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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清 - 第一七四章 緊握你的手字體大小: A+
     

    ?慈安覺得,目下的自己,已被拋入無邊無際的驚濤駭浪之中,顛簸起伏,身不由己,隨時都會遭遇滅頂之災,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自己在怒濤中的一葉扁舟,一定、一定要抓緊了!

    她確實是「抓緊了」——關卓凡在她面前,單膝跪地,慈安的左手,緊緊的握著關卓凡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然後,本來捏著榻幾邊緣的右手,又不自禁的挪了過來,搭在了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上,變成了雙手緊握關卓凡右手。

    呃,這真是一個非常……奇詭的姿態。

    西暖閣內沒有第三人,整個養心殿內也沒有第三人,連窗外廊下也都「清空」了,但是,再遠一些——養心殿的院子里,還是有人的。

    養心殿的窗戶,同紫禁城其他宮殿不同,不是紙糊的,而是「明窗」,即玻璃窗,屋子外邊的人,是有可能透過窗戶,看見屋內的情形的。

    當然,這得有一個條件——現在是大白天,屋子外邊兒亮,屋子裡邊兒暗,玻璃窗還會反光,得站在廊下,貼近窗戶,才看得清屋內的情形。窗子被檐、廊的陰影籠罩著,站在距離較遠的院子里,是不大可能看明白,屋子裡邊兒的人,在做些什麼的。

    另外,因為養心殿是政治中樞,這兒的規矩,是整個紫禁城最嚴格的,一般情況下,屋外面的太監,也不敢向屋內「偷覷」。

    還有,御榻靠北牆而設,距離南窗,隔著一段距離,是整間屋子裡光線較暗的地方。

    不過,雖然有以上種種「有利條件」,慈安和關卓凡的舉動,被第三人看到的可能性極低,但是,唉,畢竟是玻璃窗啊,院子里,畢竟還是有人的啊。

    這個,慈安已經顧不上了,或者說,此時此刻,她腦子裡,已經裝不下會不會「走光」這個問題了。

    現在是夏天,慈安兩隻柔軟滑嫩的手,卻是冰涼冰涼的。

    「怎麼辦?」她向前微微俯著身子,聲音顫抖著又問了一遍,「是……『他』,還是……『她』?」

    「他」,是文宗;「她」,是慈禧。

    關卓凡默然片刻,說道:「臣以為,不是先帝。」

    不是「他」,那就是「她」了。

    慈安心中猛地一沉。

    兩害相權取其輕,雖然,她想不清楚哪個「害」更輕些,但是,無論如何,文宗已經龍馭上賓,如果小皇帝的「楊梅」,「過」自生父,她就不需要和「肇事者」本人打交道了,可如果是「她」的話——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拿「她」……怎麼辦呢?

    唉,真是不曉得啊,真是望而生畏!

    她一想到這個絕大的難關,就像在寒冬臘月,要從溫暖的屋子裡,去到寒風刺骨的戶外,門一打開,本能地就要向後退縮。因此,潛意識中,她是希望,「兩害相權取其輕」,小皇帝的「楊梅」,不是「過」自生母。

    慈安定了定神,問道:「為什麼……這麼說呢?」

    「太后請想一想,」關卓凡說道,「『她』懷上皇上是什麼時候?先帝駕崩又是什麼時候?如果皇上的『楊梅』,『過』自先帝,則先帝必是於種下龍種之前——至少是於皇上出生之前,便罹患此疾,皇上六歲繼統,這六、七年間,先帝不曉得又和多少妃嬪、有過多少次魚水之歡?」

    頓了一頓,「如果先帝真的罹患此疾,怎麼會沒有一個妃嬪,被『過』了病氣?」

    對……呀!

    這個道理,其實並不複雜,略一思襯,慈安便明白了。

    她福至心靈:同樣的道理,也可以……用在你身上呀!

    你和她,不是在熱河的時候「好」上的嗎?在那之後,到現在,也有六、七年了!這六、七年,你又和多少女人、有過多少次……魚水之歡?嗯,上海兩位側福晉,一位扈氏,一位楊氏,美利堅那兒呢,還有一位雅氏,一位米氏,每一位,你都叫人家給你生了一個孩子!你這幾個女人,這幾個孩子,不都好好兒的嗎?這不就證明了,你也沒有「罹患此疾」嗎?

    對對對,你在香港那兒,還有一個呂氏——也是好好兒的吧?

    就是說,你沒有被她「過」了病氣!

    哎呀,如此說來,我也就——

    哎喲,謝天謝地!

    還有麗妞兒——如此一來,既不會被她的生父「過」,也不會被你「過」——也沒事兒了!

    關卓凡的邏輯,頗能「自洽」,但並非毫無破綻,不過,對於慈安來說,足夠了!她現在有著極強烈的趨利避害的心理,什麼都儘可能地往好的、對自己有利的方向去想,關卓凡給出的理由,對她來說,猶如溺水之人的救命稻草,抓住了就不放開!

    慈安不由喜動顏色!

    她沒有發現自己神態、表情的不妥當——嫡子危在旦夕,呃,嫡母怎麼好……「喜動顏色」呢?

    她容顏憔悴,玉色清減,本來楚楚可憐,現忽現喜色,蒼白的臉龐透出一層紅暈,眼睛也變得亮晶晶的,實在另有一種動人心魄之處,關卓凡忍耐不住,低下頭,在她柔嫩的手背上,輕輕一吻。

    慈安渾身一顫,然而,她既未出聲,也沒有把手抽回來,她握住關卓凡右手的雙手,反倒更加用力了。

    過了片刻,慈安輕聲問道:「罹患這個『楊梅』,男女……交合,並不是……一定就要『過』人的吧?」

    嗯,你還是有點兒不大放心呢。

    「自然不是。」關卓凡說道,「像……『她』這種情形,體內的『邪毒』藏得深,只『過』給子女,不在……交合之際,『過』給他人,其實並不罕見。」

    「是這樣啊?啊,好,好。」

    慈安眉目之間,愈加舒展了。

    實際情形,是否真的「並不罕見」,且另說,反正,慈安姐姐是搞不清楚的,先這麼忽悠著吧。

    「同樣,」關卓凡說道,「『楊梅』這樣東西,也不是必定『過』給子女的,就算『過』給了子女,有時候,亦終生不會發病。」

    子女——那「她」肚子里的孩子……

    慈安發現,自己心底,突然生出了一絲兒莫名其妙的失望。

    這個失望……哪裡來的?難道,曉得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未必會「過」她的楊梅,才……

    慈安被自己嚇了一跳:我怎麼能如此惡毒?

    她心虛的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不過,他正自顧自的往下說,應該不會留意到自己的微妙的情緒變化。

    「就是皇上,」關卓凡說,「實在也是因為天花肆虐於前,本源有虧,無可奈何。」

    提到小皇帝,慈安的神色,黯淡了下來,過了片刻,輕輕的嘆了口氣。

    不過,這聲嘆氣之中,之前的絕望和驚恐,已經聽不大出來了。

    她已經徹底的放下心來了。

    心神一定,就可以開始想其他的事情了。

    「方才,七爺跑到這兒,同我吵了一架……呃,這個事兒,你已經曉得了吧?」

    嗯,你叫你自己的總管太監來傳我,其實就是要他先把這個事兒告訴我呀。

    「是,臣已經聽說了。」

    「唉,」慈安嘆了口氣,「七爺急赤白臉的說了那麼一大篇兒,我的腦子……都快叫他撐炸了!你說,他說的這個事兒,到底該……怎麼辦呢?」

    「親貴重臣進宮為皇上『叩喜』的那天晚上,」關卓凡說,「出宮之後,大伙兒到臣的家裡,坐了一坐。那一次,醇郡王就將此事,當眾提了出來,臣作好作歹,總算將他暫時按了下來,不想……他竟然在這種時候,煩擾厪憂……」

    說到這兒,關卓凡嘆了口氣,打住了。

    慈安的心,高高的提了起來。

    沉默片刻,關卓凡說道:「萬一……臣是說萬一——昊天不弔,龍馭上賓,則議立嗣皇帝,勢所必然,咨之親貴,亦是題中應有之義。不過,無論如何,此時此刻,談不上這個,醇郡王……實在是莽撞了。」

    昊天不弔……龍馭上賓……

    慈安微微一陣昏眩。

    是啊,到時候,一定是要「議立嗣皇帝」的,這個,怎麼逃也是逃不掉的。

    呃,不對,自己怎麼會想到「逃」這個字眼呢,「議立嗣皇帝」,天經地義啊……

    「到時候,」關卓凡說道,「大行皇帝若無親生兄弟,嗣皇帝的人選,一般說來,要先求之於宣宗一脈,若宣宗一脈中尋不到合適的人選,再求之於仁宗一脈。不論誰做嗣皇帝,只要不是大行皇帝的親生兄弟,都算『小宗』入繼『大宗』,這一點,醇郡王雖然莽撞,倒是沒有說錯。」

    慈安愣了一愣。

    呃……這段話,聽起來,好像……哪兒有點兒怪怪的呢?

    哦,對了,是這兒——「大行皇帝若無親生兄弟」。

    先帝只有「大行皇帝」一個兒子,「大行皇帝」自然是沒有親生兄弟的,這個「若」字,聽起來……怪怪的。

    「不過,」關卓凡繼續說道,「不論入繼大統的是誰,母后皇太后正位中宮、母儀天下之地位,絕不可稍有移替,不然——」

    慈安渾身一震。

    「不然,」關卓凡的聲音,低沉而有力,「臣第一個不能答應,十萬軒軍將士,也不能答應。」

    慈安又是渾身一震。

    她握著關卓凡的手,更緊、更用力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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