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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清 - 第一六八章 從今以後,我不是我字體大小: A+
     

    ?「你在我這兒改口,」關卓凡淡淡的說道,「倒是容易,可是,你方才說了,接下來,就要『作癰、流膿、潰爛』,等等,我問你,天花就算『餘毒未清』,殺了個回馬槍,是這麼個癥狀么?」

    「這個……」王守正的聲音打著抖,「不……不是……」

    「那你怎麼寫脈案呢?——這也罷了,關鍵是,有權看脈案的,可不止我一個人,若有他人問起,你又該如何作答呢?」

    「這,這……」汗水又一次模糊了王守正的眼睛,「卑職,卑職不曉得……」

    「不曉得?」關卓凡冷冷說道,「太醫院左院判不曉得,誰曉得?」

    王守正心中一動,一線迷迷糊糊的亮光在腦中閃現,他一邊急速地轉著念頭,一邊再一次磕下頭去:「卑職……愚鈍,求王爺……賜教。」

    「哦,這麼說,我才是太醫院左院判?」

    王守正大嚇一跳:壞了,想差了!

    他連忙說道:「不,不,不,卑職不是這個意思,卑職是說,卑職是說……」

    頓了頓,無可奈何的說道:「卑職是說……卑職愚鈍!」

    關卓凡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譏嘲的笑容,右手的手指,又在桌子上輕輕地點了點,說道:「還有,你方才說,皇上這個病,『之前一直沒有發作,所以,就一直沒有發現』什麼的,是吧?」

    「呃……是的……」

    「我雖不敢以『知醫』自詡,」關卓凡說道,「可也曉得,『楊梅』這個病,不是第一次發病,就風雨大作的,西洋醫學裡面,『楊梅』有『一期』、『二期』、『三期』之別,『一期』——即初初發作之時,不痛不癢,不過生幾塊紅斑罷了,且過不了多久,便會自動消失不見的。」

    頓了頓,「王竹賓,我說的,對不對呀?」

    王守正目瞪口呆:「對,對……」

    「如果這一回,」關卓凡說道,「果如你所言,『作癰、流膿、潰爛』,那麼,皇上身上的『楊梅』,就絕非『一期』了,就是說,之前,一定是發作過的——請教王院判,你是沒有看出來呢?還是明明看出來了,卻故意誤診呢?」

    如果是「沒有看出來」,就是嚴重的失職甚至瀆職——「楊梅」並不算很難判定的病症;如果是後者,不消說,至少也是「欺君之罪」,若有心發揮,甚至可以戴上一頂「謀弒」的帽子,妥妥的殺頭的罪名。

    王守正渾身癱軟,匍匐在地,嘴裡出來的話,已經連不成句子了:「卑職……無能,卑職……荒唐,王爺……救命,啊不,王爺……饒命……」

    關卓凡瞪著王守正,不說話。

    王守正的額頭,真的磕出血來了。

    嗯,揉搓的差不多了。

    關卓凡開口了:「起來!」

    「卑職……不敢……」

    「別他娘的這麼膿包勢!你這副樣子,怎麼說話?」

    「啊?啊,是,是……」

    王守正哆哆嗦嗦地爬了起來,佝僂著身子,滿臉的驚恐、惶惑。

    「你坐吧。」

    「啊?卑職不敢,不敢……」

    這是真不敢。

    關卓凡也不勉強,說道:「『楊梅』二字,絕不能見於脈案!亦絕不能見於朝堂!不然,有玷聖德!」

    「是,是!卑職明白,卑職明白!」

    「不過,」關卓凡說道,「癥狀——譬如『作癰、流膿、潰爛』之類,脈案上卻不能不照實記述,因為,這都是大伙兒看在眼裡的,就是全然不『知醫』的人,也曉得,那都是些什麼。」

    「這……呃,是……」

    「所以,」關卓凡說道,「檯面上,『楊梅』二字,盡可抹得一乾二淨;檯面下,也想這麼干,那是不可能的——瞞不過母后皇太后,也瞞不過近支親貴!」

    「呃,是,是……」

    王守正心中,又是絕望,又是惶惑:那該怎麼辦?

    「我問你,」關卓凡說道,「『楊梅』人『過』人,除了男女交合,還有其他的什麼路子嗎?」

    「這個,」王守正遲疑的說道,「沒有了……」

    呃,不曉得……「男風」……算不算?

    「真的?」

    王守正剛想說「男風」神馬的,腦中一個念頭一閃,自己先「啊」了一聲,然後說道:「回王爺,這個『楊梅』,也可以由父母過給子女的……」

    話沒說完,就後悔了!

    這豈不是在說,這個「楊梅」,是先帝和聖母皇太后,「過」給今上的?!

    如此「悖逆不道」的話,怎麼就從自己嘴裡出來了呢?

    真是嫌腦袋在脖子上呆得太安穩了!

    王守正微微張著嘴,恐懼扭曲了他的面容。

    他雙腿發軟,膝蓋打戰,關卓凡只要輕輕「嗯」一聲,他就會再一次癱軟在地,磕頭告罪。

    然而,關卓凡什麼也沒有說,身子微微向後一仰,靠在了椅背上。

    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

    書房裡,安靜極了。

    突然間,猶如一道閃電劃過夜空,王守正明白了:軒親王就是要自己的這句話!

    「楊梅」——也可以由父母過給子女。

    王守正急速地轉著念頭:

    既然,在檯面下,皇上的「楊梅」是掩不住的,那麼,如果這個「楊梅」由男女交合而來,就如軒親王自己所言,「如果發生在宮裡邊兒,責任歸母后皇太后;如果發生在宮外邊兒,責任歸我」;可是,如果這個「楊梅」,是皇上「過」自生身父母的,那麼,責任就在先帝和聖母皇太后,就不在軒親王和母后皇太后了!

    王守正的腦子,「嗡嗡」做響。

    老天,老天!

    軒親王竟是……想以此卸責?!

    可是,對於自己來說,指皇上經由男女交合而致罹「楊梅」,固然是「誹謗聖躬」,指皇上的「楊梅」過自生身父母——更加是「誹謗聖躬」啊!而且,似乎更嚴重些——一誹謗就誹謗倆:一個先帝,一個聖母皇太后!

    先帝也還罷了,畢竟是男人,聖母皇太后可是女人!皇上的「楊梅」若「過」自生母,豈非指斥,先帝臨御之前,聖母皇太后不是……處子?!

    老天,老天!

    王守正腦子裡的「嗡嗡」聲,已經變成了「轟轟」聲。

    「誹謗聖躬」,「誹謗聖躬」。

    左邊兒是「誹謗聖躬」,右邊兒也是「誹謗聖躬」。

    這於我,又有什麼分別呢?

    不,不,還是有分別的。

    俗話說,「不怕縣官,只怕現管」,先帝早已「龍馭上賓」,是管不來的了;聖母皇太后現正在天津,為先帝「祈福」,暫時也是管不來的,「現管」的,是宮裡邊兒的那一位,還有,眼前的這一位。

    可是,聖母皇太后總是要回來的呀!

    回來之後,憑她的脾氣,能放的過自己?!

    左右是沒有自己的活路!

    不對,不對,好像,哪裡不大對頭……

    如果皇上的「楊梅」,被認定「過」自聖母皇太后,那麼……

    那麼——聖母皇太后回來之後,還能夠繼續……「垂簾聽政」嗎?

    甚至,還能夠繼續……做「聖母皇太后」嗎?

    又一道閃電劃過夜空,且伴以驚雷。

    王守正不曉得,自己的臉上,現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如果「她」不在目下的這個位子上了……

    不曉得過了過久,王守正終於回過神兒來,並認清了一個現實:自己已經被捲入了一個天大的漩渦之中,且就在漩渦的正中心。

    完完全全,無力與抗,只能夠被這個無比巨大的漩渦帶著,聽天由命了。

    在這個世上,在對面的這個人面前,渺小的自己,不過一隻螻蟻。

    王守正跪了下來,低聲說道:「回王爺,卑職以為,皇上的『楊梅』,應該……應該是由生身父母過給子女的……」

    目的達到了,但關卓凡沒有任何如釋重負的感覺,相反,他的心中,湧起了濃重的悲哀。

    是的,我確實是為了一個崇高的目標,不得不為之,可是,從今以後,我——

    再也不是之前的那個我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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