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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清 - 第一七八章 連根拔起字體大小: A+
     

    ?瞬時間,驚雷乍響,狂潮驟起,心神俱震,腦海中「嗡嗡」作響,恭王甚至來不及想清楚,自己何以會有如此大的反應?

    同時,他也不能百分百確定,自己是否看到了寶鋆的圖謀的全貌?其中,有沒有自己的什麼誤會?

    恭王微微吸了口氣,努力收攝心神,以盡量平靜的口氣問道:「嗯,這是其二,那,其三呢?」

    「其三?」

    寶鋆微微一怔,他險些忘了,自己方才還說了「其三」。

    「其三……嘿嘿,想來,這個邪毒,亦如子葯,有多有少,少者,邪毒『過』給『胎元』之後,如同只有一發子葯,既已出膛,再想射擊,便無以為繼,就此……徹底的去了根兒了呢?」

    這個說法,無根無憑,近乎戲謔,顯系寶鋆自己憑空想象杜撰出來的。

    寶鋆絕不會如此小覷恭王的智力,如此說法,擺明了其意根本不在說服恭王相信,文宗生前確實罹患「楊梅」,而只在於表明自己的「某種態度」,並且希望恭王可以明確的感知他的這種態度。

    有些話,有些事情,還未到擺明車馬、圖窮匕見的地步,暫時還不能捅破窗戶紙,所以,寶鋆就用了這種近乎戲虐的方式向恭王「陳明心跡」。

    恭王已經無心再問他,「邪毒如子葯」云云,是從哪一本醫書、哪一位醫生那裡得來的?——很明顯了,寶鋆所言,有憑有據也好,強詞奪理也罷,都是為了把「楊梅」的帽子扣到文宗的頭上!

    為此,他「不計前嫌」,為慈禧開脫。

    因為,總不能生父、生母,同時罹患「楊梅」吧?

    恭王微微透了口氣:還是要再探一探他。

    「『邪毒如子葯』也好,」恭王淡淡的說道,「你前頭說的那些『少見』的情形也好,我看,放到……生母身上,也未必就說不通吧!」

    寶鋆一笑,說道:「那是!不過,六爺,你得承認,『生父』罹患『楊梅』的可能,總是比『生母』大得多吧?——『生父』,宮內宮外,多少女人?『生母』,檯面上的男人,可就『生父』一個呀。」

    恭王臉上,浮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說道:「佩蘅,我說句玩笑話,你可別不高興——『反常即為妖』,你今兒可是有點兒反常呀——『西邊兒』和咱們,一向是不大對付的,你卻反覆為她開脫,這——」

    說到這兒,笑了笑,打住了。

    「『西邊兒』和咱們,一向不大對付」——這種話,以前極少出於恭王之口,寶鋆眼睛放出光來,哈哈一笑:「也許,我就是個妖精也說不定!——六爺,你放心,你對我,是什麼恩義情分?你就是拎著我的耳朵罵,我也不會不高興的!」

    頓了一頓,說道:「我把話攤開來說——把『楊梅』的帽子,扣到『西邊兒』頭上,對我——對咱們,有什麼好處?皇上的『楊梅』,果然坐實了是『過』自『西邊兒』的,則『西邊兒』一定要『撤簾』,『聖母皇太后』的銜頭,大約也懸了!」

    說到這兒,喝了口酒,說道:「可是,『東邊兒』還在『上頭』呀!大權獨攬了!——不,我說的不大對,真正大權獨攬的,不是『東邊兒』的,是這位——」

    寶鋆三根手指一翻,晃了一晃,說道:「『西邊兒』若在,朝廷上下,大約還成不了關某人的『一言堂』,只剩下『東邊兒』一個人,不論他說什麼,『東邊兒』還不都是小雞啄米?真正是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了!嘿,先是什麼『黃白折』,接著又是什麼『恭代繕折』,正經成了他的『關天下』了!」

    頓了頓,「『西邊兒』若在,至於這個樣子?」

    這是非常深刻的看法,恭王不禁微微動容:「佩蘅,高論!」

    「六爺,」寶鋆說道,「你曉得,我是『無利不早起』的人,踩『西邊兒』,自個兒沒啥好處不說,弄不好還要替別人做嫁衣裳,不是生意經!要踩,就要——嗯,我是說,不管做啥,得挑對咱們有正經好處的事兒來做呀!」

    「正經好處」——「踩」文宗,就是寶鋆口中的「正經好處」了。

    電光裂空,夜幕掩映下那個絕大的圖謀,清晰起來:

    寶鋆竟是想從根子上否定文宗承繼大位之法統!

    如果小皇帝的「楊梅」,過自生父,則必是在咸豐五年之前,文宗便已罹患此疾——雖不能說文宗踐祚之前,便已身染「邪毒」,可是,誰又能否定這種可能性?

    一個沾染了「楊梅」的皇子,有資格承繼大統嗎?

    自然是沒有的——宣宗又不是只有他一個皇子!

    就是說,宣宗選錯了繼承人。

    文宗的法統動搖,他的兒子、他的妻子的法統,也就跟著動搖。

    此其一。

    其二——也是更重要的,如果文宗是一個「錯誤」的繼承人,那麼,「正確」的繼承人,又該是哪一位呢?

    還用說嗎?自然是——

    彼時之皇六子、今日之恭親王!

    電閃雷鳴,怒濤洶湧,恭王目眩神移,心旌搖動。

    深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鬱悶、痛苦、慾望、抱負,一起破堤而出,在心房內奔騰呼嘯,往來衝擊。

    他清楚的聽到了,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本來,恭王已經是打定了主意,對慈禧和關卓凡退避三舍了,為此,他甚至不惜「自污」,拿親生兒子做伐子,以求免於捲入「爭立嗣皇帝」這個大是大非的漩渦。

    不過,恭王這麼做,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即便慈禧和關卓凡一切都照程序來,不對他下絆子、捅刀子——雖然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自己的兒子,順利的被立為嗣皇帝,「太上皇」這個位子,對於他來說,也實在是沒有什麼吸引力。

    如果載澄或是載瀅,被立為嗣皇帝,則作為嗣皇帝的「本生父」,恭王一定會被嚴格要求,同朝政保持絕對的距離。政治——不論以任何形式——他都是不能再碰一指頭的了,就是正常的人際交往,也會被加以嚴格的限制,宗室之外的朝臣,原則上,都不能再往來了,包括寶鋆,文祥更不必說——那是軍機大臣。

    到時候,雖然名義上,恭王依然擁有行動的自由,但真實的處境,幾乎形同軟禁,就算跑到香山碧雲寺一類的地方「隱居」,跟著「伺候」他的,也不會只有恭王府的護衛,其中,一定會有「上頭」指派的大內侍衛。

    非但如此,就是正常的典禮、祭祀,恭王可能都無法參與。別的不說,禮儀就是個麻煩事兒,看著他對著親生兒子磕頭,誰都會覺得彆扭——包括他自己。

    「上頭」的種種要求和措施,都會光明正大的施行,沒有人會提出異議,甚至也不會有人暗自不服,因為,這是「小宗」入繼「大宗」,防止皇帝的「本生父」「亂政」的標準套路,換了誰都一樣——誰叫你兒子做了皇帝呢?

    這個情況,一直會持續到他的皇帝兒子親政。

    理論上來說,皇帝親政之後,「本生父」依舊不可以「干政」,但是,因為皇帝已經「親裁大政」,如果他想啟用自己的生父,別人也很難攔得住——不論是親貴重臣,還是到時候已經「撤簾」的皇太后。

    何況這位「本生父」是曾秉政多年、班底深厚的恭親王?到時候,有人主動「勸進」也說不定——這種人,大約不會少。

    放在前明,也許還會鬧出類似「大禮儀」那樣的事件,但在本朝,大伙兒心知肚明,沒幾個人會那麼死心眼兒滴。

    不過,這裡有一個最基本的前提條件:皇帝得樂意任用自己的生父。

    這一點,恭王並沒有什麼把握。

    次子載瀅,尚在襁褓之間;長子載澄,同他的關係,則不能算做很好。

    恭王的脾性,是端莊謹飭一路,載澄的脾性,卻是飛揚跳脫,父子的脾性,其實十分不對。

    載澄人很聰明,但不愛讀正經書,諸般「閑書」,本本「門兒清」,詩詞曲賦,也頗為來得,鬥雞、走狗、跑馬,更是一等一的好手。且小小年紀,就慣會在女人堆里下功夫,家裡的丫鬟,已經被他上手了好幾個,恭王府外,大約也有澄貝勒相好的女人。

    載澄一向以賈寶玉自居,恭王府上下看他,和賈寶玉也差不了多少。恭王自非賈政之迂腐可比,可是,看長子的眼光,同賈政看賈寶玉,倒也十分相似,各種的不順眼。

    只是恭王福晉護著,載澄在父親面前,又十分的見機,才一直沒給恭王找到大肆發作他的機會,直到那天恭王突然雷霆大作,誰求情都不成——包括恭王福晉跪在一旁、哀哀哭泣,終於將載澄痛笞一頓,然後送了宗人府。

    恭王痛笞載澄,固然是為了「自污」,可是,其中也未必沒有一點深惡此子、藉機發作的意思。

    長子如果真的做了皇帝,親政之後,同自己這個「本生父」的關係,到底何如呢?

    難道,到時候,自己除了要給他磕頭,還要或者對他曲意逢迎,或者同他勾心鬥角?

    所以,恭王怎麼會有參與「爭立嗣皇帝」的積極性呢?

    可是,如果做皇帝的,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自己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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