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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清 - 第九十章 哀莫大於心死字體大小: A+
     

    ?辦成了?

    可是,目下,不但南圻東三省法國人沒有還給越南,不久之前,還把南圻西三省也給佔了,怎麼能叫「辦成了」呢?

    「潘清簡使法,」唐景崧說道,「是繼英睿太子后,阮主第二次對泰西派出使團;阮朝開國以來,則是第一次。因此,法國方面,十分重視,十分禮遇:鳴十七響禮炮,外長設宴招待,泰西諸國使節作陪。」

    頓了一頓,「之後,法皇拿破崙三世,更親攜皇后、皇太子,接見了潘清簡一行。」

    嗯,法國人培養帶路黨,還真是頗有一套啊。

    「潘清簡就在覲見法皇的時候,」唐景崧說道,「遞交了請求歸還南圻三省的國書。他說,南圻為我朝龍興之地,不比他處,懇請皇帝陛下念在兩國世代交好的情分上,許還南圻三省,則越南國上上下下,皆戴皇帝陛下之大德,越法邦誼敦睦,永世不移,不在話下。」

    「本來也沒抱多大的希望,未曾想,拿破崙三世對潘清簡的這番話,居然頗為動容,以為可以另定新約,取代《西貢條約》——即《壬戌和約》,並指派何巴理中校為曼谷領事,全權負責與越使談判新約事宜。」

    「談判的結果,越南以一千三百萬銀元,贖回南圻三省;另外,法國還得到了在越增加殖民點、擴大通商、公使駐京之權利。」

    哦,果然「辦成了」?

    關卓凡沉吟了一下,說道:「法國人大約覺得,消化南圻三省,還需要相當時日和投入;同時,南圻三省之外,越南對法,必嚴防死守,法國無論通商還是傳教,都步步荊棘。通扯下來,短時間內,佔領南圻三省,未見之利,先蒙其害。如果歸還南圻,一來,可換回更多的真金白銀,二來,法國勢力,可就此深入越南——這麼著,說不定,還能更快些將整個越南納入囊中呢。」

    微微一頓,「嗯,佔領南圻,歸還南圻,各有利弊,就看執政者如何抉擇了。」

    「王爺睿見!」

    頓了一頓,唐景崧繼續說道,「不過,無論如何,南圻三省是收了回來,消息傳回越南,嗣德王以下,無不笑逐顏開,以手加額,可是——」

    再頓一頓,「叫人大出意料的是,越南朝廷,居然不肯批准這個新約。」

    啊?

    「這可奇了!」文祥說道,「是不是因為……公使駐京,這個,與體制不符?」

    文祥這麼想,是有原因的。辛酉年,英法之所以進攻北京,以致天子播遷,就是因為文宗出爾反爾,不肯接受之前《天津條約》「公使駐京」的成議,拒絕英法等國公使進京換約,英法視中國背約,這才大打出手的。

    「又或者——」郭嵩燾說道,「一千三百萬銀元的贖金太高了?之前,嗯,四百萬銀元的賠款,已經逼得嗣德王賣官鬻爵了!」

    「都是,可也都不是——」唐景崧說道,「最重要的原因,是嗣德王和用事的大臣,皆目法人同意歸還南圻為示弱,以為法人本就無意于越南的土地,因此,貪心不足,居然想一個銀元也不花,便收回南圻三省!」

    微微一頓,「還有,莫說一千三百萬銀元的贖金不想給,嗣德王興頭起來,還要削減之前那四百萬銀元的賠款呢!」

    啊?

    聽眾們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彼時『用事的大臣』,」許庚身問道,「是哪一個呀?」

    「不止一人,不過,持此議最力者,叫做張登桂,其為人行事——」

    頓了一頓,微微一笑,「如果要拿咱們這邊兒的一個人來做比擬……那就是徐蔭軒了。」

    徐蔭軒,徐桐。

    哦,明白了。

    「張登桂反覆向嗣德王建言,『依我所定,堅持勿為所動』,嗣德王聽信了他的話,果然『堅持不動』了。」

    「不久之後,何巴理攜帶新約,來到越南。在法國的時候,彼此只是談出了一個『意向』,並未草簽,這一回,何巴理是來簽約的。」

    「聽了越南的新要求,何巴理瞠目結舌,回過神兒來之後,一口拒絕。」

    「嗣德王再派潘清簡出馬。潘清簡情知,這一次是再不可能出現奇迹的了,於是力辭,並舉薦張登桂頂替自己,與法使折衝。」

    聽眾們心想,這一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還是很漂亮的,頗有同文館之爭時,恭親王請倭文端「入瓮」的味道嘛。

    然並卵。

    「嗣德王不許——他也曉得,張登桂根本不曉得怎麼跟洋人打交道。」

    「何巴理還算給潘清簡面子,雖然重要條款,不可更動,但沒那麼重要的條款,尚可改潤一二。只是這種小修小補,距嗣德王、張登桂的要求,自然是天差地遠,新約的事兒,就這麼僵住了。」

    「消息傳回巴黎,拿破崙三世以下,皆以為越南人不可理喻。拿破崙三世下令取消新約,同時,下定決心,不僅南圻東三省不還越南,就連南圻西三省,也要搶了過來。」

    原來如此。

    文祥長長的嘆了口氣,說道:「顢頇誤國,一誤至此!唉!」

    「潘清簡是次使法,」唐景崧說道,「是越人多少年來,第一次走出國門——」

    頓了一頓,「拿王爺的話說,就是『開眼看世界』。潘清簡震撼於旅途親睹之種種,回國之後,極力向嗣德王描狀法國之富有、強大,甚至說,『富浪沙之富、之強,非臣言語所能形容』,一力主張,師事法人,更新國政,以求自強。」

    說到這兒,微微搖頭,「自然,這些話,對於嗣德王來說,耳旁風罷了。」

    「新約既然作廢,法人便徑自執行《西貢條約》,正式割取南圻三省,阮朝君臣眼睜睜的看著,卻無可奈何。」

    「法人將東三省納入囊中之後,沒過多久,便照會越南政府,說什麼『南圻亂黨,在東、西三省之間,流竄不定,抗拒印度支那總督的管治,既然越南政府無力予以約束,那就將西三省也交由法國代管好了』,云云。」

    「彼時,」關卓凡說道,「法國應該已把高棉變成了他的什麼『保護國』了吧?」

    「是。」

    「南圻西三省,」關卓凡說道,「夾在高棉和南圻東三省之間,拿下南圻西三省,法國印度支那總督的轄區,就連成一片了。所以,這塊『夾心餅乾』,法國人是無論如何也要吃下去的。」

    唐景崧略略一想,眼睛中放出光來,「王爺擘畫明白,就是這麼回事兒!」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曹毓瑛嘆道,「越南君臣,總要等到刀子架到脖子上了,才有所驚覺,唉!」

    「琢公說的是!」唐景崧說道,「不過,越南君臣,最多只能叫做『驚覺』,不能叫做『醒覺』——別說刀子架到脖子上,就是頸子斷了,腦袋掉了,也不一定能『醒覺』的過來!」

    「收到法國的照會,越南朝野上下,亂成一團。事已至此,嗣德王居然還以為,法人此舉,只是為了表示對於『越南約束亂黨不力』的不滿,最多,是為進入西三省居住、通商找個借口,只要派去交涉的人是『富人信重』的,就可憑三寸不爛之舌,將『富人』的兵馬,擋在西三省之外。」

    「這位『富人信重』的使者,自然還是潘清簡。」

    「就這樣,嗣德王給潘清簡安上一頂『永隆三省經略大臣』的帽子,逼他去和法人交涉。」

    「潘清簡動身之前,我和他見了一次面,他說,『聖上溫諭嘉勉,以我素為富人信重,必能委曲投機,一言賢於十萬師,消弭其得隴望蜀之覬望。我一再奉使無狀,這一次,若再有辱王命,不知何以自處?』」

    頓了頓,「現在回想起來,彼時,他便已萌死志了。」

    「潘清簡到了南圻之後,還是很和法人周旋了一段時間的,可是,今年六月份的時候,法國人終於動手了,派兵進入永隆等南圻西三省。」

    「潘清簡自知,軍事上頭,同法國人天差地遠,他沒有動員兵力抵抗,只是勸喻法軍,入城之後,『勿驚擾人民與倉庫,現貯錢糧仍由我照管』。」

    「這一類事情,法國人還是給他面子的,都答允了他。」

    「數日之內,南圻三省,盡皆淪陷。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越南朝廷無可奈何,只由嗣德王親筆致函法軍統兵將領,請護送三省大臣還京。」

    「別的人都回去了,只有潘清簡不肯動身。他將三省錢糧並朝服、印綬、遺疏上交朝廷之後,開始絕食,一十七日之後,終於仰藥自盡。」

    眾人一時無語,花廳內的氣氛,頗為沉重。

    過了一會兒,曹毓瑛說道:「潘清簡將三省錢糧上交了朝廷,法國人沒有攔著?」

    「沒有。」

    「果然是個『富人信重』的,可惜啊——」

    搖了搖頭,打住了。

    「據說,」唐景崧說道,「潘清簡臨終之前,留給子孫這麼兩句話:第一,終生不得為法人做事;第二,不得學習法文。」

    嘿。

    「不得為法人做事」不稀奇,「不得學習法文」——

    唉,潘清簡可是曾「一力主張,師事法人,更新國政,以求自強」的啊。

    這兩句遺囑,雖然有為自己分謗、為兒孫免禍的考慮,可是,也可以看出,臨終之前的潘清簡,心已經死了。

    花廳內的氣氛,更加沉重了。

    過了片刻,關卓凡開口說道:「越南的情形,過去現在,來龍去脈,維卿說的很透徹、很明白了——好!維卿,你這個『越南採訪使』,不辱使命!」

    唐景崧趕緊說道:「王爺謬讚!」

    「嗯,別人的事兒說過了,」「關卓凡說道,「該說說咱們自己個兒的事兒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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