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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清 - 第一三三章 定斷字體大小: A+
     

    ?車子出了朝陽門,一路向東。

    之前,聶家的那位僕人——請教過姓名,叫做聶樂——已經跟鄧文亮說過了,他家公子住在城外的別邸,病重不宜挪動,就枉鄧大夫的大駕,多走一段路了。

    鄧文亮不以為意,富貴人家在城外另有別邸或者園子,乃是尋常之事。還有,這位「公子」,說不定不是聶家的嫡子,「主母」不是正妻,母子另行分府別居,也是有可能的。

    愈行愈是荒僻,鄧文亮雖略覺奇怪,但也並不擔心。他不是大富之人,亦從不和人結怨,不必擔心賊人綁票或是仇家加害。而且,就算病家是十惡不赦的反逆,江湖規矩,也沒有加害醫生的道理。

    到了目的地,下了車,直身,抬頭,鄧文亮卻愣了:這——

    眼前,是一個極普通的農家小院,根本不是什麼「別邸」、「園子」。

    但既已來到,當然不能不進去。

    院子里站著四、五個人,鄧文亮行醫二十餘年,見多識廣,眼光是好的,這幾個人,一眼看去,體格神情,個個透著一股精悍之氣,且分站幾個角落,隱隱然形成了控制內外之勢。

    他心中暗自嘀咕:這幾位的架勢,可不像是尋常富家的僕人,這姓聶的,到底是什麼來頭?

    聶樂打起了門帘,鄧文亮跨過門檻,進入屋內,一個形貌十分清俊的年輕人迎了上來,拱手說道:「鄧大夫,久仰了。」

    旁邊的聶樂將手一讓,說道:「這是敝上。」

    啊?

    這位聶老爺如此之年輕,不過二十齣頭的樣子,生養再早,他的公子,怕也還在總角之年吧?看兒科,卻不是自己的專長。

    鄧文亮拱手回禮:「聶老爺好。」

    頓了一頓,微微躊躇:「未想到聶老爺春秋如此之盛,之前,貴綱紀……呃,不瞞聶老爺說,這兒科一道,卻不是鄧某擅長的。」

    聶老爺含笑說道:「無妨,家裡的病人,已近志學之年,完全可以當做成人來醫治了。」

    啊?

    志學之年,就是十五歲。

    這麼說,病家就不是聶老爺的兒子了,也許是他的……兄弟?那……「主母」又是怎麼一回事兒?

    算了算了,這關我什麼事兒?我是醫生,只管看病。

    「好,那……就煩請引路。」

    「不著急。哦,對了,這是鄧大夫的診金——」

    說到這兒,旁邊的聶樂,上前一步,變戲法似的,取出兩個金元寶,輕輕地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

    聶老爺微笑說道:「這是一半——先付一半,診視過了,再付一半。」

    那是五十兩一錠的金元寶,鄧文亮行醫多年,從未收過如此高額的診金——就算替親王看病,也沒有。

    何況,這還只是「一半」。

    二百兩黃金——鄧文亮的呼吸,微微的急促起來。

    鄧文亮的的腦筋,一向是非常靈活的,他十分肯定:這家人,絕非尋常富家!這二百兩黃金,只怕也不是單純的「診金」——別的不說,哪有醫生上門看病,病家先付一半診金的道理?

    這,大方得也太過了吧?

    那麼,對方若有他求,自己做得來嗎?

    這二百兩黃金,自己能賺得到手嗎?

    鄧文亮咽了一口唾沫,聲音似乎微微有點兒發抖:「只怕……鄧某所學淺薄,這個,呃,有負……所託。」

    「鄧大夫太客氣了。」

    頓了一頓,聶老爺緩緩說道:「鄧大夫只要解答了在下的一個疑問,這二百兩黃金,便雙手奉上。」

    解答……疑問?

    什麼疑問?

    解答什麼疑問……值二百兩黃金?

    自己知道什麼值二百兩黃金的事情嗎?

    那……還要不要看病了?

    果然——這二百兩黃金,不是單純的「診金」。

    鄧文亮一邊轉著各種念頭,一邊盡量鎮定地說道:「請說——鄧某知無不言。」

    「家裡的病人,」聶老爺說道,「年紀、表症,同一個人,是一模一樣的——就是今兒在『東興樓』,王院判說給鄧大夫聽的那一位。那麼,請教鄧大夫,家裡的病人,到底生的是什麼病呢?」

    鄧文亮張了張嘴,卻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來。

    什麼……意思?

    他怎麼知道,在東興樓,王守正和我說了什麼?

    聶老爺見他張口結舌的樣子,微笑道:「就是那麼巧,方才在下也在東興樓會友,結賬出門的時候,經過『福字型大小』門口,剛剛好聽見王院判說到某位病家的表症——在下一聽,和家裡的病人,竟是一模一樣!這實在是湊巧,並非在下有意偷聽他人之壁角,鄧大夫務請見諒。」

    什麼?

    真的……這麼巧嗎?

    鄧文亮和王守正吃飯的那個雅間,叫做「福字型大小」。

    「不過,」聶老爺說,「因為要趕著回來恭候鄧大夫的大駕,乃匆匆而去,接下來,鄧大夫的偉論,就沒有聽到了,所以——要請教。」

    如果真是這樣,直接發問就好了,何必先擺一百兩的黃金出來?

    不對——其實又何必問?病人解衣,直接診視,不是更好?

    王守正的病人,這裡的病人,兩個病人的表證,像還是不像,又有什麼關係?

    難道,難道……他們家的病人,出於某種原因,不便叫大夫診視?

    鄧文亮急速地轉著念頭:是不是這樣——聶樂進城延請自己的時候,聶老爺還沒想到家裡的病人得的是什麼病,「偷聽」到王守正的話后,悚然而驚,決定大夫到府之後,只「求證」,不「看診」?

    「楊梅」這種病,確實是不能泄之於外的,雖說醫生有為病家保守秘密的義務,可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如果,病人不是男子,竟是女子,那更加要——

    所以,沒有把自己接到府上,而是接到了這個鄉下的農家裡來——他們不想叫大夫知道自家的府邸在哪裡。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們也未必……就姓聶了。

    鄧文亮的心裡,微微打了個抖。

    不對——

    若果如聶老爺所言,「趕著回來恭候鄧大夫的大駕,乃匆匆而去,接下來,鄧大夫的偉論,就沒有聽到了」,又何來「悚然而驚」?

    如果已經聽到自己說的那句話——「這還用說?這是『楊梅』啊!」那,又何必把自己請了過來,叫自己再說一遍這個話?

    只能是這樣了:當時,隔著門帘,距離也遠,客人、夥計,來來去去,聽得不真,也不好再聽下去,所以,「楊梅」二字,恍恍惚惚,不敢十分作準,想來想去,還是必須當面向自己求證。

    可是,還是不大對勁啊……

    鄧文亮轉過了無數念頭,終於開口說道:「有的病人,表症似乎彷彿,但其實得的並不是同一種病,這個,失之毫釐,謬以千里,沒有親眼『望診』,做醫生的,實在是不敢遽下定斷的。」

    聶老爺微微一笑:「『望診』為『四診』之一,醫家看診,望、聞、問、切,缺一不可,鄧大夫說得太有道理了!不過,既如此,王院判的那位病家,鄧大夫怎麼就可以『遽下定斷』了呢?——怕是也沒有『望診』過吧!」

    鄧文亮登時語塞,一張臉微微漲紅,過了好一會兒,才囁嚅著說道:「這個……呃,王院判是國手,有他描摹病症,同我本人親睹,呃,其實,也沒有什麼區別。」

    「王院判若果真是鄧大夫所說之『國手』,又何必請鄧大夫一起來參詳這個病案呢?」

    鄧文亮再次語塞。

    「再者說了,」聶老爺說道,「在下亦算粗通醫道,當然,距『國手』二字,自是天差地遠,不過,自信亦不至於看走了眼,家裡病人的癥狀,確實和王院判的『描幕』,是一模一樣的——請教鄧大夫,這,到底是得了什麼病呢?」

    這段話,隱含譏諷,最後一句,是第二次提出了要求,語氣雖然緩和,卻透著一股不容人迴避的威壓。

    鄧文亮的額頭上,微微冒出了汗。

    黃澄澄的金錠子,在不遠處的桌子上閃著金光。

    院子里那幾個精悍的「僕人」,也出現在腦海里。

    他咬了咬牙:「這個……是『楊梅』。」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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