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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清 - 第十八章 你還真幹得出來!字體大小: A+
     

    ?徐四霖說道:「小艇上除了個划槳的船夫,只有使者一人。使者自稱名叫谷潛藏,奉了藩命,求見貝子爺。已收繳了他隨身攜帶的長短雙刀,並做了徹底的搜身,現正在巡邏艇上待命。」

    關卓凡目光一跳,問道:「谷潛藏?此人什麼形容打扮?」

    徐四霖微皺眉頭,說道:「長臉,眼睛細長,中等身材——不過在日本人裡面算高的了。上身穿黑色縐紗和服外褂,下身穿仙台平袴,手裡還拿著把摺扇,這是日本武士的『上士』通常的打扮,看此人氣度談吐,也像『上士』。不過,長州藩如果想談判,派出來的一定是藩內的重要人物才對,這個谷潛藏,我卻沒有聽說過。」

    關卓凡閉上眼睛,認真回想了一下,心說:難道真是他?

    瞿然開目,說道:「那就見見再說吧。」

    徐四霖出去了。過了一段時間,衛兵通報,徐四霖再次進入艙室,後面跟著長州藩的使者。

    使者跪下,行平伏之禮:雙手撫地,以前額抵手背,屏氣凝神,一言不發。

    這是大名家臣見將軍的禮節。

    在使者進門的時候,關卓凡已經看清楚了他的形貌。

    關卓凡對徐四霖說道:「徐先生,這位谷潛藏先生,你好像從來沒有聽說過?」

    徐四霖說道:「是,卑職孤陋,不曉得長州藩內還有谷先生這般俊才。」

    關卓凡微笑道:「谷先生另外一個名字,你卻一定聽說過的——谷梅之助。」

    徐四霖大吃一驚,那他豈非就是——

    關卓凡點點頭,說道:「高杉先生,請起來吧。」

    使者渾身一震,略過片刻,朗聲說道:「高杉晉作謝過貝子爺。」然後昂然起立。

    不錯,來人正是高杉晉作。

    高杉晉作有一大堆化名,什麼三谷合助、祝部太郎、西浦松助、備后屋助一郎,但現在這個時候,流傳於外的只有「谷梅之助」。

    高杉晉作驚疑不定,他不曉得關卓凡是如何知道自己「谷潛藏」這個化名的?這個名字,以前從未用過,難道是長州藩內出現了叛徒?

    也不奇怪,藩內未必沒有原先的「佐幕派」,現在改換門庭做了「倒幕派」,但對上位的「正義黨」心懷不滿,暗中給幕府和中國人通風報信。

    看到高杉晉作的表情,關卓凡只好心裡抱歉:俺沒辦法不如此「淵博」啊,你的那堆化名,歷史書上都記著呢;你的照片,書上也好,網上也好,都清清楚楚的啊。

    使用化名,是因為高杉晉作早已被視為長州藩的靈魂人物,幕府得之而後心甘,想來中國人亦彷彿,如果由他「本身」充任使者,很可能來了就回不去了。

    現在身份既已被揭穿,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關卓凡見高杉晉作臉上的驚疑一晃即逝,隨即便神色坦然,心下也不由佩服,說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談得不好,我自然放你回去,戰場上見,你不必想的太多。」

    高杉晉作臉上露出意外的神色,微微躬身。

    關卓凡語氣變得冰冷:「不過,遮頭蓋臉,不肯示人以誠,你想談出點什麼來呢?」

    高杉晉作重新跪下,再行平伏之禮,然後微微抬起上身,說道:「高杉晉作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貝子爺恕罪。」

    關卓凡淡淡地說道:「也罷了,你起來說話吧。」

    高杉晉作謝過,站起身來,略略沉吟,然後開口說道:「文久二年,就是同治元年,我奉藩命,遊學海外,期間到過一趟上海,前前後後呆了兩個月。在滬之時,晉作有幸,瞻仰過貝子爺的風采。」

    這句話說出來,在場人士,連關卓凡在內,都大出意外。

    高杉晉作微笑道:「那是在城隍廟的豫園,貝子爺和如夫人兩位,入廟進香,其時晉作正和友人在園中遊玩,因此機緣巧合,得睹芝顏。」

    關卓凡一想,還真有這麼回事。那時候他做了江蘇藩台沒多久,陪著扈晴晴,到城隍廟上香,之後還由姜德帶著,去了豫園的「日華軒」,吃「南翔大饅頭」。就在那一次,扈晴晴指點「日華軒」的老闆黃明賢,改「大饅頭」為「小籠包」,從此,才有了後世著名的「南翔小籠包」。

    他在腦海中急速搜索著高杉晉作的「履歷」,時間方面……似乎真對得上。

    關卓凡淡淡一笑,說道:「這麼說來,咱們還頗有緣份嘛。」

    高杉晉作含笑說道:「是。貝子爺和如夫人離開后,晉作追蹤前賢步武,也到『日華軒』用餐,『南翔大饅頭』的味道,果真名不虛傳。」

    氣氛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關卓凡心中暗嘆:這個高杉晉作,真是外交的天才。

    高杉晉作的臉色變得凝重,說道:「我在上海的時候,認識了一位士紳,名叫顏准,是從蘇州逃難到上海的。他對我說,『弟自舊冬避長毛賊至此。今春三月,家屋已被焚毀,金石圖書數代蓄藏一併而空,慘狀難言』,晉作聞之,潸然淚下。回到日本未久,即得顏公書信,道軒軍已克復甦州,吾輩乃得白日還鄉,重整家業,再享太平。晉作掩信長嘆,自喻:高杉七尺男兒,當以關逸軒為模範,為國為民,九死而不悔。」

    這番馬屁真是拍得尺足加二。當然真假參半,今天早晨看到「翁貝托國王號」,高杉君才開始「自喻」也說不定。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關卓凡硬是扳不起臉來。

    高杉晉作說道:「我在上海,耳聞目睹,既心痛髮匪塗炭生靈,又激憤洋夷橫行無忌,后貝子爺秉政中樞,大行新政,眼見中華頹風漸洗,天威重振可期,晉作歡欣不已,雖局促東瀛長州一隅,但追摹貝子風範,不敢後人,乃改革藩政,興殖產業,以求富國強兵——這都是師法貝子爺作為!」

    高杉晉作的音調漸漸高了起來:「長州侍奉天朝,一向恭順,未曾小有犯顏。今天兵降罰,周、長二府橫被無妄之災,中國、日本兄弟之邦,卻親戚反目,手足相殘,這不是叫親者痛、仇者快嗎?」

    日本也是自稱「天朝」的,但高杉晉作話中的「天朝」,當然指的是中國。

    關卓凡嘆了口氣,說道:「你這張嘴,舌燦蓮花,我很佩服。不過,你把話說亂了。『親戚反目,手足相殘』的,不是中國和日本,而是日本和日本——是長州和幕府。我渡海而來,大張天伐,正是看在中日兄弟邦誼的份上,助順剿逆。」

    高杉晉作眼中倏然放光,但迅即低眉垂目,說道:「長州藩豈敢自外朝廷?幕府師出無名,貝子爺明鑒。」

    關卓凡冷笑道:「炮擊禁門,血濺內廷,這叫『不敢自外朝廷』?這話,說給孝……天皇陛下聽,他會首肯么?」

    靠,老子一順嘴,差點把「孝明天皇」說了出來。「孝明」是謚號,「今上」掛掉了之後才會有的,此時世上尚無「孝明」二字。

    高杉晉作緩緩說道:「禁門之變,長州藩雖然忠心無二,但確有處置不當之處。此事過後,長州藩三位家老——國司信濃、益田右衛門介、福原越后,切腹謝罪,我主公也親筆遞狀,向朝廷認錯。天下公議,此事已經了結。貝子爺以此相詰,於情於理,未免不合。」

    關卓凡說道:「長州如果『純一恭順』,此事自然了結。但你搞的那個『武備恭順』,又是怎麼回事?」

    高杉晉作說道:「整軍經武,那是為了防備洋夷,『有事』之時,為朝廷出力。」

    關卓凡冷冷說道:「你在功山寺舉兵,大殺『俗論黨』,也是為了防備洋夷?還是嫌『俗論黨』對朝廷不夠『恭順』,只有你才有資格對朝廷『恭順』?」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做口舌之爭,已經沒有什麼意義,高杉晉作跪下,高聲說道:「千錯萬錯,錯在高杉晉作一身,懇請貝子爺將高杉千刀萬剮,以塞天下悠悠之口。」

    這是要仿第一次長州征伐的例子,由主事的家臣承擔責任,換取朝廷的的罷兵。

    雖然佩服他勇赴藩難,關卓凡還是不由放聲大笑:「高杉晉作,你以為我大軍遠涉重洋,巨艦雲集,就為了殺你一人么?」

    笑聲止歇,關卓凡說道:「高杉晉作,咱們這麼談,談不出什麼名堂,你且回去,儘管整頓軍備。我也不必瞞你,明日一早,我大軍就對馬關發動攻擊——首先從彥島打起。打完了這一仗,咱們再談,也許就能談出點名堂來了。」

    高杉晉作沉默了片刻,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用艱澀的聲音說道:「貝子爺,這一仗已經打完了。」

    關卓凡皺起了眉頭:「什麼意思?」

    高杉晉作沉聲說道:「我已下令,放棄沿岸炮台,所有長州軍兵,退出馬關。」

    關卓凡的身子猛地往前一探,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下面跪著的這個人。

    你還真干出這個事來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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