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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清 - 第二三五章 你是愛新覺羅家最好的朋友字體大小: A+
     

    ?舉國上下、中外矚目的「王大臣會議」,終於要召開了。

    是日,軍機「叫起」之後,一眾親貴重臣,假座內閣大堂,準備與會。

    之所以說「假座」,是因為,偌大一個紫禁城,找不到一間正經的「近現代意義上」的大型會議室,所有軒敞的殿廷,都是君臣奏對的格局——一大堆臣子,總不能在乾清宮明殿的「正大光明」牌匾下開會吧!

    上一次,親貴重臣「議立嗣皇帝」,「假座」的是軍機處。事實上,軍機處的地方並不大,平日里,在軍機處內會議的,除了軍機大臣自己,若有外人,不過再多出二、三人而已,其面積、設施,都不適合召開大型會議。

    不過,彼時,大伙兒剛從太極殿「辟踴」出來,附近是找不到比軍機處更適合的會議場地了;時已近晚,也沒有更多的時間、精力去尋找、準備更合適的「大型會議室」了。

    結果,「議立嗣皇帝」一會,真正開的「氣悶無比」——不是形飾之辭,不僅僅指會議的凝重氛圍。

    彼時,天時雖熱,但為保密關防,門窗不能不緊閉;屋內逼仄,與會人數眾多,空氣混濁,若不是恭王福晉「闖宮」打岔,大伙兒連風帶雨的透了口大氣,開到後來,有人因為缺氧出點兒什麼狀況,都不稀奇。

    「王大臣會議」的與會人數,又遠遠多過了「議立嗣皇帝」一會,軍機處是無論如何塞不下了。這種國家最高層級的會議,又不能像「鐵路大辯論」那樣,搬到宮外面去。找來找去,最後決定,「假座」內閣大堂。

    「內閣大堂」,聽起來頗為氣魄,其實不過一個一進的小院子,僻處紫禁城東南一隅,第一次到內閣大堂的人,很難想象的到,這個小小的院子,居然就是有明一朝以及本朝前期的國家政治中樞。

    不過,再怎麼說,內閣大堂也比軍機處軒敞的多,勉強可以塞的下「王大臣會議」的與會者。另外,因為內閣大堂是一個獨門獨戶的院子,保密、關防都很方便,院門一關,即便窗戶打開,通風透氣,亦無泄密之虞。

    如此一來,與會者就舒服多了。

    內閣大堂的東、西廂房各三間,東廂房為漢票簽房,由北至南的三間,依次為中書繕寫真簽處、侍讀擬寫草簽處、收貯本章檔案處;西廂房則為蒙古堂。這些地方,都提前打了招呼,是日上午,不必入直。

    參加「王大臣會議」的,除了大行皇帝龍馭上賓那天,參與「議立嗣皇帝」的近支親貴、遠支親王、軍機大臣之外,在京的大學士和各部正堂、左都御史等一品大員,亦「奉旨」與會。

    這其中,包括了「署理外務部尚書」錢鼎銘。

    載治、載漪,這兩位已被排除在嗣皇帝候選人之外的「近支親貴」,亦在其列。「嗣皇帝」雖然已經沒有你們的份兒了,但是,做「人肉布景板」的權利和義務,兩位貝勒爺還是有滴。

    除此之外,就是奉「特旨」與會的寶廷和吳可讀了。

    今天與會的親貴重臣,大多數都是第一次同吳可讀謀面。因為「吳大嫖」名聲在外,大伙兒都在想,不曉得吳柳堂是一個如何風流倜儻的人物?見了面,才發現這是一個乾癟瘦小的老頭子,彼此招呼的時候,話也極少,不吭不哈的,同想象中那個詩酒放誕的形象,相差太遠了,不由都暗自嘀咕。

    寶廷則剛剛好相反。

    現在正值「國喪」,大伙兒都在「服喪」,沒有朝珠、補褂、頂戴——大員們沒有紅頂子,王公沒有寶石頂,一眼看去,慘白一片,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的,形容不佳如醇王者,就既顯不出「神氣」,也看不見「貴氣」了,那個模樣,同市井闤闠走卒販夫,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寶廷卻是年紀既輕,形容又好,長身頎立,神采飛揚,一身縞素,非但沒有壓下他的風采,反而襯的他玉樹臨風,在一堆心事重重、臉色晦暗的人中,愈發顯得矯矯不群,的的確確,是一副「林下名士」的派頭。

    好了,人到齊了,正式開議。

    第一個說話的,不是關卓凡,是文祥:

    「各位手上,有四份摺子的抄件,一份是醇郡王的,另外三分,分別是寶竹坡、鮑雨亭、吳柳堂的,欽奉懿旨,這四份摺子,一併在今兒的會議上討論,各位有什麼偉言儻論,就請直抒吧。」

    文祥面無表情,聲音也乾巴巴的,沒有一絲兒感情色彩。

    「王大臣會議」,原已派了關卓凡主持其事,不過,昨兒個,懿旨傳了下來,「加派協辦大學士、軍機處行走、外務部會辦大臣、工部尚書文祥,協同軒親王,主持王大臣會議。」

    文祥大出意外,對關卓凡說,自己的身份,實在不適合主持「王大臣會議」。但關卓凡說,這不是我的意思,這是「上頭」的意思,博川,你就勉為其難吧。

    文祥心知,這一定是關卓凡的意思,何以如此,原因大約也猜得出來。既然在他這兒講不通,就只好遞牌子請見,向母后皇太後面辭。

    母后皇太后是這麼說的:「文祥,你是文宗皇帝的老人兒,是真正的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我就和你掏掏心窩子,說幾句……梯己話吧。」

    「文宗皇帝的老人兒」也罷了,「真正的自己人」的說法,從未出諸「上頭」的口中,「掏掏心窩子」、「梯己話」神馬的,就更加不必說了,文祥受寵若驚,趕忙磕下頭去:「臣惶恐!母后皇太后褒獎信任,臣感激涕零!」

    慈安嘆了口氣,說道:「嗣皇帝這個事兒,爭來爭去的,說到底,是愛新覺羅家自個兒鬧家務——既然是鬧家務,又哪有什麼誰對誰錯可言?這個話,不能夠對外邊兒的人說,可是,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呢?」

    「不能夠對外邊兒的人說」,卻對你說了,這是因為,你是「真正的自己人」——文祥明白母后皇太后的言下之意,但他不敢置一辭,只能再次磕頭。

    母后皇太后並不需要他明確贊同「鬧家務」一說,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既然無所謂誰對誰錯,那麼,這個會議的主持,大約就是個調解、說和的意思——既然是調解、說和,自然就不能由……『家裡的人』來做,不然,嗯,既在局中,各有立場,何以服眾?」

    母后皇太后這番話,一個「既然」接著一個「既然」,絲絲入扣,順理成章,極有道理的樣子,文祥心中暗道:這番話,背後必定有高人指點啊——什麼「既在局中,各有立場,何以服眾」,也不是母后皇太后平日里說話的口氣啊。

    他隨即又想:軒親王呢,難道不算「家裡的人」?

    母后皇太后馬上就替他答疑解惑了。

    「關卓凡呢,」慈安說道,「自然是宗室,但總是姓瓜爾佳,不是姓愛新覺羅!再者說了,他主持政府,如果不派他主持會議,拿你們的話說,呃,就是『痕迹太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了,這個,呃,就不大好了。」

    頓了一頓,「還有,咱們之前說過的,榮安是君,他是臣,沒有個叫臣子避君上的嫌的道理!所以,這個『王大臣會議』,面兒上,還是得派他主持。」

    這兩條理由,都有點兒強詞奪理,不過,倒是也能夠自圓其說。

    「可是,」慈安說道,「既然他也是宗室,而且……未必就沒有『立場』,所以,主持會議的,如果只有他一個人,就不夠用了——『家裡面兒的人』,必定是有不服氣的呀!所以,嗯,鬧家務,真正夠資格出面調解、說和的,一定是這家的最好的朋友——文祥,你就是愛新覺羅家的最好的朋友了。」

    文祥腦中,輕輕的「嗡」了一聲,氣血上涌,鼻酸眼熱,聲音也有點兒哽咽了:「臣惶恐,臣惶恐!臣微末之身,如何當得起?如何當得起?臣,臣……」

    臣不曉得說啥好了,只好再次磕下頭去。

    慈安溫言說道:「你當得起的——你若當不起,實話實說,我是真想不起來,哪個當得起了。」

    「太后!……」

    文祥的淚水,終於湧出了眼眶。

    「所以,」慈安說道,「這個『王大臣會議』,必定要請你來主持的,你就不要再推辭了……」

    文祥連連磕頭:「這個『請』字,請母后皇太后收回,臣萬萬不敢當,萬萬不敢當!」

    這麼說,您是「不再推辭」了。

    慈安微微一笑,說道:「好吧,我收回這個『請』字——文祥,主持『王大臣會議』,就派了你的差吧!」

    「臣……謹遵懿旨。」

    「還有,」慈安說道,「懿旨上說,『加派協辦大學士、軍機大臣、外務部會辦大臣、工部尚書文祥,協同軒親王,主持王大臣會議』——『協同』兩個字,其實說的不大對,或者說,其實是應該倒轉了過來,由關卓凡『協同』你才對。」

    「啊?這個,臣怎麼當得起……」

    「這不是當不當得起的事兒,」慈安說道,「這個『王大臣會議』,許多話,關卓凡其實都是不方便說的,他主持這個會議,其實就是個『聾子的耳朵——擺設』罷了,真正的主持,就是你一個人!不過,他和你的身份、地位擺在那兒,懿旨上,不得不那麼說,這一層,你要心中有數。」

    文祥呆了一呆,不過,其勢已經無可推脫,只好俯身說道:「是,臣謹領慈訓。」

    慈安微笑說道:「好吧,這個事兒,就算難為你了!待這個『王大臣會議』,平平安安的開過了,我再好好兒的謝你吧!」

    「臣不敢當!臣不敢當!」

    ……

    從養心殿出來,在遵義門門口,文祥發了老半天的呆,直到有人輕輕喊了兩聲:「文中堂,文中堂!」

    文祥清醒過來,扭頭一看,原來是鍾粹宮的總管太監孟敬忠。

    「我們主子,」孟敬忠滿臉堆笑,「就要起駕回宮了……」

    「啊?哦,哦……」

    我擋路了。

    文祥趕緊抬步,向軍機處走去。

    到了內右門門口,他又不自禁的停下了腳步,抬起頭,看著不遠處巍峨的三大殿,心底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母后皇太后和軒親王,一定要自己主持「王大臣會議」,用意何在,文祥心中明鏡似的。

    母后皇太後方才說的那些,自然不是虛飾之辭,但更重要的原因,她並沒有說出口來。

    最重要的原因是,母后皇太后和軒親王,都很清楚自己不贊成立女帝的態度——雖然自己從未明確表示出來。自己接了主持「王大臣會議」的差使,拿母后皇太后的話說,自己就是個「調解、說和」的角色了,這樣的角色,自然必須立場公允,甚至不持立場,支持一方、反對一方是絕對不可以的——不贊成立女帝的話,從此再也說不出口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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