他美國還要大不少,鐵路,卻只有人家的這麼一丁點兒,這怎麼行?真正要奮起直追了!」

    曾國藩尷尬了。

    皇帝的話,已經帶出了督飭臣下的意思,可是,修築鐵路,並不是直隸總督的本職,如果養心殿內只有他一個臣下,話還好回些,可是,目下,對修築鐵路負有最大責任的那一位,正正站在自己的上首,這叫他如何回話?

    他偷偷覷了眼軒親王,彼神色如常,面上沒有任何波瀾。

    「聖謨高遠,」曾國藩說道,「『奮起直追』之訓諭,臣謹記在心。」

    頓了頓,「不過,以臣的拙見,不過兩年功夫,就有了津唐、京津兩條鐵路,咱們追的,其實已經很不慢了,畢竟,萬事開頭難。」

    「總覺得還可以再快些!」

    微微一頓,皇帝繼續說道,「難,是一定難的,可是,都難在哪裡呢?」

    「要說錢,國債已經賣了,錢已經有了;要說人——工程師,咱們自己確實還不成,可是,這上頭,開始的時候,原也沒打算用自己的人——本來就預著用洋人的嘛!」

    「難道請不夠數洋工程師?不能啊!說到修鐵路,莫說美國人、英國人了,就是法國人、俄國人,也是起勁的很的呀!」

    「或者招不到足夠的工人?那就更加不能了,工人——應該是要多少,有多少的啊!美國的太平洋鐵路,不就是咱們的人過去修的嗎?」

    一口氣說到這兒,皇帝不等曾國藩回話,轉向關卓凡:「軒親王,你說呢?」

    「皇上說的極是,」關卓凡說道,「鐵路之難,確實既不在缺錢、亦不在不得人。」

    「那……」皇帝沉吟了一下,「或者,因為地勢太過複雜,工程過於艱難了?可是,我記得你說過的,美國的太平洋鐵路,要經過許多高聳、險峻的大山,那般的地勢,人家都過去了,咱們的『兩縱兩橫』,似乎……並不要經過什麼太高、太險的大山吧?」

    「是,」關卓凡說道,「咱們的『兩縱兩橫』,都在平原地區,若說工程本身的難度,確實比不得美國的太平洋鐵路的。」

    曾國藩愈來愈困惑了,自己是直隸總督,鐵路並不是自己的本職,皇帝何以在自己陛見的時候,大談特談鐵路呢?而且,一口咬定,工程的進度慢了呢?——在他看來,兩年兩條鐵路,這個進度,實實在在,不能算慢啊!

    同時,曾國藩愈發覺得,皇帝理路清晰,詞鋒銳利,真正是「英氣已露」,心裡頭,愈發的小心警惕了。

    「那,到底難在哪裡呢?」

    「回皇上,」關卓凡說道,「難在開頭——曾國藩方才說『萬事開頭難』,很有道理,鐵路之難,正正難在開頭。」

    「我明白了,」皇帝說道,「開頭——就是『征地』吧?」

    「是,」關卓凡說道,「皇上聖明!」

    曾國藩心中一跳。

    至此,他也隱約明白了,這對夫妻大兜圈子的唱這出雙簧,用意何在了。

    其實,曾國藩說的「萬事開頭難」之「開頭」,關卓凡、皇帝說的「開頭」——征地,其實根本不是一碼事,但是——

    「征地——」皇帝用一種困惑的語調說道,「公家給價,老百姓又不吃虧,難在哪裡呢?」

    「回皇上,」關卓凡說道,「難在腦筋。」

    「腦筋?」

    「是,」關卓凡說道,「征地,如果征的是田舍,還好說些,只要給價公平,老百姓就不吃虧,也說不出別的什麼來,麻煩的是墳墓。」

    頓了頓,「多有人以為,祖墳事關風水,可是,風水這種事情,是擺不到檯面上的——就擺到了檯面,朝廷也是不認的,於是便有人說,『毀民墳冢,子孫見到父祖的枯骨,豈不傷心?』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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