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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清 - 第二一五章 鬧大了!字體大小: A+
     

    ?萬青藜是巳正左右離開禮部的,進宮大致是巳正二刻,到景運門的外奏事處,已近午初,寶廷「為文宗顯皇帝血嗣未絕仰祈睿鑒事」一折,由外奏事處而內奏事處,送到鍾粹宮,大致在午初二刻。

    不好說母后皇太后是什麼時候看到這份摺子的,因為軒親王「恭代繕折」,母后皇太后看摺子,已經完全流於形式,某些摺子,即便十分重要,也不一定會第一時間御覽。何況,以母后皇太后的水準,有的時候,單看題目,還弄不大清楚,這份摺子重要還是不重要,以及重要到什麼程度。

    寶廷的摺子,早一點,母后皇太后應是在傳午膳的時候看到的,晚一點,應是在午憩起身之後看到的,不過,無論如何,申末之前,經已御覽,並且十分清楚這份摺子的重要性,因為,剛交酉初的時候,軒親王緊急奉詔入宮,彼時,宮門剛剛下鑰——如果沒有極其緊要的事情,斷不會在這個時辰,宣召外臣入宮的。

    母后皇太后和軒親王說話的時候,養心殿又一次被「清空」了,他們倆說了些什麼,除了他們倆自個兒,沒有第三人曉得,不過,總是不脫如何應對寶竹坡這份「驚天動地、驚世駭俗」的摺子吧?大伙兒都不錯眼的盯著軍機處和內閣這兩處地方,看看到了第二天,有什麼旨意交代下來?

    旨意自然是有的,還不止一道。比較吸引眼球的,是關於西征大軍達坂城大捷的功賞的上諭,其中最引人矚目的,是展克庵的「雙眼花翎」。這個事兒,如果放在平時,很值得津津樂道些日子,可是,眼下這個時候,跟「女皇帝」比起來,展克庵的這支「雙眼花翎」,就不算個事兒了。

    不過,幾道上諭中,沒有一道是和寶廷的摺子有關的。

    「留中」了?

    也不一定,畢竟軒親王入宮之時,辰光已晚,寶竹坡的摺子,干係重大,也許軒親王今兒個還要和其他的大軍機商量?

    於是,就有人就拐彎抹角的向文、曹、許、郭幾個大軍機打聽。有的大軍機,譬如文祥,嘴唇緊抿,眉宇之間,鬱結不開,神色頗為古怪,但是,不論問話的是誰,只要問及寶竹坡的摺子,他都是一概搖頭,鉗口不言。

    第三天,還是沒有動靜。

    這就基本上可以確定了:寶竹坡的摺子,「留中」了。

    摺子「留中」,既可能是「上頭」對這份摺子不以為然,認為寶某人白日說夢話,滿紙荒唐言,奇談怪論,根本不值一駁,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淹了」算了,就當從沒有收到過這份摺子;也可能,剛好相反,寶某人之議,其實深愜聖心,只是火候未到,暫不宜張揚,或者——「上頭」其實是「以靜制動」,先看看朝野上下的反應,再決定下一步往哪邊兒走?

    到底是哪種情形,「上頭」不給個準話,叫人心裡癢的發慌啊!

    醇王當天就想遞牌子請見,忍了又忍,總算忍住了,他認為,自己現在的身份和責任,都不比從前,勾當大事,要「謀定而後動」。

    下值回府,還未坐定,便吩咐:「請劉先生箑亭說話!」

    「箑亭」是醇王府花園東南角山峰上的一座涼亭,造型別緻,猶如一把展開的扇子,這個「箑」字,就是「扇」字的古體字。箑亭位處高處,在此談論機密之事,不虞被人偷聽;另外,眼下的天時,依舊炎熱,在此談話,八面來風,十分舒爽。

    醇王換了便衣,來到花園,拾階登上箑亭,遠遠便看見,劉先生已經在亭子里候著了。

    劉先生看見醇王,起身一揖:「王爺。」

    醇王十分客氣:「先生請坐。」

    「劉先生」的大名,上寶下第,字光亭,號頌宇,甘肅人。劉寶第的名、字、號,既氣魄,「意頭」也好,可惜,「場中莫論文」,好名字帶不來好運氣,劉寶第秋闈中式之後,春闈卻連年不第。

    第八次會試落榜之後,劉寶第對「正途」入仕,徹底失去了信心。

    眼見年紀已長,功名未立,家裡本來也算小康,但連年供給自己科考,已一貧如洗,負債纍纍,如果********的考下去,別說財力不逮,就算中了式,又有幾年的官好做?

    於是狠下心來,絕意科場,改為遊走顯宦親貴門下,盼著能夠得遇明主,如左季高一般,以幕賓的身分,出將入相。

    他權奇自喜,自以為身負屠龍之術,每好做驚人語,敢用他的、用他用的久的東家,實在不好找。有時候,主客晤談,一刻鐘沒到,主人便端茶送客,劉寶第所得,不過十兩、二十兩銀子的紅包——在主人眼裡,他不過就是一個「打秋風」的。

    劉寶第一直鬱郁不得志,東奔西走,也不過勉強糊口,直到他遇到了醇王。

    劉寶第戰國策士的路子,非常對醇王胡思亂想的胃口,一席長談,醇王以為劉寶第「國士」,就此留在府中,待為上賓,以備顧問,且闔府稱「先生」而不名。

    箑亭中已經備好了果品、酒水,醇王抿了口冰湃的紅葡萄酒,皺眉說道:「今兒個還是沒有動靜,寶竹坡的那份摺子,必是『淹了』!」

    劉寶第兩道濃眉一挑,隨即又緊緊的鎖在了一起。

    醇王看著杯中的紅葡萄酒,用困惑的語氣說道:「這下子,『上頭』到底是什麼意思,還真不好猜了!」

    「有什麼不好猜的?」劉寶第冷笑一聲,從牙齒縫中擠出話來,「『上頭』打定了立女帝的主意了!」

    醇王渾身一震,杯中的紅葡萄酒差一點灑了出來。

    「能……嗎?」醇王微微有點兒口吃了,「先生何以雲之?」

    「寶竹坡之議,」劉寶第的聲音,猶如寒冰一般,「離經叛道,荒謬絕倫!『上頭』若沒有立女帝的意思,不但應該駁回,還應該『痛駁』!甚至——」

    微微一頓,「將寶某人免官歸旗,以儆效尤,也是應該的!為什麼要『留中』?」

    醇王沉吟道:「或許,『上頭』不想鬧大了這個事兒……」

    「可是,這個事兒,已經鬧大了!」

    「已經……鬧大了?」

    「當然!」劉寶第斬釘截鐵的說道,「寶竹坡『為文宗顯皇帝血嗣未絕仰祈睿鑒事』一折的內容,已經傳遍朝野,且繁衍出了好幾個版本,不曉得哪個才是『正版』?眼見國本動搖,人心浮動,惶惶不可終日!這麼搞下去,過不了多久,就要天下解體了!這還不算『鬧大了』?」

    「國本……動搖?」醇王吃力的問道,額上微微見汗,「天下……解體?」

    「王爺,」劉寶第說道,「女子繼統,牝雞司晨,陰陽倒置,乾坤顛覆!如此,國本豈得不動搖?國本動搖,人心離散,妖孽叢生,外侮橫起,天下焉得不解體?!」

    醇王額頭上的汗,涔涔而下:「這……」

    劉寶第的話,帶著金屬般的顫音:「覆巢之下,安得完卵?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王爺,這國家之本,是『愛新覺羅』四個字!這天下,是愛新覺羅的天下!」

    「動搖國本,荼毒天下……」醇王將酒杯往桌子上一放,「我……萬萬不許!」

    「天降大任於王爺!」劉寶第目光炯炯,「撥亂反正,匡救社稷於傾覆之危,全在王爺一人了!」

    「我……」醇王渾身的血,都滾沸了,「當仁不讓!」

    「好,王爺『當仁不讓』這四字,我當為之浮一大白!」

    兩人舉杯互相示意,然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然則……先生何以教我?」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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