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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清 - 第一一三章 專殺之權字體大小: A+
     

    ?關卓凡的眉毛微微挑了起來:「請道其詳。」

    「凡長江水師收泊戰船、立汛建署之地,」彭玉麟說,「岸上都能見到三三兩兩的水勇,敞開衣襟,挺胸凸肚,一點子風紀也沒有!吃白食的,壓價強買的,甚至向攤販、商家直接伸手要錢的,我都親眼見過!」

    頓了一頓,微微搖頭,眼中精光閃爍:「這還不是最惡劣的!我在彭澤,遇到過這樣子一樁事情:幾個水勇,需索未饜,竟當場將一個小販踹翻在地,說他『通水匪』,要拉回營去拷問。」

    「那小販哭天喊地,哀嚎『進了閻王殿,再不能活著出來了』。我不能表露身份,但遇到這樣的事情,如何能夠再忍?當下站了出來,大聲喝止,力斥其非。那幾個水勇摸不清我的來路,大約以為我是個舉人縉紳之類的人物,又見人群愈聚愈多,只好放開那個小販,悻悻的去了。」

    「當天晚上,我叫人持了名帖,請彭澤縣正堂到我的坐船說話。我說,立汛於彭澤縣的水師,弁勇橫行無忌,魚肉鄉民,全然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你這個父母官,到底是怎麼為民做主的?」

    「萬沒想到,聽了我的話,彭澤縣令竟嚎啕大哭,涕泗交流。他一邊哭,一邊說,眼見『彭澤協』的水勇橫行不法,每每以『通水匪』為名,拘捕良善百姓,苦刑拷打,只為勒索錢財,他身為一縣父母,卻無可奈何,真正羞慚無地!內疚神明,原本是已在託人,想法子調離彭澤;不成的話,就乾脆辭官回家種地了!」

    「我又驚又怒,說什麼叫『無可奈何』?水師雖不歸你管轄,你難道不可以詳申之於上台嗎?」

    「彭澤縣令說,怎麼沒有報上去?可是,沒有用!上面不是要證據,就是把案子移交給『彭澤協』的該管上峰。宮保明鑒,抓進去的無辜百姓,活著出來的,都已屈打成招,畫了押,要說『證據』,都是水師的『證據』!橫死在裡邊兒的,家人也沒有一個敢出首作證的——怕報復!叫我哪裡去找『證據』?」

    「至於要水師自己查自己,那不是與虎謀皮?」

    彭玉麟封太子少保,所以彭澤縣令稱他為「宮保」。

    關卓凡面色凝重,說道:「正是!」

    「王爺不曉得,還有更加駭人聽聞的!」

    彭玉麟頓了一頓,微微吸了口氣,努力壓抑住激憤的心情,繼續說道:「彭澤縣令說,這些案子,雖然暗無天日,但好歹草蛇灰線,多少落個痕迹;有一種案子,你卻是一百年也破不了的!」

    「哦?」

    「彭澤一帶江面,有商旅為水匪洗劫,報到縣衙,說是水匪駕的船,極似水師的舢板和長龍船,用的兵器,也是制式的兵器!這,分明是水師兵勇,脫了號衣,公然行劫,無所顧憚!」

    「江面上的案子,不屬地方管轄,都得報到水師——王爺想,請做賊的,自己辦自己,這種案子,是不是一百年也破不了?」

    「果然。」

    「綠營雖然習氣深重——我說的是未改編的綠營,卻也只在打仗的時候,才會公然做為匪為盜的事情,平日里是不敢這麼猖獗的。所以我說,現在的長江水師,真正連綠營都不如了!」

    頓了一頓,彭玉麟咬牙說道:「這個『彭澤協』的管帶,我必具折嚴參——非殺他不可!不然,天理何在?」

    關卓凡微微搖頭:「雪翁,『彭澤協』的管帶,官位不過一個千總,你要殺他,哪裡要這麼麻煩?再說,奏摺往返,逮捕進京,刑部審核,御筆勾決,遷延日久,若人犯上下打點,往後一推二推,死來死去死不成,也不稀奇。」

    「王爺的意思是……」

    「雪翁,我請你看一道旨意。」

    聽到「旨意」二字,彭玉麟趕忙站了起來。

    關卓凡連忙說道:「雪翁誤會了,我不是傳旨——我請你看的,是旨意的稿子。傳旨的欽差是朱修伯,明日,他會到你的公館頒旨的。」

    說罷,取出一份白摺子,遞了過去。

    彭玉麟雙手接過,坐了下來,打開摺子,細細看了起來。

    這道旨意,算是對之前惲世臨給他看的那份「廷寄」的補充說明,其中最引人矚目的是這句話:「提督、總兵以下,副將、參將、游擊、都司、守備、千總、把總、外委等職官,黜陟生死,該欽差皆可臨機處斷,無需請旨施行。」

    就是說,長江水師,除了提督黃翼升和五員總兵,其餘將佐,彭玉麟只要高興,都可以一刀砍了他們的腦袋。

    這是令人驚心動魄的權力。

    三品以上,就算「大員」,理論上來說,對他們的處置,是皇帝的權力,非臣下可以「專擅」。副將從二品,參將正三品,都在這個範疇內。

    不請旨而殺「大員」的權力,只有在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中,欽差督辦數省軍務的「大將軍」一類人物,才可能擁有。有清兩百年,擁有過這個權力的,不過兩個半:一個年羹堯,一個關卓凡,半個曾國藩。

    現在,又多了個彭玉麟——至少,可以算「半個」吧。

    彭玉麟胸臆之間,氣血翻湧,滯了一滯,才說道:「聖明天縱,聖明高遠!彭玉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當然,他也曉得,小皇帝才十多歲,這個事兒,其實和「聖明」一個銅板的關係也沒有,他真正要感謝的,是坐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

    「王爺推心置腹,信任之專,過於賢者!玉麟無以為報,唯有盡心竭力,把這樁差使徹徹底底辦個水落石出!」

    「雪翁,」關卓凡微笑說道,「這一趟,還有一件物事,我向朝廷請了過來,你帶上,算是用來一壯行色吧!」

    說罷,站了起來,雙手一拍。

    彭玉麟不曉得他為什麼要站起來,但王爺既然站了起來,做下屬的,自然也要跟著起立,於是也站了起來。

    兩個西洋戎裝的軍官,抬著一座龍亭,進入廳中。

    彭玉麟一眼便認了出來:龍亭裡面,一旗一牌,原來是「王命旗牌」。

    「王命旗牌」代表「如朕親臨」,怪不得王爺要起身迎候呢。

    龍亭裡面,供著一面二尺六寸長的長方形的藍緞旗子,還有一面七寸五分大小的朱漆圓形椴木牌,旗和牌上都有滿漢合璧的一個金色「令」字,上面鈐著兵部的大印。

    關卓凡說道:「本來,旨意就已經足夠用了,這個『王命旗牌』,多它不多,少它不少。不過,雪翁帶上,辦事的時候,終究熱鬧些。」

    「辦事」,指的是殺人——處決為非作歹的將佐。

    「熱鬧」,彭玉麟也可默喻:雖說前、后兩道聖旨和「欽命巡閱水師」的銜頭,已經給了他完整的專斷之權,但殺人的時候,擂鼓放炮,請出「王命旗牌」,還是能夠大大增加震懾力,使「立威」的效益最大化——對於中下級的武人,「王命旗牌」尤其具有強大而特殊的魔力。

    彭玉麟說道:「王爺算無遺策,玉麟心感!只是……」

    猶豫了一下,說道:「我這趟差使,除了一個書童,只帶了兩名衛士,伺候『王命旗牌』,怕是心有餘力不足……」

    關卓凡說道:「這好辦,我派一隊兵,替你護送『王命旗牌』。」

    「這個……」

    「雪翁,我曉得你的顧慮。你辦差使,從來輕車簡從,完全不講排場——不錯,排場一大,就看不見下面的情形了!你放心,這隊兵和『王命旗牌』,另乘一船,不顯山、不露水,遠遠兒地跟在你的坐船後面,你要用了,派衛士過去招呼一聲;不用的時候,他們就當悶嘴葫蘆好了。」

    「謝王爺!」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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