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光寺的後山。

  那座百寶屋依舊停在山坡處，因為屋頂已經被掀掉，所以月色照耀下顯現的班駁樹影搖晃進了木屋內部。

  至於懸掛在牆壁上的那幅畫軸，原本是水墨動盪的，但此時已經完全死寂和黯淡了下來，就像是被剝去了靈魂。而畫卷本身，如同正在被無形的火焰燒灼一般，有緩慢化作灰燼的趨勢。

  而當畫卷消散到一半的時候，幾道身影從中跌落出來。

  落在地面的瞬間，他們的人影輪廓變得清晰起來。

  鹿野屋與鶴見，還有包括星熊童子、小小老頭身外身在內的一眾式神和怪談，都脫離了畫中世界回到了現實之中。

  「哎呦！疼疼疼！」

  小鹿揉著跌疼了的手肘，從地上爬起來。

  她的懷裡緊緊抱著自己的那些除靈道具，除此之外還抓牢著一片小小的殘缺畫布。

  這方畫布，是小鹿與星熊童子一起擊殺了「畫中琉璃」以後，從敵人的身上緩緩掉落出來的。

  後來眼瞅著畫中世界即將坍塌，鹿野屋便眼疾手快地用御香爐把這件戰利品卷回了身邊。

  剛才著急脫困，沒空查看戰利品。

  不過，現在確認了己方全員無恙脫險，小鹿終於得空將這方小小的畫布展開查閱。

  畫布是白色的底色，手感偏向於絲織品，柔順光滑。長約40公分，寬約20公分，但並不是規整的矩形。

  此外在畫布之上，始終有濃烈的斑駁色彩正在翻滾。

  小鹿的鼻翼微微抽動，她從這件戰利品上嗅到的氣味還挺強烈。

  「這東西是不是怪談遺物之類的？」

  鹿野屋在心裡這樣初步下了判斷，因為跟著神谷的時間久了，怪談遺物她其實也接觸過不少，類似的氣息判斷還是不太會出偏差的。

  考慮到剛才擊殺的「琉璃」是畫中荒神。

  如果這方畫布真的是「琉璃」的遺物，那沒準會挺契合家裡的小蠟筆彩織。

  「如果真適合彩織的話，那就太好了。」

  鹿野屋記得師父之前說過，小蠟筆的出身評級很高，但可惜天賦平平。如果得不到太好的機遇，可能會一直卡在C級，得不到晉升。

  現在沒準就是機會！

  家裡的大家都變強了才好呢。

  當然了，這方畫布，小鹿是打算見到了師父以後就上交的。

  之後怎麼安排使用，也都由神谷川拿主意。

  鹿野屋覺得自己作為好徒弟，肯定要好好孝敬恩師的嘛。

  「唔……」

  另一邊，鶴見葵也從地上起身。

  她手裡的一文字已經從厚重的赤紅色轉變回了清澈輕盈的靛青色，[赤色之鬼]的效果已經褪去。

  包括瑪麗的賜福紅霧也消散不見，摺紙鳥與九個人形紅靈自然也已經退回到了正主的身邊。

  和師姐一樣，鶴見也從畫中世界帶出了一件戰利品。

  就是那柄刀光慘澹的大脅差，笑面青江。

  從剛才實戰的效果來看，這可是一把強度不輸給一文字的名刀。

  「小葵，小葵！」邊上的鹿野屋整理了一番自己的道具，忽然親昵又自然地貼到了師妹的身邊，「你果然抓緊時間把這柄刀給撿出來了，不愧是師父的好徒弟嘛！」

  鶴見葵其實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麼撿戰利品撿得快就是好徒弟。

  但「好徒弟」這個詞，在她聽來還是感到非常受用的。

  當然，如果能聽到老師親口這樣說……她應該會更高興。

  不等鶴見葵說些什麼，小鹿掏出了自己的手機，啪嗒啪嗒快速打字搜索起了什麼。

  現在大家轉危為安，又有很可靠的星熊姐姐在身邊，大心臟的鹿野屋心態調節的非常快，狀態已經明顯得到了放鬆。

  沒過一會，小鹿似乎在網上查到了想要的信息，興奮地舉起手機往鶴見的臉上湊：「我記得畫匠說這柄刀叫『笑面青江』。小葵，你撿到好東西了呢！」

  笑面青江還真不是一把名不見經傳的武器。

  在網絡上挺輕易就能查到這把刀的線索——

  笑面青江，屬於青江派所鍛造的名刀。

  所謂的青江派是從平安時代到南北朝時代活躍在刀工集團，天下五劍之一的「數珠丸恆次」也為該派工匠所鍛造。

  所以這柄刀的出身就很不錯。

  和出身於南泉寺的一文字一樣，都是有頭有臉的工匠鍛造出來的。

  笑面青江在青江派的時代劃分中被分類為中青江，被認為是鍛刀名匠青江貞次鍛造。原長二尺五寸，後被磨短，但在脅差中仍屬於大脅差。

  此外，笑面青江名字之中的「笑面」由來，源於它的某一任主人的特殊經歷：

  那是一位未曾在歷史上留下實際姓名的武士。

  據說，該名武士曾在某天夜裡攜帶青江趕夜路，行至一處山林之時，遇到了一個懷抱孩童的美貌婦人。那婦人的笑容詭異，一面向著武士走來，一面請求武士抱一抱孩子。

  察覺到氣氛不對的武士當即拔刀，一刀砍掉了婦人懷裡孩子的腦袋，而後那孩子便化作一陣青煙消散不見。

  孩子被殺，婦人沒有表現出悲痛或者憤怒，她仍是笑著，嫵媚地張開了雙臂，說道：「那請抱抱我吧。」

  武士不為美色所動，仍是揮刀，砍掉了那婦人的腦袋。

  隨後婦人也消散不見。

  第二天，武士又回到當晚事件發生地，發現那裡只有兩座被砍斷上部的墳墓。

  由此，斬殺了鬼怪的青江有了「笑面」的命名。

  之後，這柄退治過鬼怪的名刀，又轉手到了平安時代大名京極高和的手上。

  當時的丸龜城被稱作不吉之城，城主多不幸。但京極高和入城後一直平穩，據說就是歸功於笑面青江能退治怨靈。

  於是世人一般也稱笑面青江為丸龜城的守護刀。

  「怎麼樣，好像是把非常厲害的武器，對吧？」鹿野屋這樣說著，同時將自己的手機收起。

  「師姐，我們該怎麼處置這柄刀？」

  「啊，你問我啊……我反正是不會用刀的啦。小葵你可以自己留著，或者送給師父。」

  「那另一件戰利品呢？」

  「我是想著給師父的誒。」

  「我明白了。」鶴見葵認真地點點頭，「我也會將刀送給師父。」

  其實她原本的想法就和鹿野屋一樣。

  平日裡受到了老師那麼多的關照，現在得到了戰利品，自然要回報老師的恩情。

  不過，小鹿畢竟是師門裡的大弟子，處事一絲不苟的鶴見是會聽取師姐的意見的，而且她的想法與顧慮比小鹿要多。

  現在兩人想法一致，之後見了神谷一人交上一件戰利品，那就不存在彼此爭寵的嫌疑了。

  鹿野屋：「嗯嗯，那就都給師父。」

  作為與神谷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入室弟子，小鹿還是很了解自己的師父的。

  她知道，將兩件戰利品都上交，師父大概率會把那方畫布送給彩織，而將笑面青江重新贈與鶴見葵。

  畢竟師父用的刀，都是鬼切、童子切安綱那種水平的傳說級名刀。

  而小鹿是不太在意這種事情啦。

  再說了，師妹已經有把一文字，之後再配合上笑面青江。

  太刀配脅差，剛好雙持！

  同門的姐妹交談了一陣子，邊上的星熊童子托著酒碗走近：「好了，這裡應該沒姐姐我什麼事了。小鹿，還有鶴見，你們兩個表現的不錯，很厲害。不愧是那個人的徒弟。」

  「也沒那麼厲害啦，嘿嘿~」

  鹿野屋笑盈盈，眨巴眨巴眼睛。

  是了！

  連星熊姐姐都誇我們了，我和小葵真厲害！

  當然了，還有送狼、馬鹿、瀰瀰子也超厲害！

  雖說打到最後，畫匠和「琉璃」動了真格的以後實在還是打不過，是靠著星熊姐姐和瑪麗師娘出手才結束了戰鬥。

  但是能和荒神的敵人打成這種樣子，對於兩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來說，確實已經很不錯了。

  果然，平時的辛苦修行確實是有回報的。

  當然了，振奮過後小鹿也沒有因此自滿。

  今天的遭遇過後，她能感覺到和強悍敵人之間的硬實力差距。

  以後得更加努力修行才行了。

  爭取不要給師父拖後腿。

  至於性格認真無比的鶴見葵就更是如此，她連「振奮」的心理過程都沒有，純粹的「知恥而後勇」。

  因為保護工作結束，星熊打算退回到「星熊杯」里。這時候，鹿野屋輕輕拽住了她的衣袖：「星熊姐姐不多待一會嗎？吉光寺的夏夜祭還沒結束呢，等我們找鶴見叔叔說明完情況以後，我和小葵可以一起請姐姐喝酒的。」

  說著，小鹿還用手肘輕輕碰了碰師妹示意。

  後者反應過來，用力點了點頭。

  「哦？」星熊頭頂的獨角微微晃了晃，輕輕發笑，「那好。」

  她現在算是明白了，為什麼在神谷川的家裡，鹿野屋能夠成為團寵之一了。

  這嬌憨可愛的小丫頭情商其實怪高的，甚至向自己表達謝意的同時，都還不忘拉上師妹一起。

  最終，小鹿的式神們先回了菩提念珠的小銅像里，星熊也暫時回去了星熊杯里。

  大家約定好，等鹿野屋與鶴見處理匯報完畫匠的事情，再一同去享受今晚最後的慶典時光。

  ……

  吉光寺通向後山的小道，鹿野屋與鶴見並肩走著。

  年下的師姐，正同年上的師妹嘰嘰喳喳說著什麼。不管怎麼說，經過了今晚的事情，這對同門的姐妹也算並肩戰鬥過，關係自然而然親近了不少。

  走了一陣子，二人可以看見外面慶典攤位方向流動著的斑斕光帶了。

  看到了那些璀璨的燈光，她們終於有了一點「回到現實」的實感。

  鶴見葵腦後高扎的馬尾被夏夜的涼風吹動，她輕輕開口：「師姐。」

  「嗯？」

  「我……我不知道該不該這樣問。」

  鶴見葵似乎是有些糾結，貌似一路從後山走回來，她心裡一直憋著什麼問題。

  「沒事啦，小葵你想問什麼就問嘛，我們可是同門的姐妹哦。」

  「就是老師他，平時是怎麼教導師姐除靈的呢？」

  鶴見葵今晚是第一次看見鹿野屋實戰。

  師姐很厲害，比自己強很多很多。她的手段也是五花八門，讓人應接不暇。

  但是沒有一樣是鶴見也會的。

  她有點迷茫了。

  感覺自己好像完全不了解師姐，也完全不了解師父。自己和師姐之間，真的算是同門嗎？

  鹿野屋微微揚起臉，開始掰手指頭：「我想想啊。師父讓我在金澤老師那裡學習佛法，在雲居老師那裡學習香道，最近還額外增加了去螢姐姐那邊學習符籙。因為我是靈胎嘛，學習法術可能會快一些……」

  「老師他，沒有親自教導過師姐嗎？」

  「也有啊。我的御靈術就是師父教的，還有除靈槍械。對了！小葵之後要不要也試試用槍？超好用的！」鹿野屋開始向師妹安利除靈槍械的好處。

  要會美式居合才像是神谷門下的弟子嘛！

  「老師會教師姐用槍？」

  「是啊，師父不單單是劍道厲害哦，他本身也用槍的啦。而且，師父的御靈術和雷法也非常強的。」

  鬼神弟子的能力全面，鶴見也是有所耳聞的。

  不過拜師以後接觸下來，她只是在和神谷川學習劍道而已。

  當然了，鶴見葵知道這是自己的問題。

  畢竟自身在術法上毫無天賦，未來也不知道有沒有長進的可能性。

  這樣想想，她不免有點沮喪和自卑起來。

  果然，像師姐這樣的天才，才配得上是鬼神弟子的徒弟吧？

  能力全面可以應付各種戰場情況，以後也前途無量。

  而自己只能在劍道上取得一些不起眼的成績，真的還差了好遠。

  「小葵，你好像不太高興。」

  「我……」

  鶴見還沒說出話來，就感覺自己的手腕被師姐那柔軟的，涼颼颼的小小手掌輕輕握住。

  「小葵，師父他很關心你的。你之前退治豆洗婆婆的時候，師父就在現場的嘛。然後悄悄告訴你，今晚師父他也過來了哦。他不止是來看我，也是來看你的。」

  「老師他不是在京都……」

  「是哦。但師父確實過來了啊，我剛才聞到他的氣味了。你之後可不要跟師父說這個，問了他也不會承認的啦，沒準還會找理由敲我的腦袋出氣。別看師父平時那個樣子，但他其實就是有點傲嬌的誒。」

  鹿野屋這樣說著，語氣似乎是埋怨，但嘴角卻壓抑不住地微微上揚：

  「而且師父他很看重小葵你的啦，不然也不會選你當徒弟。而且他平時很忙的，會抽空教你劍道，足夠說明他很喜歡小葵你了。」

  「喜歡……」

  鶴見葵其實知道師姐所說的「喜歡」的含義是什麼。

  但聽這個詞的時候，還是把頭低下，臉頰抑制不住的發燙。

  好在昏暗的小道里不太能看清她的表情。

  不然這個認真的女孩可能真的會羞愧到找個地縫鑽進去。

  「當然，當然了！」鹿野屋微微正了正神色，難得第一次有了一點做師姐的樣子來，「可不能因為師父總是明里暗裡照顧我們，就覺得一切都萬事大吉了。我們不能夠總是依賴師父啊，小葵你肯定也是這樣想的吧，以後要給師父幫上忙，最起碼不要當他的累贅。」

  「嗯。」

  「那就是了。小葵的劍術天賦很厲害，師父都誇過的，所以你以後肯定也會非常厲害。」

  鹿野屋鬆開了鶴見的手腕，快步走到前面幾米處，又轉過身來。

  遠處的慶典燈光星星點點，溫柔籠罩嬌俏少女那還在發育的身體輪廓上，暖黃的光暈朦朦朧朧地醉人。

  「就算你不相信我說的話，也要相信師父嘛。以後也一起好好努力吧，我們兩個可是神谷川的徒弟哦！」

  「抱歉，師姐，我不會再說這樣的話了。」

  「嘿嘿，就是說嘛。走啦，走啦，小葵，一會我們還要一起請星熊姐姐喝酒的。」

  年下的小師姐臉上帶著盈盈的笑意。

  同夏夜山道里的晚風一樣，親切而明媚。

  那雙烏黑的眸子，與她背後慶典攤位處流動出來的光帶一同發亮。(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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