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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明 - 第182章、黨魁不歸路,皇后新課程字體大小: A+
     

    「那個賈管事真的不是逆賊餘黨啊!」

    仁壽宮內,建昌候的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淚。

    「去年出事,原先的管事怕事,侯爺就准了他回鄉。這姓賈的殺才是府里一直辦事跑腿的,之前侯府大事都沒安排他經手啊,絕不可能是餘黨!」

    張太后只是把佛珠拈動得手顫抖。

    「這殺才是錢財迷了心眼,竟然以為能一跑了之,沒三日就被順天府緝拿回來了。誰知他畏罪,竟又說都是侯爺逼他的,還污衊侯爺在府中咒罵陛下。太後娘娘,您得救救侯爺啊!」

    張太后眼淚都下來了。

    她哆嗦地問道:「延齡到底罵過沒有?」

    建昌候夫人連連搖頭:「絕對沒有!」

    然後小心地看了看四周。

    「你先回去吧。」

    建昌候夫人慾言又止,卻只能告辭離開。

    張太后一個人在那裏坐了很久,才開口說道:「去乾清宮請皇後來一下,就說是正旦節外命婦覲見的事。」

    此刻皇宮之外,徐蕃頭皮發麻。

    「誰說漏了嘴?」他氣得不行,「人是按建昌候府提供的線索順藤摸瓜悄悄逮到的,那個孫銘被賠了一百九十兩銀子的消息又是怎麼漏出去的?」

    「……大人,興許是那孫銘自己顯擺的,興許是宛平縣的衙役,還興許是建昌候府的下人。小的們可一句嘴都沒多。」

    徐蕃信他們個鬼!

    短短數日之內,京城這麼多百姓跑出來狀告壽寧侯、建昌侯兩兄弟,這些都還只是小事。

    那個貪婪成性又腦子過度靈活的賈管事到了府衙一頓胡咧咧,說什麼張氏兄弟常常在府中咒罵甚至有巫蠱之事,還非說是戴罪立功。

    他只是從侯府撈了些油水,這等小事算個屁的罪,他要立什麼功?

    徐蕃屏退了聽到那番話的左右後,他才說道:田知縣明明已經收了銀子卻反口栽贓,孫銘當場說可以賣卻又反悔,這必是陛下安排的,要尋了個由頭辦了他們兄弟倆。

    他勸徐蕃當這個出頭人「秉公執法」,必然參策有望。

    徐蕃反手就把他送到了刑部大牢。

    現在短短數日之內那麼多京城百姓冒出來狀告壽寧侯、建昌侯,宛平、大興及順天府治下其他諸縣的知縣天天臉都是白的。

    徐蕃也不由得直打嘀咕,不管府衙的差役有沒有說漏嘴,這背後似乎真的有一隻手。

    他拿不準主意了,徑直上了個奏疏請皇帝拿個主意。

    舊黨、新黨、陛下……誰都可能是幕後的黑手,甚至若真的還存在逆賊餘黨興風作浪也說不定。

    徐蕃心裏直罵娘,很想去拜會王瓊,看看是不是能調個職位,下回再廷推二三品大員考慮一下他。

    這順天府尹真不是人乾的活!

    國策會議上,十六參策神色各異。

    「……陛下,錦衣衛、內廠有沒有查一查此事?」楊廷和的白頭髮最近加了不少,臉上苦相與日俱增。

    「查了。」朱厚熜淡淡說道,「大概是積怨日久,去年牽涉到方沐賢刺駕案,這回有了那孫銘與建昌候府管事貪財壞事的巧合,這才有了百姓齊齊申冤。」

    「陛下,畢竟是慈壽太后親弟啊。」

    朱厚熜看着楊廷和:「如今正在重修《大明律例》,楊閣老此前慷慨請朕予三法司裁定涉案勛戚罪責之權,如今百姓申冤既已成了人盡皆知之事,三法司莫非要自損威權?」

    楊廷和表情苦澀。

    其實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楊廷和發問就是說他們沒搞事,陛下回答說巧合就說明不是巧合。

    但更明白的不能說。

    此刻新法已經提上了日程,廣東都開始改革衙署、編審科則了。朝中六部也諸事繁忙,這個時候陛下何必去動這兩人呢?雖然能搞點錢到手,但副作用將是繼陛下「荒淫」之後又一個「薄情寡恩」的借口。

    毫無疑問,黑鍋還要新黨來背。若藩王、勛戚不安,賬都算他楊廷和頭上?

    剛剛想了招分化士紳,現在又想招分化藩王、勛戚?

    狀告上來的各種案子裏,雖然大多是錢財之事,但也有人哭告說孩子入府為仆被打死了,還有人說女兒是被搶去做妾的,並非自願。

    現任的刑部尚書李充嗣頭皮發麻:重修《大明律例》的事情已經很忙了,真的。

    其他的小案子可以由順天府甚至治下縣去辦,那麼姓賈的出首說張氏兄弟咒罵皇帝甚至有巫蠱之事,三法司躲得開?徐蕃就直接甩鍋到刑部了!

    「朕不能不顧親恩,也不能罔顧子民冤屈。該如何審,先審了就是。」朱厚熜瞧着他們,「這點小事,也拿不定主意?朕是天下君父,何人不是朕子民?梁儲雖已離去,但崔元還在這裏。朕從潛邸來京路上,聽說壽寧侯也曾在河南鞭死了一人?」

    其他人都看向了崔元,只見他凝重地點了點頭。

    「可見驕縱日久,民怨實重。既如此,懲辦一二是應當的。」朱厚熜搖了搖頭,「這點小事也要朕聖裁,朕委實有些失望。」

    楊廷和也不藏着掖着,長長嘆了一口氣:「臣等慚愧。既如此,辛苦大司寇了。」

    「……臣必秉公定案。」

    其他人看到楊廷和的模樣並不覺得好笑。

    黨魁不歸路啊。

    接下來數年,必定只能聚精會神獨木橋了。

    但吳廷舉很激動,連連對楊潭、王瓊使眼色。

    要辦就辦徹底啊!張氏兄弟那麼多的田地、那麼多家財!

    戶部很難的!

    ……

    對張氏兄弟來說,目前告他們的案子都還好說,大不了賠點錢、推兩個家僕出去頂罪的事。

    關鍵問題在於咒罵皇帝的罪名。這個確實有一點,可是什麼巫蠱之事真不敢有啊。

    「快給本侯爺全部都搜查一遍!讓我看到誰屋裏有那些玩意,立刻扭送府衙!」

    張延齡的嘴唇都在哆嗦。

    「侯爺,夫人回來了……」

    「是嗎?」張延齡連忙往後院趕,看到妻子之後就問道,「姐姐怎麼說?」

    「……你乾的好事!娶那麼多房小妾,養那麼多人,置辦那麼多田產,看看現在鬧成什麼樣子!」

    她一哭,張延齡心裏就一涼,臉色蒼白地問:「姐姐不救我了?」

    「太后她老人家都氣哭了!有什麼事不能先忍氣吞聲地處置了?」

    「我是被那狗入的老賈害了啊!」

    「誰讓他做管事的?」

    「……都是大哥瞎了狗眼用了逆賊,嚇跑了老劉。」

    「你就知道怪別人!就知道支使我!」張延齡的正妻撒著潑哭鬧着手抓過來,「伱怎麼沒膽子先去陛下那裏請罪啊!叫你哥一起去啊!現在宮裏既有太皇太后,還有蔣太后和孫皇后,你以為太后還能一直幫你們兄弟倆嗎?太后要是有辦法,會氣得只能哭嗎?」

    張延齡煩得不行,一把將她推得跌坐在地上。

    全都是小事,全都是一兩個小人,就這樣欺負到他頭上了。

    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皇帝,眼裏根本沒有張太后這個伯母的皇帝。

    可張延齡怕這個皇帝,他不敢去,他忘不了上回褲襠淋漓地從宮裏回來時的感覺。

    聽夫人捶地號哭,他走到了外面,看着戰戰兢兢的下人再次惡狠狠地說道:「到處都給本侯爺翻一遍!誰敢胡言亂語,休怪本侯爺不講情面!」

    說罷就去清點賬目和庫房,咬了咬牙之後壯著膽去找了司聰。

    「本侯馬上就要去府衙。你幫本侯做了那麼多事,輕重你知道。本侯要是出了事,你也跑不了!現在是破財消災的時候,不管你想什麼辦法,本侯要一萬五千兩應急!」

    其他小案子賠錢應該能了結,最主要的還是那咒罵皇帝的案子。

    張延齡去府衙既是應幾件小案子,也是要反告賈管事偷主家財物、誣告主家。

    「痛快!痛快!」京城某個客棧里,來自某省的舉子對其他人興奮地笑道,「宛平縣衙前,有人不敢代一老婦寫狀紙,某何懼之?你們是第一次到京城應考,不知昔年情狀!」

    他拉開了衣襟,露出一條小小的疤:「六年前某來京城應試,就因為避讓不及,就受了那壽寧侯馬上一鞭!」

    「……縱為國戚,豈敢如此折辱士子?」

    「士子?」那舉人冷笑一聲,「那二張之名,昔年京城何人不知?奪民田舍,請官寺舍。親凌官府,篡奪獄囚,莫敢詰責。金玉積如山而不厭,市津壟斷皆由二張!若只如此倒也罷了,此二人竟曾有戴御冠之罪!」

    「竟敢如此大膽?此言當真?」

    「那是自然。昔年有太監何文鼎者,少習舉業,壯而始閹。弘治間,供事內廷。時二張出入禁中無恆度,一日二張入內觀燈,孝宗與飲,偶起如廁,除御冠於執事者,二張起,戴頂之。又延齡姦污宮人,文鼎持大瓜幕外,將擊之!次日,文鼎上疏極諫,上怒,發錦衣衛拷問主使者。文鼎對曰:有二人主使,但拿他不得。又問何人,曰孔子、孟子也。」

    「竟有此忠義之內臣?!後來如何?」

    「後來?」那個跟張鶴齡有仇的舉子冷笑着,「被杖死於海子!其時有吊詩云:外戚擅權天下有,內臣抗疏古今無。道合比干唯異世,心於巷伯卻同符。此事昔年刑部主事陳風梧多陳其冤,孝廟也曾命制文祭之,無一字虛言!」

    「二張當真該死!」

    王佐只用一個小小的案子就輕輕揭去了張氏兄弟頭上那層早已沒有的權貴面紗。

    驚弓之鳥下,三法司雖然還沒有正式開始訊問張氏兄弟到底有沒有咒罵皇帝、行巫蠱之事,但這天夜裏又出了奇聞。

    壽寧侯府、建昌候府各有數個奴僕驚懼至極地逃出了府門,被夜裏巡城的兵卒當場就逮住了。

    按照律例,一更三點暮鼓響后,沒有特殊原因,百姓是不能再出門的。

    沒有官身、沒有符牌等憑據的普通人二、三、四更在街上行走的,抓到了就要笞打。

    可這些侯府奴僕連聲哭求,寧願受責打也要逃出來,說府內有人被逼得自盡了。

    而這深夜裏,朱厚熜正躺在榻上,孫茗眼淚連連地坐了起來在一旁說道:「臣妾知錯了……」

    朱厚熜嘆了口氣,坐了起來摟抱着她。

    肌膚相親,他輕聲問道:「錯在哪了?」

    「……臣妾……臣妾不該見慈壽太后哭得可憐,就向陛下求情。」孫茗安心了一點點,後悔地哭着說,「臣妾知道錯了……」

    「還有呢?」

    孫茗抽泣著說:「臣妾不該……恃寵生嬌,妄談國事……」

    朱厚熜有些無奈:「還有最重要的一個呢?」

    孫茗嗚嗚咽咽地哭得大聲了些:「臣妾……想不到還有……比這更不該的……」

    朱厚熜握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淚顏,抬手擦了擦:「最重要的,是不該掃興!」

    「……」孫茗獃獃地看着他。

    「心軟嘛,你本來就心善,又見不得老人家哭得可憐,這好理解,卻也不算好事。」朱厚熜搖著頭,「既然知道外頭都在議論這些案子,你提起來確實更不該,那些事我自會有主意。」

    朱厚熜板着臉說道:「但最不該的,就是本來開開心心的,你便覺得這是好時候了?若有什麼事,你深思熟慮過了,就該尋尋常常地跟我說。要等到這時候才提起,豈非說明你其實也心虛?心虛之事,一開始想好之後就該止住了。怎麼就學着吹枕頭風了?」

    孫茗又嗚嗚嗚地抽泣起來:「臣妾再也不會了……」

    「你雖然才十六歲,可已經是皇后了!」朱厚熜覺得點醒她就夠了,重新抱她入懷中,「你不願做的事,就推辭了。若覺得不對,嚴詞訓斥都是應該的。我告訴你這些,不是說以後什麼都不能和我說,就是教教你該如何。你是皇后,不能太心軟,不能隨便被人攛掇了。」

    孫茗連連點頭。

    她本來也緊緊記着這些,可是被張太后哭着那麼一求,心一軟先答應下來之後又想着不能違背承諾,誰知道竟犯了大忌。

    現在她緊緊抱着皇帝,心裏又惶恐又茫然,眼淚根本就止不住。

    本來都好好的,陛下只在她這裏。

    現在卻剛進宮不久就犯下這樣的大錯。

    凄惶間,忽然覺得就要失去現在這份甜蜜了。

    朱厚熜摩挲着她的背:「好了,明日還是照常去兩宮看看。見到慈壽太后時,你就說跟我提過了就行。」

    孫茗再點頭。

    「是我剛才的樣子嚇到你了?」

    朱厚熜知道自己已經有了身為帝君的一些威嚴,儘管和她很親密。但突然聽她支支吾吾提起這事時,臉色必然是變了的。

    孫茗只能可憐兮兮地點點頭。

    「什麼事都要說開,我又不能因為喜歡你就不跟你講這些道理。你還小,我不會一直怪你的。」

    「會怪臣妾多久?」小姑娘聽到喜歡你這樣的話心裏只覺得酸澀不已,追悔莫及。

    朱厚熜瞧着她。

    十幾歲的姑娘而已,可惜心計太淺了,這麼輕易就被那老太后利用了一下。

    如果皇帝震怒,後宮說不定都得亂一下。

    你也不能說張太后不該這麼做,她向當朝正宮皇后求情,說不上什麼。

    和皇帝之間,張太后在去年壽寧侯出事後沒有控制好情緒,早已知道直接求皇帝沒什麼用。

    可這未嘗不是她還有高傲、還不甘心?

    最主要的是,始終是非不分,眼裏只有她的兩個寶貝弟弟。

    如果朱厚熜還不「網開一面」,她說不定會故意做出什麼長輩下跪求他的事,說不定還會找個眾目睽睽的時機。

    就因為朱厚熜不能殺了她。

    而寵弟狂魔的心理下,若朱厚熜真要了她兩個弟弟的命,她會不會發瘋根本難以預測。

    聽皇帝講了這些情況,孫茗這下是極度后怕自責,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我得怪你一會,讓你長點記性!」朱厚熜輕輕點了點她的腦門。

    「……臣妾記住了!」然後又垂頭喪氣地說,「宮裏以後都會有這麼多算計嗎?」

    「所以我教你的,你要好好聽。」

    孫茗認真地點頭。

    「嘴巴要嚴!」

    孫茗抿緊了嘴。

    「試一試。」

    「……啊?」

    「之前不是教過你嗎?」朱厚熜忽然笑了笑掀起了被子,「練習一下,嘴巴要嚴。」

    孫茗又臊又難過:「這是懲罰嗎?」

    「你當做是懲罰也行,總之一定要你印象深刻一點記住這件事。」朱厚熜一本正經。

    於是皇後娘娘只能帶着沒幹透的淚眼,以楚楚可憐的姿態嗦進了被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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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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