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沙漠走出來。
天已經黑了。
天地都是黑的。
像是一瞬間,有一個大蓋子,蓋住了一切,只剩下烏黑。
荊軍在沙漠邊緣開始駐紮。
眼前是茫茫草原。
今年氣候不好,草長的也不好。
似乎光禿禿的,像是藏不住任何東西,可是一眼望去,還是覺得讓人有些心驚。
總覺得有些太安靜。
風吹的草都不搖擺的感覺。
蠻荒太大了。
朝北的方向,建起了一座圍牆。
但是朝著申國的方向,沒有樹立圍牆,那片沙漠等於是天然的牆。
可是荊國人雖然費勁了一番,但是還是穿過了沙漠。
當荊國大軍走到了沙漠邊緣,看到無盡的草原的時候,重煙愣住了。
因為他身後是荊國大軍,他面前,是蠻荒,是師妹的領地,可是他居然把荊軍帶進了師妹的領地。
荊軍駐紮的效率很快。
安營紮寨,也就是一會兒的功夫。
火堆已經燒起來了。
天邊月亮也爬了出來,是半月。
沒有動物的嚎叫聲,蟲鳴也沒有,周圍安靜的可怕。
燒火的乾草也不容易收集,因為草似乎都很少。
所以火堆也不多,很多人共享一個火堆。
荊皇也不例外,在戰場上,荊皇是那種身先士卒的人,很容易跟將士打成一片。
他這幾日瘦的厲害,但是骨架在那,整個人顯得有點可怕。
他早上又吐血了。
在落雪的沙漠當中也吐了一口血。
重煙就因為看到那血跡,才會同意帶路。
他知道,荊皇急需治療,途中的醫藥不夠。
他是國師,對醫也是懂一些的,也有學,只是沒有那麼專精。
荊皇吃了一點熱肉湯之後,照例躺著外頭,望著星空。
而重煙在火堆上熬藥。
這次申國有向荊國進貢藥品,但是在梨城大多數葯都泡水裡流失了,只留下一小部分。
無數的財富在梨城消失,可以說,太后昭是真的太有魄力了,那麼多從申國舉國之力全部搜刮來的財富幾乎一下子就消失了。
荊皇覺得自己輸的並不冤枉。
昭華心狠手辣不在他之下,而且還捉摸不透。
荊皇看昭華的眼神,對自己似乎充滿愛意,可是就這樣,要殺他的時候,也是毫不猶豫。
大概果然是蝠部落的女子吧。
荊皇都做不到,他愛阿薄,不會捨得傷害阿薄一分一點。
藥味有點濃,有點熏,最重要的是很苦。
荊皇看著天空,星空有點閃爍,以前他總看的一顆星,特別明亮,有人說那是帝星。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那顆星有點暗淡了。
重煙拿著一本書,扇著火,想讓葯快點好,偶爾會抬頭看看天空。
然後也會看著荊皇。
看荊皇專註的看著天空,他開口道:「我師父說,星辰比我們人活的久遠很多,不會因為我們而輕易改變,除非有十分重大的變故。」
荊皇有點明白這個申國小國師想說什麼。
「你是說那顆星辰暗淡不是因為朕對嗎?」
重煙苦笑著點了點頭。
這就是荊皇和申皇瑥極大的不同,荊皇太聰明了,他只是隨意的說一句話,還沒有所指,可是荊皇已經明白了。
若是換成申皇瑥,他不知道要拐彎抹角說到哪裡,申皇瑥才能領會。
「荊國聖廟原本有個老和尚,也會看星辰,他說天會降大災,人會易子而食,而他也會被人分而食之。在朕帶著大軍南下的時候,朕不相信他的話,因為他死了。那時候朕雄心勃勃,甚至在這時候,朕都不願意相信他的話,可是實際,他說的是對的吧,蠻荒都不長草了,朕沒有收穫足夠的物資,反而帶了很多傷兵回去。老和尚說會有天災的時候,朕沒有想著準備糧食,預防天災,而是想著帶著大軍南下,可是現在朕也沒有成功,大概朕快要死了,人生有的機會很少,朕輕易錯過了兩次。」
重煙沉默了,他看著天空,天相的確混亂,他也看不明朗。
師父或許會看得懂。
葯熬好了,他端給了荊皇。
荊皇並沒有用針測試有沒有毒,只是晾的稍微涼一點,就倒進嘴裡一口氣喝光。
很苦,然而荊皇連眉頭都沒有皺,反而有些懷念的感覺。
他砸吧著嘴,品嘗著那苦味,臉上浮起了笑容。
「當年阿薄的葯也很苦,每一種我都要先嘗一嘗,真的很苦啊……」
重煙把藥渣收起來,不明白為何荊皇不擔心自己毒死他,因為他真的有想過這樣做。
卻聽到荊皇開口道:「朕快死了,朕知道你師父在蠻荒的白骨山上,那年朕和阿薄一起的時候,沒有機會去白骨山,這一次你能帶朕去嗎?就朕一人,朕很想見一見你師父。」
……
大軍繼續休整。
一個漂亮的少年趕著車,車上坐著一個中年人。
趕車的是重煙,坐車的是荊皇。
荊皇是一個很難讓人拒絕的人。
重煙憂鬱的覺得自己似乎多年和申皇瑥在一起,已經養成了申皇瑥那種優柔寡斷的毛病。
他答應了荊皇,然而一路都在後悔。
他見識了梨城百姓的死,也見識了荊國大軍的死亡。
無論哪國的人,死後都是一具屍體。
他不想看到再多的死人。
荊皇也是這樣說動他的。
只要戰爭就會死人,不管是荊國人還是蠻荒人。
如果可以不戰呢?
可以嗎?
重煙不知道。
他趕著車,繼續走。
這裡他也很陌生,四處荒涼,像是走進了無邊無際的原野。
草木枯萎,天地都陰沉沉的,風很大,馬車搖搖晃晃。
太沉默了。
重煙忽然開口道:「聽我師父說,山上有個很厲害的大夫,能治病,斷生死。」
馬車裡沙啞的聲音傳來:「朕其實活夠了,只是有點擔憂,朕的侄子心很軟很軟,若是讓他繼承荊國,讓他整日打戰,他會先瘋了吧,朕就想,先打下一個大好江山,固若金湯,讓他只要安安穩穩的守著國家百姓就好,等到他生下孩子,再看看孩子是如何的。」
重煙沉默了,他其實覺得荊皇可能確實活不久。
可是這卻是因為他。
到現在重煙都不明白,殺人不眨眼的荊皇為何要救自己。
雖然事後,荊皇也解釋了,因為當時身邊只有他,救了他就是救了自己。
可是重煙還是很感動。
或許是因為一個人如果一直做壞事,突然做了一件好事,就會覺得他極好。
大概是這樣吧。
馬車很平緩,說明蠻荒發展的很好,道路很是平坦。
過了一會,馬車裡的荊皇又開口道:「我聽到浪聲,是到了聖湖了嗎?我想看看,聽說你們申國人,以死在聖湖為榮,但是我不要在這裡,我想回去,死後,讓人把我燒了,裝在阿薄一個罐子里,那樣每日都在一起了。」
重煙趕著馬車,眼前的聖湖,陡然就出現了,波光粼粼,照的他眼睛有點疼。
想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