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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明 - 第377章 對交趾,圖窮匕見字體大小: A+
     
      第377章 對交趾,圖窮匕見
      去大明的邊陲區域做官,對許多人來說就幾近流放。

      去藩國藩族做官,而且並非去一趟就回來的這種使團,那就是實實在在的流放了。

      王學益覺得自己這算是被流放了,和他一起被流放到交趾的,還有嚴世蕃。

      那還能活嗎?
      害嚴公子不能考武進士了啊!

      去交趾的宣交使和衛官既然定了下來,他們就先一同入宮。

      這還是嚴世蕃第一次進紫禁城,心裡既有興奮、也有忐忑。

      他爹走在前面,中間隔著一個王學益,所以嚴世蕃可以用自己的獨眼偷偷打量這紫禁城裡的景色。

      只有王學益走在嚴嵩父子中間,總覺得後面有如刀的眼神在剮,前面又有如山的背影令他喘不過氣。

      到了禦書房,先候著。

      “大宗伯稍候,陛下在資產局那邊。”

      招呼他們的,是隨著魏彬、張永等老一批的大太監走後,新提拔上來的乾清宮掌事太監何勤。現在,他還兼著內檔司的差事,讓黃錦少一些壓力。

      如今有了養心殿,乾清宮雖然仍舊重要,但更像是養心殿掌事的禦用太監黃錦的助手。

      不論黃錦身上還有多少其他的差使,黃錦身上最重要的頭銜仍舊是這禦用太監。任憑張佐掌著司禮監、麥福掌著禦馬監、章奏掌著內官監,但誰都知道,黃錦才是陛下身邊最親近、信任的內臣。

      嚴嵩對何勤卻不敢怠慢,見禮之後就安坐著,閉目養神等候皇帝過來。

      而皇明資產管理局那邊,張侖又在滿頭冒汗,請罪不停。

      “此前諸位藩王請托到你那裡,既然有了售票售彩所得也捐助養濟院和賑災銀這種兩全其美的法子,朕便允了。”朱厚熜冷著臉,“如今倒好,區區一個交趾使臣,出行皆有禮部官員陪同在側,都能知道他們設的盤口如何坐莊牟利!”

      張侖心力交瘁:“臣管束不力……”

      “你不是管束不力,而是銳氣早無,不肯管束。一邊是藩王,一邊是滿京權貴,你也不能因為忠君用事便將他們都得罪了。”朱厚熜說出讓張侖心驚膽顫的話之後卻擺了擺手,“朕倒也不怪伱因此為難,朕只是很失望。你不肯管束他們,難道連自己的兒子也不肯管束?他還是將來要襲替你爵位的人,你讓朕將來怎麽放心用他?”

      張侖欲哭無淚,這是他兒子第幾回因為一些爛事讓皇帝越來越沒好印象了?

      “外滇一戰,你在京城,朱鳳在雲南,這件事辦得還是得力的。”朱厚熜停頓了一下之後說道,“還有半年時間,把一個更好管的資產局交給朱鳳和承業吧。接下來,你專心把兒子教訓好。回去之後告訴他,因你這六年及外滇之功,他本可直接襲封公爵。現在,嚴世蕃被朕丟去交趾當兵了,他屆時只能襲封一個侯爵之位。”

      張侖頓時身軀一抖,老淚縱橫:“陛下,臣這就回去宰了這小畜生!”

      宰了他,張侖還有別的兒子。看在這般決心之下,能不能讓自己這數年苦勞不白費,依舊保住公爵之位?
      余承業也立刻就跪了下來,幫張侖求情:“陛下,英國公這兩年多以來殫精竭慮,對世子疏於管教也屬情有可原。還請陛下息怒,網開一面……”

      張侖見皇帝微微猶豫,頓時感激地看了看余承業。

      “……哎,朕也是對爾等勳臣寄予厚望,這才責之尤切。”朱厚熜長歎一口氣,“說什麽宰了他的渾話?倒顯得朕是要借題發揮一般。”

      “臣不敢!臣愧對陛下信重,教子無方……”

      張侖年齡也不小了,他只能做到今年,這個他早就心裡清楚。所以,皇帝講還有半年時間,不算對他的懲罰。

      可是因為兒子在大賽場的買彩盤口裡參與作假牟利,皇帝就把他張侖因功保住的兒子不降等又給收回了,那才是最大的懲罰。

      “既然承業這麽說了,朕就換一個責罰。”朱厚熜看著張侖,“回去之後,今天朕震怒之下本想如何責罰他的,你要告訴他!現在,朕罰他先代表資產局去金坷垃肥廠!三年時間,朕會親自考較,看他走過了多少鄉裡,見過了多少百姓艱難。”

      “臣一定好好教訓這小畜生!”張侖得到了準信,不停謝恩,“那肥廠裡資產局雖不佔大股,然陛下對其期盼之殷切,實不下於諸企業。陛下讓他去那裡,實則一片栽培之心,臣感激涕零……”

      “你知道便好。”朱厚熜悠悠說道,“你高祖、曾祖,為大明立下汗馬功勞。朕實在是盼著你張家仍能英傑輩出的,盼他能迷途知返吧。”

      張侖羞愧難當。

      大明諸多勳臣之中,皇帝不是沒給過他英國公家機會。只是當時自己舍棄了再從軍伍立功的想法,輔助陛下打理這諸多企業力有未逮,那也是能力不夠的表現。

      僅僅如此也就罷了,畢竟還是忠心、肯辦事的。可是兒子又如此不成器,每每犯事,實在讓他在皇帝面前抬不起頭來。

      朱厚熜隨後便起駕回了養心殿,張侖擦著汗和淚,才鄭重地對余承業行了一禮:“駙馬大恩,張家永世不忘!”

      余承業苦笑著搖了搖頭,隨後小聲說道:“老國公,適才您也是驚懼之中,沒理清楚。”

      “……此話怎講?還請指教!”張侖懵了一下,隨後趕緊謙虛請教。

      “逐大宗伯之子去交趾,震怒之下要降令郎爵位,陛下倒不是真要責罰老國公。”余承業頓了頓之後,“這風聲還是要透出去的,回府之後,令郎還是受些皮肉之苦的好。當天被那交趾使臣撞破了,除了大宗伯之子和令郎,還有德王世子啊。”

      張侖若有所思:“……陛下是為了敲打諸王府?”

      余承業點了點頭:“如今諸王在京,卻仍舊不明陛下天恩用意。各王府子嗣大多無意進學,便是想求財,也不肯好好走些正道。已經是嘉靖十年了,陛下難道還會提防藩王什麽嗎?正如諸企業要明白陛下為何設之,諸王也要明白,陛下不是要將他們圈禁在京,是為了讓宗室能有賢才,能為國效力,至少不要為陛下添堵。”

      進士出身的余承業就是看得通透多了:“令郎和大宗伯之子受責如此之重,德王如何自處?陛下雖未降旨訓斥,他們也必定惴惴不安。借此事,資產局下諸企業可再整一次風氣,諸王那邊,老國公和大宗伯也該借機讓他們換一換想法了。”

      張侖這才豁然開朗,怪不得皇帝先說的是讓他把一個更好管的資產局交接下來。

      再次鄭重謝過余承業,張侖也在心裡默默地長歎著:能耐相隔太多,不僅兒子,他自己也算是不爭氣的。

      愧對列祖列宗了……

      ……

      養心殿中,朱厚熜終於見到了嚴世蕃本人。

      “朕都說了讓你去交趾做衛官,你還跑去找陸炳訴苦求情?”

      皇帝一開口,王學益就發抖:嚴世蕃去訴苦求情,那自然就是不願去了。而皇帝這樣責問,自然是非要他去不可了。

      那樣的話,去交趾的一路、去了交趾以後,有他王學益好果子吃?
      聽聽皇帝跟嚴世蕃之間這熟絡的語氣,聽聽他跟陸駙馬的交情,看看他這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尚書父親。

      造孽啊……

      嚴世蕃癟了癟嘴:“臣昔年闖禍,陛下關心臣,讓臣去了錦衣衛學。從那時起,臣便日夜想著學好本事,將來在陛下身邊盡忠用事。如今陸駙馬不念舊情,臣自然要找他理論。臣一心想的便是能與他一起為陛下辦事,如今去交趾雖也是辦事,臣終究還是盼著能像他一樣留在陛下身邊的。十年前我們便約好了的,要做陛下的左膀右臂!”

      “嚴世蕃!”嚴嵩聞言出了聲,“不得胡言亂語!陛下恕罪,臣此前任官地方,疏於管教了……”

      朱厚熜聽得笑了起來:“你倒是敢說。這左膀右臂,以如今的大明來看,你們兩個都做不得。”

      “臣和陸哥自不會狂妄到以為能勝任總輔總參。陛下學究天人,聖明無雙,在臣和陸哥心目中便是有三頭六臂,所以臣等才鬥膽誇口一下。”
        “你這家夥……”

      朱厚熜再次被他逗笑,看來嚴嵩的馬屁功夫也遺傳給了他不少。

      看到禦書房裡是這樣的氣氛,王學益已經麻了。

      十年前他還是小屁孩的時候就被皇帝特地關照去進學、和陛下的乳兄弟稱兄道弟?

      自己當真是鬼迷心竅了……

      “說回正事吧。”

      朱厚熜收起了笑容,只見嚴世蕃也從諂笑中忽然嚴肅起來。這小子明明知道去交趾不是壞事,還是故意去找陸炳喊冤,就是想在自己心目中留一個深刻印象吧?也許還期盼自己對他有一點點虧欠之心——畢竟是自己首肯他去做臥底,好掌握那些藩王權貴暗中搞錢的內幕證據的。

      隨他怎麽想,朱厚熜也隻秉承一個原則:給他機會看看,賢時便用,不賢便黜。

      “王學益,朕點名讓你去交趾,不是責罰你。”

      皇帝的話讓王學益有點想哭出來,是真的嗎?但陛下的語氣,是溫和的。

      擔驚受怕了好幾天,王學益頭一回感覺到溫暖:“臣……臣……”

      “阮文泰覺得你有弱點,你去了交趾,是好事。”朱厚熜這麽說道,“只是經此一事,你也不要小瞧了這交趾。那莫登庸是梟雄人物,阮文泰能被他派遣入京,也是八面玲瓏之人。你們兩人是為何去交趾的,阮文泰心知肚明。去了之後,你們便都是需要立功還朝的人,是不是?”

      “陛下所言甚是,那……臣該當如何行事?”

      “自然還是模棱兩可的態度,只不過現在話說得更明白了一點。”朱厚熜看著嚴世蕃,“交趾民心向誰,朕才好冊封誰。莫登庸想請封,你們想立功,那就讓莫登庸拿出辦法來。交趾要有民心所向,朕也要能名正言順去冊封一個篡朝之臣。”

      “陛下,這恐怕極難……”

      王學益覺得這兩者是矛盾的。交趾哪有什麽民心所向?除非黎氏被剿滅乾淨了,莫氏已經細細耕耘了數年。可聽起來,又是他們過去這短短數年任期就要立功,那皇帝說得明明白白他是篡朝之臣,又怎麽冊封?

      “這有什麽難的!”嚴世蕃卻說道,“陛下,您的意思是不是,讓那莫登庸搞清楚形勢,他作為篡朝之臣,想要做實打實的國主是不行的,除非效仿外滇,歸附大明成為一個宣慰使司?”

      王學益不禁眨了眨眼。

      原來這民心所向,指的是心向大明嗎?皇帝冊封的如果只是個宣尉使,那倒是個折中之法。

      朱厚熜先看了看嚴嵩,只見嚴嵩鄭重說道:“臣素來識輕重。”

      他是說,朝廷對於交趾的謀劃細節,這些事沒跟嚴世蕃說過,雖然朝廷對交趾有想法其實已經不是秘密。

      “王學益,嚴世蕃,外滇一戰既畢,交趾也到了達成階段目標的時候。”朱厚熜嚴肅起來,“你們此去,能不能建功,就看你們二人如何配合了。朕要諒山、諒江、新安三府歸於廣西,還要雲屯諸港作為大明南洋貿易的邊市據點。朕還要黎氏據有清化以南,讓交趾南北都如外滇一般奉大明為宗主。莫朝獻田土名冊,願為大明一宣尉司;黎朝仍能稱國,朕也不負匡扶正統之義。”

      圖窮匕見,皇帝對於交趾的明確態度給了出來。

      至於如何操作,要看兩人去了之後怎麽依照局勢進行外交斡旋了。總而言之,大明始終有作為宗主國的主動調停優勢。

      “妙啊!若莫登庸不肯,那自然就從黎氏所請,出兵剿逆!若莫登庸肯了,黎氏本已衰微,如今可據有半壁山河,大明對其也仁至義盡。那交趾北面本就是大明故土,素慕王化,南面就差了不少。”嚴世蕃躍躍欲試,“陛下放心,臣去交趾,一定把這事辦好!”

      “能不能辦好,幾件重要的事不能辦差了。你二人之間的恩怨,你們和阮文泰之間的恩怨,都可用上。”朱厚熜看著嚴嵩,“惟中,朕既然已經直言,你便好好跟他們分說分說,此去如何行事。”

      “臣遵旨!”嚴嵩這才嚴肅地對他們說道,“交趾形勢,還需借外力、明內情。這麽多年……”

      紫禁城內,君臣開始用心算計交趾。

      京城之中,英國公世子張溶被他爹拿皮鞭抽得鮮血淋漓一直逃出了府,上演了好一出訓子戲碼。

      言官們稍一打聽,隨後就知道了為什麽有這麽一件事。

      仿佛是號角一般,圍繞年底的大國策會議所展開的前期鬥爭開始預熱起來。

      大賽場裡開盤口所涉及到的社會風氣問題、利益輸送問題、勳臣權臣家教問題,總之是有了一個線索,最後再加上別的事牽涉到一些有機會角逐高位的重臣。

      禮部尚書嚴嵩這個新一屆國務大臣熱門人選為了避免前途受影響,主動請求把他涉事的兒子派去了交趾。這種情況下還要揪著嚴嵩不放,那嚴嵩也不是好惹的。

      只是就連嚴嵩都只能含淚送別兒子離京,其他人想輕易避過這場風波,可能嗎?
      對朝堂上的這種動靜,朱厚熜已經習慣了靜靜觀望。

      免不了,位置就那麽多,一定會爭的。爭的方式是通過互相揭露對方在任職過程中、在親屬管束當中留下的把柄來互相彈劾,這對皇帝來說是好事。

      到頭來,是使過,還是擇賢,國策會議甚至國務殿裡也不能指望全是一汪清潭。

      相反,因為這一場風波,諸王在忐忑不安下齊齊上表請罪,皇帝則天恩浩蕩,降了旨:中秋佳節時,乾清宮中諸王家宴。

      離中秋佳節還有一個多月,在八百大甸,高尚賢和曲志南的下一站是老撾。

      從老撾那裡,他們將先把一個隊伍送到臨安府,然後再去車裡、木邦、緬甸、底兀剌、大古剌,最後從孟養那邊回到孟密府,結束這一次外滇諸司的巡訪。

      這個隊伍裡,有一頭白象,這是他們為表臣服之意進獻的聖象。

      而在隊伍裡,還有一頂異域風情極為濃鬱的花橋。在那八百大甸所屬的泰地,只有王族出行是可以騎象或坐轎的。

      轎子當中,阿查拉卡馬拉端坐著,神情清冷。

      她的名字,意為神秘的蓮花。蓮花,是純潔與美麗的象征。

      祖母的囑咐,哥哥的叮囑,阿查拉卡馬拉都記著。

      她並不願意被當做交換,去說服大明的皇帝陛下借八百大甸多少那種神威炮掃滅難免的阿瑜陀耶。

      可是,她也更害怕祖母去世後,那些人會除掉哥哥,玷汙自己的聖潔。

      相比起哥哥本來準備想讓自己嫁給一個年紀已經四十多的將軍的安排,阿查拉卡馬拉覺得現在這樣也許更好一點。

      遠離那裡的紛爭吧,即便去了遙遠而陌生的地方,此生隻用來禮敬佛陀。

      她已經很累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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