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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清 - 第五十九章 敵友難分字體大小: A+
     

    ?關防,就是大印。既然封了電報處,那顯見崇厚此來,是要查處電報的事情了。

    穩住,關卓凡對自己說。

    酒是喝不成了。為了不破壞這個好日子,他強自鎮定地向華爾告辭,抱歉地說,臨時有急務要辦。

    這倒也是常事,因此關卓凡的告辭,雖然對於華爾和滿堂的賓客來說,是一種遺憾,但並沒有引起什麼不安。他上了轎子,便直奔欽差大臣下榻的正陽客棧,結果發現,欽差隨帶的戈什哈已經在客棧四周下了警戒。待得通報進去,卻吃了一個閉門羹——崇厚沒有讓他進去請聖安,而是傳話出來,說是天色已晚,見面不便,請關藩台明天一早到客棧來聽旨。

    看樣子不大妙!這就得連夜商量對策了。關卓凡從沒經歷過這樣的事,定下心來想了想,派人把楊坊、劉郇膏、利賓、丁世傑、張勇五個,請到衙里來。

    「老總,這一定是有人在背後砸了黑磚!」丁世傑臉上現出憤憤不平的神色,「我們在前面打生打死,他們倒在背後專一挑毛病,弄小鞋給你穿。」

    「這個不消說,必是薛撫台和徐長山搗的鬼。」劉郇膏沉思著說,「崇地山是兵部侍郎銜,在天津管理三口通商事,對洋務當然有所了解,朝廷選他來查,也是題中應有之意。只是崇地山奉派了這樣一個差事,下船伊始,就先封了電報處,這樣大張旗鼓,倒是想不到的事。這個殺威棒打得不輕,可見來者不善。」

    「我調些兵,進城來給他起鬨,把他嚇跑了完事。」張勇躍躍欲試地說,「就說長毛打來了,不信他不滾蛋……」

    「胡說!」關卓凡把臉一沉,張勇嚇得收了聲,不敢說話了。

    崇厚這個人,關卓凡當然知道。印象最深的,是他後來在光緒年間出使俄國,私自與俄國人簽訂條約,許諾了大量利益,允俄國永遠佔據伊犁,結果被朝廷定了「斬監侯」的罪,幾乎就要殺頭,算是戴了帽子的賣國賊。這些在後世都是有定論的,沒想到現在是他來查辦自己。

    「電報是洋人的四合公司辦的,」利賓硬著頭皮說,「他想栽到軒帥的頭上,也沒那麼容易吧。」

    「畢竟電報房就在縣衙裡面,總不成說軒帥不知道?」劉郇膏搖搖頭,「得另外想個說法。」

    「我倒以為,這件事裡面,有可疑。」一直沒說話的楊坊,此刻開口了。

    「哦?啟翁的意思是……?」

    「崇厚既是由薛撫台和徐長山陪著來的,那麼決然是先到南通,後到上海。劉先生猜此事由他二人而起,我想是不錯的。」楊坊侃侃而談,「只是有三點可疑之處,說不通。」

    「請問啟翁,是那三點?」

    「崇厚能任三口通商大臣,管洋務,可見必定是議政王一脈的人,跟軒帥是同一條路子上的,焉有自己人整自己人的道理?這是其一。」

    「唔……敢問其二是什麼?」

    「既然要大張旗鼓,封了電報處之後,就應該動用欽差關防,將道署縣衙一干人員提去勘問,猝不及防之下,則真相不難水落石出。現在只是封了一間電報房,有什麼用?看上去雷厲風行,細細想來,倒好像是專門來告訴軒帥一聲:當心,我來查你電報的事情了!」

    這句話彷如撥雲見日,令到眾人不由都「哦」了一聲,彼此相視,都緩緩頜首。

    「第三點也頗值得玩味——軒帥去客棧請聖安,崇厚開門召見,宣明聖旨,才是正辦,豈有拿什麼『天色已晚』來做託詞的道理?看上去是公事公辦、崖岸高峻的樣子,然而說成是特意留給軒帥一晚時間,以做對策,又何嘗不可?」

    原來如此!大家都佩服地看著楊坊,心說姜果然還是老的辣,單是官場中的這份見識,就無人能及。

    「佩服,啟翁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劉郇膏點頭說道,「如此說來,咱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替軒帥想一個好說法出來。」

    *

    *

    第二天一早,由江蘇巡撫薛煥帶領,在上海的五品以上官員,齊集正陽客棧的大廳,恭請聖安。

    大廳里已經布置過了,顯得肅穆莊嚴。欽差大臣、三口通商大臣崇厚,穿著二品服色,站在南首,仰面答道:「聖躬安!」,這個儀式才告完成。崇厚隨即將手虛虛一扶,說聲「各位請起吧」,大家才敢站起身,垂手立在一旁,等他發話。

    「這次上海一戰,官軍和地方上戮力同心,誠然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捷,聖心甚慰。然則功是功,過是過,朝廷的綱紀不能不維護,中外之防亦不能不守。兄弟這一次來,就是要查一查,洋人在上海縣私設電報的事情!」說罷,面無表情地喊了一聲:「關藩台。」

    「在。」

    「奉旨,有話問你。」

    「是。」關卓凡從薛煥背後疾趨出列,來到崇厚面前,將袍袖一撩,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薛煥和那位已經調職,還未動身的徐長山看見了,心裡別提有多痛快了——當日你關卓凡逮捕何桂清何大人,也是這般不可一世,怎知你自己也有今日?當日你在縣衙大堂的軍事會議中咆哮上官,可知我們要整死你,也只是舉手之勞?

    上海的官員,人人卻都是心中一沉,誰也不敢說話,屏聲靜氣地聽著崇厚發問。

    「關卓凡,奉旨問你:洋人在上海架設電報線路,其一由縣城到泗涇,長二十里;其二由縣城到周浦,長二十五里。這件事,有沒有?」

    「有的。」

    「四合洋行,從香港聘請電報員共一十五人,分駐泗涇、周浦和縣城,這件事,有沒有?」

    「也有的。」

    「縣城的電報房,就設在你的縣衙之中,昨日我已派人查封。事實俱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這也是有的,並無話說。」

    「哼,諒你也是無話可說!」崇厚冷笑一聲,「奉旨,有話問你:前度英商雷伊羅朵,曾數次上稟總理事務衙門,求設電報而不得允。你何以膽大妄為,竟敢置朝廷法度於罔顧,縱容洋商,私設電報,擅開中外之防?」

    「洋商私自架設電報,下官忙于軍務,確有失察之罪。」關卓凡先認一個錯——總不能說自己一點錯也沒有,否則不就變成兩宮太后和軍機處大錯特錯?

    「你不要避重就輕,什麼『失察之罪』?」一旁的薛煥忍不住了,「現在問的是你『縱容洋人』的罪,電報房都設到縣衙去了,這叫失察?」

    關卓凡還沒來得急說話,崇厚已經把臉一沉,說道:「薛大人,請你自重!」

    「是,是。」薛煥把身子一躬,不敢說話了。

    「回皇上的話,四合洋行是丹麥人所辦,銅線架設得甚為迅速,待到下官察覺之時,已鋪設至泗涇、周浦。」關卓凡從容地說,「下官一經發覺,立刻令四合洋行停工,將所有電線、電杆、發報機,全數徵用,並對洋商責以大義。該洋商亦自知理虧,所有物品並工價銀子,允諾全數報效,並不要軒軍糧台和縣庫一分一厘銀子,求皇上明鑒。」

    這麼一說,等於四合洋行報效了將近三萬兩銀子,豈不是反而甚有功勞?眾人均大感意外,暗暗都鬆了一口氣,只有薛煥和徐長山,明知他滿口胡話,卻一時又挑不出他什麼毛病來——就算挑得出,剛才在崇厚那裡已經討了一個沒趣,也不敢再做抗聲。

    「既是已經徵用,似乎該妥善入庫才是,」崇厚沉吟著說,「怎麼還在縣衙架了電報房,接著使用呢?」

    「回崇大人的話,既然利權在我,則電報用在軍事上,確是利器。」關卓凡知道已經過了一關,話說得愈發流利,「其時長毛已將大軍壓境,總以保住上海為第一要務,他非所論。這是皇上曾經指示過的。」

    「皇上……有這個話?」崇厚一副愕然的樣子。

    「去年十月里,軒軍出京之前所頒的那一道上諭,說『凡于軍務有利之舉,准該員便宜行事』。」關卓凡先恭恭敬敬地背了一句聖旨里的話,才接著說道,「我這個,不知算不算是『便宜行事』?。」

    一堂皆靜。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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