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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清 - 第二一九章 世人皆欲殺,我意獨憐才字體大小: A+
     

    ?東家這種生物,太蠢笨了固然不行,如是,作為幕僚,是要吐血的;可是,太聰明了,也不好——如是,怎麼顯得出作為幕僚的俺的本事呢?

    不過,一俟被人指出了謬誤,或者,眼下的問題自己解決不了,劉寶第自有應對的訣竅,那就是先捧東家一句,然後立即轉移話題。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宗室方面……盡可從長計議,何況,王爺為宣宗親子,國家郡王,已經是宗室之望了!嗯,眼下當務之急,是言路!只要言路上有人肯出頭,和王爺桴鼓相應,這個氣勢,就足以壓倒寶竹坡了!」

    「宗室之望」,意思是,您身份貴重,自己個兒就可以代表整個宗室了,宗室裡面,有沒有其他人幫腔,無關大局。

    不過,以二打一,「壓倒」一說,倒也不錯。

    不過,醇王還是猶疑的:「言路……有人肯出頭嗎?現今的言路,可不比從前了!打為大行皇帝開『洋務、兵事』的功課上頭,『上頭』就開始壓制言路了,經『鐵路大辯論』一役,言路的氣勢,愈加之低了……」

    頓了一頓,「『上頭』又恢復了京官的全俸,又叫『宗室銀行』替京官放貸……」

    「總之是……軟硬兼施!」醇王嘆了口氣,「現在的言路,都學會看『上頭』的臉色了!唉,倭艮峰若還在,大約還好些……呃,其實,就算倭艮峰還在,也未必就能怎麼樣……到了後來,倭艮峰其實也不大說話了!」

    這番話,雖然略嫌表述混亂,但基本理路卻是清楚的,劉寶第心裡愈加嘀咕了。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俺已經準備好了殺手鐧。

    「王爺說的不錯——」

    微微一頓。「不過,不曉得王爺留意過沒有?這些『軟硬兼施』,都是出自關某人之手!有人為掌控言路,處心積慮。綢繆已久!哼哼,所為何來?真正是……其心可誅!」

    醇王一震:「你是說,打為大行皇帝開『洋務、兵事』的功課上頭,『他』就有了……立女帝的想頭?」

    劉寶第「哼」了一聲,說道:「王爺以為呢?」

    醇王心中不以為然:那個時候。「大行皇帝」還好好兒的,怎麼都冒不出立女帝的念頭啊?硬要這麼說,未免就欲加之罪了。

    劉寶第看醇王的臉色,心知東家不以自己的看法為然,及時改口:「我並非說『他』打為大行皇帝開『洋務、兵事』的功課上頭,就有了立女帝的想頭,而是說……嗯,這個,上位者,本應……聞過則喜。從諫如流,『他』呢,如此這般,擺弄言路,這個……擺明了是要走專擅的路子嘛!」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請王爺留意,有時候,有些念頭,初初的時候,確實是沒有的——那個時候。『他』還沒有這麼大的權,也就生不出這樣的念頭;可是,專擅到了一定的火候,有些念頭。自然而然的,就冒了出來了——為人臣者,權力愈來愈大,不受節制,總有一天,會生出為人臣者不該有的念頭!」

    醇王悚然:似乎確實是這麼回事……

    「操、莽。」劉寶第冷冷一笑,「自古權臣,始國家砥柱,終謀朝篡位,哼哼,哪個不是這麼過來的?」

    醇王渾身一震。

    仔細想去……還真是這麼回事兒!

    「先生所言甚是!」醇王滿臉的憂心忡忡,「這個事兒,翰詹科道,確實不能一默無言!可是……」

    「請王爺安心,」劉寶第朗聲說道,「國家養士兩百年,忠臣義士,在在不絕!豈是關某人幾番疾言厲色,就都能嚇唬得住了?又豈是關某人一點小恩小惠,就都能夠收買的了的?天下人悠悠之口,哼,豈是關某人一個人堵塞得了的?」

    這番話,氣勢磅礴,醇王大受鼓舞,欣然說道:「正是!先生必有以教我!請說!」

    「我有一位同鄉,」劉寶第說道,「原在吏部做郎中,剛剛考取了御史,此君忠肝義膽,俠骨柔腸,真正叫『國士無雙』!他亦甚不以寶竹坡之舉為然,若動以大義,他是一定肯上摺子、諫阻立女帝的。」

    「哦?竟然有這般人物?」醇王大為興奮,「請教貴同鄉的台甫?」

    「姓吳,名可讀,字柳堂,號冶樵,和我一樣,都是甘肅蘭州人氏。」

    「吳柳堂,吳可讀……」醇王沉吟說道,「這個名字,我似乎是有一點兒印象的……」

    突然,醇王失聲說道:「哎喲,那不是『吳大嫖』嗎?」

    話一出口,自知不妥,立即漲紅了臉,連連致歉:「對不住,對不住!這個……呃,齊東野語,未足為憑!未足為憑!是我荒唐了!是我荒唐了!」

    劉寶第卻毫不在意,坦然說道:「『吳大嫖』這個外號,沒有冤枉吳柳堂。不過,王爺,若沒有這個外號,吳柳堂也未必就肯出這個頭,犯顏直諫,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呃,這……怎麼說呢?」

    「王爺曉不曉得,吳柳堂這個外號是怎麼來的?」

    「隱約有所聞,」醇王遲疑的說道,「不過,未知端詳。似乎是說,當年……吳柳堂進京趕考,在韓家潭的『清吟小班』……呃,頗做流連?」

    劉寶第「呵呵」一笑,說道:「王爺太替吳柳堂留面子了,什麼『頗做流連』?簡直就是一頭扎進了溫柔鄉中,不可自拔,幾乎就把紅粉窟,變成了英雄冢!」

    頓了一頓,「就為他貪戀佳人,不能專心用功,因此屢試不第。師長同鄉,見他愈鬧愈不像話,不能不出面干涉,將他從韓家潭的『清吟小班』逼了出來,搬進了廣渠門外的『九天大聖廟』——那是我們關中會館的公產,因為位處外城之外,地方清凈,無紅塵紛擾,無翠袖移志,便於用功。」

    「這樣……很好啊。」

    劉寶第「哼」了一聲,說道:「王爺不曉得他!只不過在『九天大聖廟』住了三、五天,便相思難耐,又自行又搬回了韓家潭!」

    「啊?」

    「這下子,」劉寶第說道,「可把大伙兒氣壞了,警告他,如果不搬回『九天大聖廟』,公中就斷絕對他的資助!他卻不以為意,說,我就算到大街上去賣文打卦,也不見得就餓死了!」

    醇王微微搖了搖頭:「這位吳柳堂,還真是……」

    「大伙兒沒有法子,最後,只好使出一條釜底抽薪之計——找到了吳柳堂那個相好的姑娘,叫做『雲兒』的,曉以利害。」

    「這位『雲兒』,」劉寶第嘆了口氣,「倒是個懂道理的,她對吳柳堂扳起臉來,說,我愛的,是你吳某人的才,不是你在煙花巷裡空擲流光,你若不能夠金殿傳臚,就不要再來見我了!」

    「哦……那,吳柳堂怎麼樣呢?」

    「還能怎麼樣?只好搬回『九天大聖廟』,發憤用功了!」

    說到這兒,劉寶第笑了一笑,說道:「彼時,正好『四大徽班』的『四喜班』,重新由余三勝掌班,努力振作,於是就有人寫了一副對子,叫做『餘三勝重興四喜班,吳大嫖再入九天廟』。」

    醇王「哈哈」一笑:「這副對子,倒是工整,只是未免……太損了些!」

    「損是損,」劉寶第說道,「不過,對吳柳堂來說,倒是好事!佳人正言相彈,外人謔語相譏,兩重刺激之下,他愈加發憤了!第二年,嗯,道光三十年庚戌科春闈,吳柳堂終於金榜題名了!」

    「啊……」醇王讚歎著說道,「這,倒算是一段風塵佳話呢!」

    「王爺說的不錯,」劉寶第卻嘆了口氣,「只是可惜啊——」

    微微一頓,「吳柳堂興沖沖的去找雲兒,誰知,等著他的竟是噩耗!上一年冬天,雲兒得了絞腸痧,沒挺過來,香消玉殞了!」

    「啊?!」醇王不由失聲,「唉,可惜,可惜!」

    劉寶第又嘆了口氣,說道:「吳柳堂大哭了一場,又大病了一場,幾乎也沒有挺過來!唉!」

    「可惜,可惜,實在可惜!」

    「王爺」,劉寶第說道,「吳柳堂流連煙花巷,非肌膚爛淫之行,他眷顧的,由始至終,只有一個雲兒,他是把這個女人,當做了真正的風塵知己!」

    頓了一頓,「吳柳堂此人,至情至性,認定了的人,認定了的理,九牛不回!他鐘情煙花女子,以致荒廢舉業,看似荒唐不經,可是,王爺,我說句實在話,如果換一個循規蹈矩的謹飭君子,未必就敢、未必就肯,逆龍鱗、劾權臣!」

    「這……也是!」

    微微一頓,醇王說道:「怪不得先生方才說,『若沒有這個外號,吳柳堂也未必就肯出這個頭,犯顏直諫,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是,我就是這個意思!」

    「先生之言,深得吾心!」

    頓了一頓,「先生和吳柳堂,是……至交?」

    劉寶第微微一笑,「吳柳堂從『九天大聖廟』搬回雲兒的香巢之時,關中諸公,不是公議要斷了他的資助么?那個時候,我也在北京,手頭雖然不寬裕,卻資助了他幾兩銀子。」

    這個交情不得了!「雪中送炭」什麼的,已不足以形容了,吳可讀感激劉寶第的,絕不僅僅是那「幾兩銀子」,而是「世人皆欲殺,我意獨憐才」的相知!這真正是刎頸過命的交情!

    醇王興奮的說道:「好,那麼,就全拜託先生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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