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房門鈴聲響起時, 顧青霧提着溼漉漉的藍色裙襬,從浴室走出來開門。
站在外面的,是喻思情。
上次年底在香家酒會上打過面照後, 半年不見, 喻思情被高度工作量和心力交瘁的事折騰得清瘦不少, 身材瘦到幾乎給人一種蒼白的病態感, 唯有那雙親和力的眼睛還是熟悉的。
她沒想到顧青霧會來紐約, 略訝異兩秒,輕聲說:“醫院的保鏢說……梵梵跟着睢沉走了,我來接孩子。”
喻思情到底是孩子的親生母親, 來接,無可厚非。
這時賀睢沉抱着洗完澡的小傢伙已經走出來, 酒店的浴袍實在是寬大, 把小人兒跟包糉子似的, 嚴嚴實實的,只露出肉乎乎的臉蛋兒, 小表情茫然。
喻思情看到兒子,發紅眼角發熱,指尖發白掐着手心。
顧青霧將她這副搖搖欲墜的狀態,精緻的眉心微微皺起,出聲道:“先進來坐會吧。”
喻思情的狀態確實很不好, 她得知賀雲漸甦醒後, 卻失憶後。整個人險些難受到站不直腰, 眼前天昏地轉的, 把自己關在酒店套房裡十幾個小時才緩過那股勁。
她不願意再像當年那樣, 所有人都用可憐的眼神看着她,背後竊竊私語, 可憐她難產又失去了深愛的男人。
骨子裡那股勁兒,強撐着喻思情一口氣,維持到現在。
當着孩子的面,喻思情不會掉眼淚,只是眼睛紅了又紅,微顫的肩膀在很剋制情緒問:“賀雲漸……他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賀睢沉親口說的話,會比保鏢的通知有說服力。
在他默認裡,喻思情微低頭,冰涼的指尖不經意間擦拭了下臉頰,說着說着,聲音也哽咽起來:“這些年,我總是夢見他出車禍的場景,夢見他被困在車裡想給我打電話……手機鈴聲一遍遍響起的時候,我都會從夢中驚醒,期盼着紐約這邊能打電話來,告訴我,你大哥甦醒了。”
喻思情是夜夜都在熬着自己的生命,起先那幾年還會跟賀睢沉傾訴,以及身邊的閨蜜周泛月說心裡話,後來漸漸的,她不願意再將心事往外說。
那些人勸她,這輩子還有幾十年的日子,你年輕貌美又有出色的事業,另找一個男人吧。
賀睢沉也暗示她可以帶着賀雲漸的財產,重新接納新的感情,不必苦苦執着於過去。
喻思情知道身邊親朋好友的善意,卻無法勸服自己。
她在職場上,接觸過的每一任優秀精英男士,都會忍不住尋找有沒有賀雲漸的影子。
喻思情把自己這輩子都看到頭了,想過無數可能性,卻沒想過會被賀雲漸徹底忘記。
她壓抑着那股絞心的痛感,幾乎是乞求着賀睢沉:“能不能讓我見見你大哥……見一面也好。”
賀睢沉俊美的臉龐神色未變,語調低緩提醒她:“賀語柳住在了醫院。”
賀語柳這三個字,也是喻思情的另一場噩夢。
給了她太多無法言喻的壓力和痛苦,指尖掐進手心出血,都不自知。
賀睢沉區區一句話,讓喻思情深知無望,整個人恍惚得臉色都蒼白,麻木地坐在沙發上,直到她陷在手心裡的指甲滴出了鮮紅的血珠。
顧青霧在旁邊見狀,聲音傳來:“你流血了——”
半個小時後。
喻思情手心簡單的包紮好後,帶喻家梵在這家酒店開了一間套房,沒有離的太遠。
折騰到凌晨,顧青霧去浴室簡單洗了個澡,披着浴袍一路走到臥室,她沒開燈,透過半暗的光看到躺在牀上的男人沉靜身影。
脫了棉鞋,無聲無息地掀開被子,去抱住他。
賀睢沉幾乎同一時間就擡起手臂,將她摟到了懷裡。不喜光,他不讓開臺燈,臉龐的輪廓都隱在陰影裡,只看得清晰下顎的線條。
顧青霧擡起指尖,慢慢的摸索着他,在安靜的氛圍裡,說話聲下意識的很輕:“其實應該讓喻思情見你大哥一面的。”
賀睢沉因爲她這句話,出了很久神,低低問:“嗯?”
“喻思情哪怕只是你大哥的前任女朋友,只要他們之間感情沒斷清楚,就應該有個了結……拖了快八年了,何況他們之間還有個孩子。”
顧青霧心情多少受到點影響,換位思考一下的話,倘若賀家攔着不讓她見賀睢沉,怕會比她逼瘋吧。
沒有誰,能代替誰去了結一段感情。
賀睢沉眸色極深盯着她臉蛋,最終什麼都沒說。
顧青霧只是提議,她指尖一直描繪着男人的臉龐,專注地看他:“哥哥,你這幾日都沒好好休息吧,都有黑眼圈了。”
賀睢沉抱緊她,將額頭埋在女人溫軟的肩窩裡,似乎顧青霧的體溫才能讓他有種歸宿感。
“好好睡一覺,有我陪你。”
……
顧青霧想讓賀睢沉能閉上眼睛,什麼都不想的安穩睡上一覺。
可惜事不如願,凌晨五點不到,就有保鏢電話打來,是賀語柳請的權威專家趕來了,讓他起身去醫院一趟。
顧青霧原本就是淺眠,趁着賀睢沉在浴室裡洗漱,她主動替他拿出乾淨的西裝襯衫,搭配好袖釦,都放在旁邊,自己倒是鬆鬆垮垮披着浴袍,烏濃的長髮許些散亂,襯着臉蛋白皙肌膚。
賀睢沉穿戴整齊後,擡手抱她的腰肢,低頭給了一個吻。
是她來紐約的數個小時後,第一次吻她,熟悉的氣息很溫熱:“賀家現在不方便外人在場,你在酒店乖乖等我。”
顧青霧理解他,也不想因爲顧姓,跑到醫院去給他添麻煩。
一連半個月。
賀語柳都把心思放在賀雲漸身上,請了好幾批專家過來商討療養方案,她想盡快讓賀雲漸身體康復如從前,想把他接回賀家,而不是留在紐約慢慢靜養。
賀睢沉很忙,除了公司的緊急事務要他分出時間處理外,又整天都在醫院陪護兄長。
他只能深夜凌晨纔回到酒店,那時不管多晚,顧青霧都會等他,提前熱好一桌子的菜餚,撒嬌哄着,也要賀睢沉能陪自己吃上幾口,等歇下後,不到四點,就發現賀睢沉起來到書房去辦公了。
賀語柳想讓賀睢沉交權,這個消息,還是從喻思情口中聽來的。
早餐七點時分的酒店餐廳裡,住客不多,顧青霧住了半個月,對酒店已經很熟悉,點了份早餐,便在靠窗的位置慢慢吞吞吃着。
一邊,不忘記回覆駱原的消息,劇組導演那邊見她請假這麼久都沒回來,已經明裡暗裡催了兩次。
駱原是怕顧青霧會把導演得罪很了,從此在電影圈名聲一落千丈,接不到好的劇本。
——“姑奶奶,你還要在紐約待多久?”
顧青霧咬了口玉米,想着怎麼回覆,纔不會氣死自家經紀人。
這時喻思情端着一份早餐走近,聲音含着淺淺笑音:“我可以坐這裡嗎?”
她擡頭看前面,頓了瞬,點點頭:“請坐。”
喻思情這半個月也入住這家酒店沒走,自然也沒能見上賀雲漸。不過她狀態比一開始好很多,放下手頭上的工作,每天都在花時間來專心陪伴孩子。
喻思情喝了口溫涼水,主動搭話:“你知道賀語柳想讓賀睢沉交權嗎?”
顧青霧精緻的臉蛋表情不變,低垂下眼睫說:“這是賀家自己的事。”
撇開跟賀家男人的感情關係,她和喻思情都不算是賀家的人,插手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你別誤會……”喻思情有些自嘲的說:“我沒有想跟你打探什麼內情,是賀語柳派了律師找我談過話,我從律師那邊套話得知的。”
見顧青霧重新看過來,也絲毫不準備隱瞞:“我手上有賀雲漸的全部財產,賀語柳想扶持他重新上位,就得先把股權從我手中要走,而我不會輕易交出來的,這個是我見他的唯一籌碼了。”
喻思情說這些,是有示好的成分在裡頭。
她跟顧青霧都是不被賀家長輩接納的女人,說同命相連也有那麼一兩分意思。
權衡利益之下,喻思情不想跟顧青霧做敵人,纔會主動亮出底牌,話頓幾秒,親和的語氣又透着些真情實意說:“我是站在賀睢沉這邊陣營的,顧小姐可能有所不知……那七年裡,都是多虧了賀睢沉願意接手賀家,否則的話,賀語柳上哪找個極具經商天分的人來管理企業?”
顧青霧對賀睢沉的七年是一概不知,她心底有根刺,拔了還是會痛,故意避而不談的。
如今聽到喻思情聲音低淺,緩緩地說來:“我初次見賀睢沉和他姑姑接觸,就覺得很奇怪……明明也是至親,卻隔着一層疏離感,客氣的像個外人。”
後來時間很久了。
她才陸陸續續從秘書那邊瞭解到,賀睢沉的待遇不如兄長,是被家族視爲棄棋的那個,自幼就送出賀家老宅養了。
這也導致他養出了冷情冷性的性格,與賀語柳不親厚。兩人關係是直到一年前,醫生折斷賀雲漸再無醒來的可能性,賀語柳纔開始對這個小侄子親厚起來。
想來也可笑至極,喻思情扯了扯冰涼的脣角,用了四十分鐘,將賀睢沉在國外的七年所有事,像講故事一般,都講給了顧青霧聽。
最後,她拿出手機見時間不早,孩子也該醒來了,起身離開前。
喻思情略停頓,眼底浮出淚光,對坐在椅子上安安靜靜的顧青霧說:“賀家這兩個兄弟都是天生有本事讓女人心疼的……祝你跟賀睢沉能幸福,別在重蹈覆轍我的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