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峰倒下去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倒下，不知道為什麼連手腳似乎都無法再掌控。前一瞬他還感覺勝券在握，只覺得抬手就能將張南碾碎。可后一息他就感覺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好像懸浮在虛空的無根浮萍。

直到他艱難的扭動脖頸，垂眼觀瞧，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的身體，他的四肢，血肉模糊幾看不出人形，許多地方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

不過沒有鮮血，連一滴都沒有，就像一堆漂白的死肉。他的血早已近乎流盡，換個普通人在這，只怕早就死了。全仗著妖魔之骨附加給他的生命力，才能保持最後的意識。但這一刻，他寧可沒有這份意識。

「自作孽，不可活。」

張南走到近前，靜靜的看著楚子峰。

「很奇怪，我之前一直誓殺你而後快。可現在，卻有些同情你了。現在想來，月菲不讓我替她報仇，或許不是想保護誰。而是她知道，即便我什麼都不做，你自己也會走到最可悲的結局。」

楚子峰心中驚恐到了極點，眼中帶著怨毒。「我，我不會死！你以為你贏了，你錯了！我還有一個妖魂在，我是不死的！！」

「直到現在，你還用這種愚蠢的借口來安慰自己么。」張南搖頭淺笑：「的確，還有一個妖魂，但那不是你。你是楚子峰，河陽侯的是木合提。不管那個妖魂將來如何，楚子峰都會在今天消失。你的意識，你的世界，都將陷入無盡的黑暗……」

楚子峰的眼神漸漸變了。迷茫，惶恐，驚懼……

他不是不知道，但他不敢去想，他想給自己保留最後的執念。但就這點念想，也被張南無情的戳破了。

「住口，你住口！！！」楚子峰驚恐的大叫起來。「我不能死，會有人調查的，會有人找到你……我是河陽侯府世子……」

「死的人是楚子峰，但侯府世子木合提還活著。」張南道：「你不光會死，而且沒有人知道你的死亡。你連被遺忘都算不上，這個世界就跟沒有你存在過一樣。」

張南字字誅心，楚子峰絕望了。

「騙我，它騙我……」楚子峰喃喃自語：「妖魔，果然是不可信的妖魔……」

「妖魔不可信？」張南嗤笑：「那個妖魂也是你，你只不過製造了第二個你。你自己騙了自己，自己選擇了被騙。」

「你……」楚子峰憤怒的看著張南。

哪怕連虛假的絲毫安慰，張南都不留給他。

他本想讓張南殺了他，這樣他可以早點結束這種痛苦。但楚子峰突然意識到，張南不會那麼做。生命最後的一段時間，張南會全部留給他。這不是仁慈，而是最狠絕的懲罰。

「月菲……」在這一刻，楚子峰終於又想起了那個善良的女孩。

若是她在，至少會給自己一個痛快吧。不，若是她還在，也不會有今天的一切……

帶著無盡的絕望和懊悔，楚子峰吐出了胸腹中的最後一口氣。雙目不甘的睜著，滿是對這個世界的眷戀。

「算是收了一半的利息吧。」張南抬起頭，看著四周漸漸消散的禁魔結界，遙望著河陽鎮的方向。

本以為可以通過擊殺楚子峰也間接誅了妖魂，但現在看來是有些想當然了。不過經此一役，那妖魂不死也好不了太多。

……

「可惡，可惡……不管你是誰，定殺了你，撕碎你的皮肉，嚼爛你的骨頭……」

河陽鎮，河陽侯府，妖魂木合提大口大口的吐著血，容顏好像瞬間老去數十歲。除了眼瞳一如既往的閃著綠芒，皮膚以及抽搐成了褶皺。

神魂一分為二，但仍本根同源。人魂可以出世，但妖魂卻需靜養，非造化不能輕出。讓楚子峰入京，主要目標是內院的三寶心蓮。屆時兩魂同修，才能讓妖魂儘快補全。

可是現在，人魂卻被滅殺了。

妖魂非但沒有受益，反而受了波及。原本再有一年多便能補全魂魄，五境造化。可現在，連先天第四境都維持不住了，隨時會跌入第三境。

而且這種傷害是持續性的，假以時日，連第三境都未必維持的住。一旦從三境跌落，便有魂飛魄散的危險。

「不行，這樣不行……」木合提綠瑩瑩的眼睛閃爍：「河陽侯府不能待了，那人背後定有高人，河陽侯府護不住我……南唐，只能去南唐了……雖然不想，但也只有那一位能救我……」

木合提艱難的站起身，踉踉蹌蹌的推開密室房門。過了片刻，外面傳出幾聲慘叫。

……

張南平靜心緒，走到院落一角翻出兩個大麻袋，準備把楚子峰的屍身裝殮處理掉。正忙碌時，突然目光一凝。

有人來了。

這裡是張南武館舊址，在小巷最深處。還開館的時候都沒什麼人光顧，怎麼現在反倒有人過來。

張南身影一晃，幾個起縱奔到門口，向外觀望。看到來人，頓時一怔。

竟然是冷漠雪。

猶豫了一下，張南沒有隱藏身形，邁步走出，打了個招呼。

「你怎麼上這來了？」張南笑問。

「你又來做什麼？」冷漠雪走到近前。

「故地重遊，緬懷一下。」張南尷尬的笑笑。

「我也是。」冷漠雪邁步走向大門。

「等……」張南想拉住冷漠雪，但在觸及衣襟前停住了。

張南突然意識到，這似乎不是巧合，自己貌似忽略了一些東西。

冷漠雪走進大門，張南跟著進去。

掃視著院落里的狼藉，以及那血肉模糊的屍體，冷漠雪的眼神沒有絲毫變化。只是扭過頭，徵詢的看向張南。

「呃，有點臟，正在打掃……」張南鬼使神差冒這麼一句，說完就感覺自己很二。

「帶血的土也得鏟走，不然打掃不幹凈。」冷漠雪左右看看：「這房子也破舊，拆掉比較好。」

張南凌亂了。

而冷漠雪接下來做的事，更讓張南愕然。

冷漠雪走到楚子峰的屍體前，看了兩眼，手掌一揚，一片寒氣噴吐而出。

三品武決，《玄冥氣》。

楚子峰的屍身頃刻之間被寒霜覆蓋，崩裂的傷口內也儘是冰屑。

「你這是做什麼？」張南問。

楚子峰的血液早已流盡，冷漠雪此舉並非畫蛇添足的冷凍屍身，而是很明顯的刻意留下她自己的印記。

「你做的很巧妙，但若有人細查，也可以查到。」冷漠雪轉頭看向張南。「所以，這個人是我殺的。」

張南沉默片刻，問道：「為什麼幫我？」

「因為我願意。」冷漠雪眼中似乎第一次帶上某種不滿的情緒，見張南還想在說什麼，又冷然搶白。「而且幫不幫是我的事，沒必要跟你解釋。」

張南被噎的直翻白眼。

「但有一點，我希望你清楚。」冷漠雪盯著張南的眼睛，把張南看的一陣陣發毛。

「你不是一個人。」

等張南緩過勁來，冷漠雪已經拽拽的轉身走了。

看著冷漠雪離開的背影，張南神色頗為複雜。

他沒去問冷漠雪是怎麼發現的，因為根本沒那個必要。

這個女孩非常聰慧，只是不習慣去關注其他事情。但如果有什麼東西讓她在意，以那種無情緒的思維方式，很難有什麼東西能瞞得住她。張南在系統上面整天裝無情緒機器人，發放任務也謹小慎微，就是提防這個。可沒想到提防來提防去，忽視了自己的情緒表露。

張南以為這些是自己的事，和冷漠雪無關，她不會在意，可她偏偏在意到了。

繞行河陽鎮，內院考試中毒事件，這些看似無關聯的事情，都被冷漠雪串了起來。

不過相對於冷漠雪的聰慧，真正讓張南震撼到的是她走時最後一句話。

你不是一個人。

這不是什麼表白，而是張南內心深處隱藏最深的東西。

來到這個世界后，張南看似融入其中。但因為不同的背景，不同的文化，甚至不同的世界法則，內心深處一直有種身在異國他鄉的孤寂感。這種感覺被張南深深埋藏著，甚至連他自己都似乎遺忘了。

可是冷漠雪，卻看到了。

「不是一個人……」張南品味著這句滿是文青味兒的話語，幽怨的望著冷漠雪離開的背影。「讓你這麼一說，怎麼突然感覺自己這麼苦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