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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清 - 第二八四章 良禽擇木而棲字體大小: A+
     

    ?其次,母后皇太后的「血詔」,以及文宗的「遺詔」,在榮祿看來,來路都非常可疑。

    母后皇太后何以會整了這麼一道「血詔」出來?——榮祿想不出來,母后皇太後有什麼理由,同軒親王決裂呢?

    軒親王在母后皇太后那裡的簾眷,不在聖母皇太后之下——這是朝野公認的,不然,榮安公主也不能釐降於軒親王啊。

    坊間還有一種議論:母后皇太后和軒親王,亦如聖母皇太后和軒親王一般,同樣的不清不楚。這個……呃,市井傳言,未足為憑,但是,也從一個側面說明,母后皇太后對軒親王的眷注,實不在聖母皇太后之下呀。

    在榮祿看來,榮安公主繼統、承嗣,未必為聖母皇太后所樂見,但是,卻是絕對符合母后皇太后的利益的。

    以母后皇太后和麗貴太妃母女關係之密切,將榮安公主視同母后皇太后親出,亦不過分。榮安公主登基踐祚,可以保證,母后皇太后的地位,磐石不移;於母后皇太后而言,榮安公主絕對是最好的嗣皇帝的人選——超過任何一個「載」字輩。

    而且,榮安公主登基之後,不管兩宮皇太后是「撤簾」還是繼續「垂簾」,「兩宮並尊」的局面,很可能都要發生微妙卻緊要的變化。

    新帝和母后皇太后的關係,遠比和聖母皇太后的來的密切,則不知不覺之中,東宮的地位會高過西宮——東風真的要壓倒西風了。

    雖然,這未必是母后皇太后支持榮安公主繼統、承嗣的主要原因。

    總之,榮安公主做嗣皇帝,於母后皇太后,有百利而無一害。

    所以,母后皇太后決不能因為這個原因和軒親王有所齟齬。

    事實上,嗣皇帝人選之爭起來后,朝堂之上也好,宮裡面私底下傳出來的消息也好,都證明了母后皇太后是支持榮安公主做嗣皇帝的。

    難道,因為軒軍突然入城、入宮,母后皇太后大受刺激,以為軒親王「稱兵造亂,大逆不道」,所以,就像洋人說的,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說不通啊!

    軒軍之所以會入城、入宮,是因為軒親王遇刺,刺客是大內侍衛。如此一來,大內侍衛便不可信任,於是,只能用自己的人來維護宮禁——除非,軒親王再也不進宮了。

    仔細想想,軒親王之所為,合情合理——合不合法,就不去說它了。

    榮祿想,換了我是軒親王,我也得這麼辦啊!

    這不是什麼想不到、想不通的事兒,我想得到、想的通,母后皇太后未必想不到、想不通吧?

    更重要的是,軒親王遇刺,是因為嗣皇帝誰屬之爭——榮祿也認為,軒親王被刺,是出於醇王的指使。

    在嗣皇帝誰屬一事上,軒親王和母后皇太后可是穿一條褲子的。有的人,今天能夠刺殺軒親王,誰知道明天會不會去刺殺母后皇太后?何況,刺客還是大內侍衛!軒親王不能夠再信任大內侍衛,難道,母后皇太后就能夠繼續信任大內侍衛了?!

    我如果是母后皇太后,當然也會草木皆兵!左看右看,沒有一個侍衛是信得過的——誰知道他們之中,還有沒有刺客的同黨?

    在這種情況下,我難道會不樂意軒軍入城、入宮嗎?——軒親王是我的人,軒軍是軒親王的人,我是信任軒親王和軒軍呢,還是信任醇郡王和大內侍衛呢?

    醇郡王極可能為刺客之幕後主使,而刺客是大內侍衛,醇郡王是領侍衛內大臣。

    我做何選擇,還用說嗎?

    所以,母后皇太后怎麼可能整這麼一道「血詔」出來呢?

    「血詔」本身,可疑之處亦不在少。

    「血詔」的字跡,歪歪斜斜,不成章法,別字也很多,這些,確實像沒讀過什麼書的母后皇太后之所為,可是,行文、語氣不對!

    「血詔」的內容,浮現在榮祿的腦子裡:

    「諭醇郡王等:關卓凡稱兵造亂,挾持聖母,大逆不道!大清危在旦夕,著醇郡王會同榮祿、恩承、文衡既神機營眾將士,捕拿關逆,匡救宗社!特諭!」

    行文、語氣,簡潔、明白,能夠看出,「草詔」之人,盡量的模仿母后皇太后的說話,可是,漏洞還是在不知不覺中出現了。譬如,母后皇太後會自稱「聖母」嗎?「匡救宗社」這種話,真的是沒有讀過什麼書的母后皇太后說得出來的嗎?

    再來看文宗的「遺詔」。

    「遺詔」的行文、語氣,就像模像樣的多了,因為文宗的說話,是很容易模仿的。可是,榮祿嚴重懷疑,文宗是否會在生前寫這麼一道遺詔?

    懿貴妃確實比較強勢,後來文宗對她也比較疏遠,可是,如果對她真的不放心到了這種地步,又何必給她一方「同道堂」呢?這豈非加強了她的權勢和力量?這,根本就不是「裁抑」之道嘛!

    再者說了,這種「密詔」的做法,徒然替後人種禍,也不符合祖宗的規矩,文宗雖然談不上多麼英明,但是,這個分寸,一定是有的。

    這份「遺詔」,幾同「家言」,只有愚夫愚婦,才會相信!

    當然,這個世道,愚笨的人多,聰明的人少,到時候,若真把這道「遺詔」拋了出來,倒也是能夠迷惑一些人的眼目的。但是,若說僅僅靠這麼道不知真偽的遺詔,就能夠「定傾扶危,重整乾坤,萬世瞻仰」,那純屬痴人說夢。

    還有,按醇王和劉寶第的說法,知道遺詔,是母后皇太后密示醇王福晉,醇王福晉轉述給醇王,可是,醇王福晉也沒有讀過什麼書,這份遺詔,並不算短,其中還有「致攖痼疾」一類較為晦澀的字句,她怎麼能夠從頭到尾,一字不落、一字不錯的背下來?

    醇郡王福晉這個人,大伙兒都曉得的,可不像她姊姊,倒像她的兩個哥哥,實在不算什麼聰明人啊。

    最最可疑的是,什麼「血詔」,什麼「遺詔」,皆由醇郡王福晉來傳遞——醇郡王福晉和聖母皇太后,可是嫡嫡親的姊妹,且姊妹倆感情好是人所共知的,她會幫著老公,往死里整自己的姊姊?以及……嘿嘿,姊姊的情人?

    說的通嗎?

    榮祿幾乎有十成十的把握:「血詔」也好,「遺詔」也罷,都是太平湖偽造的!

    居然敢偽造詔書?

    榮祿不禁打了個寒顫。

    不過,仔細一想,沒啥稀奇的:人家連軒親王都敢刺殺呢!

    彼此既然已徹底撕破了臉,干,就得干到底了。

    朝內北小街那邊兒,確實表現出了不以為甚的姿態:刺客突然暴斃;刺客的家人,草草的問了問,就予以釋放;刺客的同班侍衛,亦是如此。

    可是,誰曉得,這不是緩兵之計呢?

    現在是榮安公主繼位的節骨眼兒,不能搞亂了局面,也不宜興大獄,不然,場面難看,史筆可畏!

    可是,等到新君順順利利即了位,大局已定了,誰知道會不會秋後算賬,甚至,連根拔起,斬盡殺絕?

    這種事兒,誰對誰,都不可能真正放不下心來啊!

    開弓沒有回頭箭!

    不然,欲做富家翁而不可得!

    ……

    不,不,我想別人的事兒,多了點兒;我要想的,是我自己的事兒!

    無論如何,我好不容易掙下的功名富貴,不能夠一夜之間,煙消雲散!更不能夠,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了進去!

    榮祿今年,不過三十齣頭,不到三十歲便做到了神機營「全營翼長」,看似少年得志,其實,他的仕途,並不順利。

    榮祿入仕的起點並不低,但是仕途頗為坎坷。

    他的祖父塔思哈,是道光初年的喀什噶爾辦事大臣,張格爾作亂,塔思哈殉難,授騎都尉世職。長子長瑞襲世職,授三等侍衛,累擢直隸天津鎮總兵;次子長壽,即榮祿的父親,以蔭授藍翎侍衛,累擢甘肅涼州鎮總兵。

    洪楊亂起,長瑞、長壽兄弟倆從賽尚阿赴廣西剿匪,在龍寮嶺一役中,雙雙殉難。

    文宗以其父子兄弟皆死難,深惜之,除了恤典優厚之外,不欲其後人再蹈祖、父的覆轍,特諭榮祿兄弟棄武從文,於是,榮祿以蔭生賞主事,晉工部員外郎,旋轉戶部,任銀庫員外郎。

    這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肥缺,榮祿亦沒有放過這個大好機會,上下其手,很往自己的腰包里揣了些銀子。不想,肅順當權,大舉肅貪,榮祿的運氣不好,正正給抓了伐子,幾乎被問成死罪。他輾轉騰挪,最後,用了一個頗不光彩的手段,才算逃過一劫。可是,差使卻是丟掉了。

    本來,榮祿還想鑽營起複,但是他很快發現,除了祖、父兩代的功勞情分,自己找不到任何有力人物的奧援。父親死得早,他的故舊,都不大搭理榮祿;再者說了,長壽生前,不過一個總兵,彼此有交情的,地位都不算高,就算有心幫忙,也使不上什麼力。

    何況,他是在肅順手上得的罪,實在也沒有什麼人敢幫他。

    榮祿心裡明白,只要肅順當政,起複的主意,就不用打了。

    當時,榮祿立誓,將來,一定要找到一個真正靠得住的靠山。

    他一度以為,醇王就是這個「靠得住的靠山」,也一度對醇王感激涕零。

    可是,時間長了,他就發現,如果一直呆在醇王手下,神機營的「全營翼長」,大約就是自己仕途的頂點了——出了神機營,醇王的影響力,其實有限,他的手,尤其伸不到政府裡面。

    還有,神機營的待遇雖然優厚,可是,想發大財,確實很困難的。

    在神機營,當官的很難吃空餉,更不敢剋扣軍餉。

    神機營大約是天底下最特出的一支軍隊了:因為冗員充斥,實際人數居然比額定人數還要多一點兒——根本沒有空餉可吃;

    至於剋扣軍餉——神機營的兵,都是旗下的,一個大頭兵的上邊兒,逛完抹角的,能扯出好幾個貝子貝勒郡王親王來,說不定,人家的面子,比自己這個全營翼長還要大呢!剋扣他們的軍餉?一旦拿不足餉,立即就通了天了!

    榮祿已經冒出了脫離神機營的念頭了。

    那麼,哪座靠山,才是「最靠得住」的呢?

    自然是軒親王。

    不過,人家「靠得住」,不代表你就能夠「靠」得上去。

    榮祿正苦於沒有投入「軒系」的機會,突然之間,這個機會,從天而降了!

    跟著醇王「清君側」,如果成事,自然飛黃騰達,可是,成不了事呢?!

    反正,我左想右想,想不出來,有什麼成事的可能?!

    我對您,確實是感激的——沒有您,我大約還在投閑置散,可是,不能因為這個,就叫我跟著您,自蹈死地啊!

    良禽擇木而棲,說不得——

    就在這時,車子停下了。

    榮祿一怔,「怎麼停下來了?」

    駕車的家人微覺奇怪,「老爺,到了菊兒衚衕了。」

    哦。

    榮祿的家,就在菊兒衚衕。

    他吸了口氣,咬了咬牙,「先不回府,去朝內北小街。」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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