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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清 - 第七十一章 不跪之臣,衣冠革命字體大小: A+
     

    ?「年號既然定下來了,」文祥看著關卓凡,認認真真的說道,「咱們就該議禮儀了——皇夫的禮儀。」

    曹毓瑛、許庚身、郭嵩燾,都看向關卓凡,個個面上帶笑。

    關卓凡摸了摸自己的臉,微笑說道:「我可是有些尷尬了。」

    「王爺,這沒有什麼可尷尬的,」文祥說道,「荀子云:人無禮則不立,事無禮則不成,國無禮則不寧——禮儀之緊要,不在年號之下。」

    微微一頓,「再說,這也不是王爺一個人的事兒。」

    「是,」關卓凡說道,「古有明訓,博川的批評,亦十分透徹,各位盡請直言,我……洗耳恭聽。」

    「皇夫的禮儀,」郭嵩燾試探著說道,「大約可以分成兩塊兒,一塊兒是皇夫和別的臣子之間的禮儀,一塊兒是……皇夫和皇帝之間的禮儀,對吧?」

    「對!」

    文祥、曹毓瑛、許庚身,都點頭稱是。

    「開議之前,」曹毓瑛說道,「我以為,要先尋一個對照——我的意思是,凡事皆要有所本,不然,高談闊論,侃侃如也,亦可能言不及義,流於空泛。」

    話說的是沒錯,可是——

    「不錯,」許庚身說道,「不過,何所本呢?」

    「唯一可以比擬皇夫的,」曹毓瑛說道,「我以為,自然就是皇后了……」

    話沒說全,其餘幾人,便心中大大一跳:皇后?

    皇后可是「君」啊!

    難道——

    「我打個岔,」關卓凡輕輕咳嗽了一聲,「皇夫的禮儀,今兒個咱們就議皇夫和皇帝這一塊兒吧,別的,一切如舊好了。」

    「別的」,自然是指「皇夫和別的臣子」那一塊兒。

    「王爺,」曹毓瑛說道,「這,恐怕不行吧……」

    「沒什麼不行的,」關卓凡平靜的說道,「咱們眼下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是恨不得有個三頭六臂——其實,就算真的多生了兩顆腦袋、四條胳膊,也不見得夠用!」

    頓了頓,微微搖了搖頭,「這個當口兒,不必橫生枝節,耽誤了正經事兒。」

    將來加了「輔政王」,我的預案,尚且「一切如舊」,何況,現在我的頭上,還沒有戴上「輔政王」的帽子?

    幾位大軍機,相互以目,曹毓瑛說道:「那麼……到時候,上諭里,要有『暫時』、『暫定』之類的字眼兒。」

    這麼做,是留出將來「進身」的空間。

    關卓凡笑了一笑,點了點頭,「好吧。」

    「王爺謙抑沖退,」許庚身說道,「不過,該說的道理,還是得說清楚。」

    微微一頓,「琢如方才說的,其實是不錯的——議皇夫的禮儀,唯一可本的,就是皇后了,不然,還能有誰呢?」

    郭嵩燾摸了摸鬍子,點頭說道:「確實如此。」

    曹、許、郭的目光,落到了一直沒有表態的文祥身上。

    文祥對曹毓瑛的說法,頗有「擬於不倫」的感覺,皇后是「君」,皇夫是「臣」,怎麼可以相互比擬呢?

    可是,皇帝和皇后是夫妻,皇帝和皇夫也是夫妻,為什麼皇帝換成女人之後,另外一位,就由「君」變成了「臣」呢?

    這——

    他腦子裡頗為混亂。

    不過,無論如何,皇帝和皇后、皇帝和皇夫,都是夫妻,不拿皇后比擬皇夫,確實如許庚身所言,「還能有誰呢?」

    文祥找不到反駁的理由,也無法繼續沉默下去,只好說道:「是,我……亦以琢如之說為然。」

    曹毓瑛微微鬆了口氣,說道:「皇后在皇帝面前,雖自居『臣妾』之位,但是,究其竟,皇帝和皇后,是『兩宮』,是『敵體』。」

    「嗯,」許庚身說道,「『敵體』二字,算是切中肯綮!這個道理,施諸皇夫,則皇夫在御前雖執臣禮,但是,這個『臣禮』,不可泯然於其餘臣子,必須彰顯『敵體』之義!」

    「對頭,對頭!」

    郭嵩燾一不小心,就帶出了湖南口音,他捋著鬍子,繼續說道:「還有,三綱五常,擺在第一位的,自然是『君為臣綱』,不過,到底還有一個『夫為妻綱』,似乎……亦不好全然置之不理啊。」

    「筠翁所言極是!」許庚身說道,「毋庸諱言,女人做皇帝,畢竟還是有些人不大適應的,略點一點『夫為妻綱』,也算是……嗯,這個……安撫之道了。」

    「如此說來,」曹毓瑛說道,「皇夫對皇帝執的『臣禮』,不但不能『泯然於其餘臣子』,亦……不能全然等同於皇后對皇帝的禮儀。」

    「不錯!」

    許庚身、郭嵩燾一齊點頭。

    皇后和皇帝,雖為「敵體」,但有時候,也是要對皇帝下跪的。

    就是說——

    「各位看,」曹毓瑛說道,「這麼著成不成?皇夫在御前,或者行軍禮,或者長揖為禮——如何?」

    這個軍禮,指的是單膝下跪,舉手平胸的軍禮。

    即是說,不雙膝下跪,不叩首。

    許庚身立即桴鼓相應,「我看成!著軍裝的時候行軍禮,著朝服的時候長揖為禮!」

    「嗯,」郭嵩燾說道,「一長揖折抵一跪,三跪九叩的時候,就三長揖好了!」

    折抵?

    嘿嘿,這個說法有趣。

    皇夫對皇帝,或行軍禮,或長揖為禮,曹、許、郭三人,或者倡議,或者贊附,現在,只剩下文祥了。

    雖無人直視文祥,但他能夠感覺得到,同事們的眼風,有意無意的就掃了過來,再沉默不語,就顯得很奇怪了。

    可是,皇夫的禮儀,文祥的預案中,並沒有對皇帝「不跪」的選項,曹毓瑛的獻議,出乎他的意料。

    面君不跪,那不成了——

    這個方案,文祥是不贊成的,他不是一個肯做違心之語的人,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唉,就算反對,亦不知如何措辭?

    正在壓力山大,關卓凡說話了:

    「著軍服的時候,御前行軍禮,這是可以的,可是——」

    頓了頓,「著朝服的時候,長揖為禮,這個就不合適了——君臣分際,輕忽不得,著朝服的時候,還是……嗯,跟大傢伙兒一樣的好。」

    「王爺,」曹毓瑛說道,「皇夫行軍禮也好,長揖為禮也好,皇帝都是安坐受禮,君臣分際,清清楚楚,哪裡『輕忽』了?」

    「是啊!」許庚身說道,「王爺,如果像你說的,『著軍服的時候,御前行軍禮;著朝服的時候,跟大傢伙兒一樣』,那跟目下的情形,又有什麼分別?咱們又何必坐在這兒,鄭重其事的議什麼『皇夫的禮儀』?」

    「王爺,」郭嵩燾說道,「我覺得,方才,博公有一句話,說的很有道理——『這可不是王爺一個人的事兒』。」

    郭嵩燾引述文祥的話,或者並沒有特別針對他的意思,但客觀上,等於把他擺上了台,文祥不由大為尷尬,再也沉默不下去了,也顧不得關卓凡的推辭是不是惺惺作態,輕輕咳嗽了一聲,正要說話,關卓凡又一次先他一步開口了:

    「要不這樣吧,明旨定規,皇夫面君之時,許著軍服——入直、覲見,許著軍常服;筵宴、典禮,許著軍禮服,如何?」

    幾位大軍機略略一想,就明白關卓凡的用意了:但凡需要向皇帝行禮的場合,皇夫皆著軍服,則皇夫對皇帝,只行軍禮,這樣,就避開了著朝服之時,該長揖還是該叩首的問題了。

    當然,這個「場合」,指的是正式的場合,不是寢宮之內,皇夫、皇帝小兩口關起門來的「場合」。

    文祥不由大鬆了一口氣,趕忙說道:「這個好!皇夫是親貴之中的第一人,本該有以區別於普通親貴的……呃,這個……服御的!」

    這個說法,不倫不類,實在不算文博川的正常水準。可是,他不能點明,關卓凡的「著軍服」,真實目的,其實是為避開長揖和叩首的爭議——而且,他也心知肚明,關卓凡之所以要用這個法子來避開這個爭議,是因為,自己的沉默,已經表示出對曹毓瑛的獻議不以為然的意思了。

    倉促之間,文祥想不出更有力量的「贊附」的理由,就搬出了個「服御區別於普通親貴」的說法。

    曹毓瑛未盡饜所欲,不過,這個方案,在禮儀上,間接的造成了皇夫不對皇帝「叩首」的格局,而且,人們也應該明白,此「逾格之恩」的真實用心,到底何在?

    尊皇夫、抑皇帝的目的,也算是初步達成了。

    還有,關卓凡既然這麼說了,文祥也已經「贊附」了,這個事兒,基本就算定局了,曹毓瑛自己也曉得,這種事情,不能夠操之過急,不能夠一口吃成個胖子,於是點頭說道:「也好——不失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許庚身、郭嵩燾亦無異議。

    幾位大軍機,都沒有想到這麼一個問題:如此一來,還有什麼場合,「皇夫」是需要著朝服的呢?

    入直、覲見、筵宴、典禮,都已排除在外……咳咳,剩下的,可真是「多乎哉,不多也」啦。

    沒有一個人想到,這,其實正是關卓凡用心所在。

    自此,皇夫、軒親王、輔政王——事實上的帝國第一人,就算是和朝服袍褂、翎頂輝煌說「再見」了。

    意義何在?

    意義在於——衣冠的改革,開始了!

    在中國,衣冠的變化,具有極強的象徵意義,有時候,衣冠的改革,較之某些觸及實質利益的改革,難度還要大。關卓凡通過這種方式,以自身為突破口,極自然的打開了衣冠革命的通路。

    未來,請走好。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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