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不如人的手藝又讓張老三對他充滿了忌憚。

兩個人就坐在窄窄農用車裡，你擠著我我擠著你互不相讓，而金鋒就坐在兩個人的對面默默的一言不發。

偶爾王老四抬頭起來看著金鋒，臉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容，眼睛里卻藏著一絲精明的光。

顛簸了兩個小時后，終於到了地頭。這裡是莫高鎮。再過去步行十公里就是著名的敦煌莫高窟。

時間不過早上八點，鎮上的集市已經顯露出熱鬧的勢頭。

寬敞的公路是更寬敞的露天集市。一輛輛的旅遊大巴和自駕游遊客就從這條公路開向莫高窟。

農村的集市也在這些年也成為了旅遊的重點，原汁原味的鄉下集市更能激起城裡人對往昔的懷念。

在西北，鎮集的熱鬧非同一般。

早早的，十里八鄉的鄉民農村大叔大嬸就到了這裡。賣掉自己餵養的雞鴨和鮮果乾貨，買回自己需要的東西。

小豬仔和小羊羔是第一個要必須買的。

曾經禁止養豬的政策也隨著蔓延全國的豬瘟而取消，取而代之的是大力發展養豬業。

現在買小豬仔喂到過年時間剛剛合適。

只是那恐怖的四十塊錢一斤的史上最貴豬仔價格著實嚇退了不少的人。不過算起來摘真不貴，畢竟旁邊的豬肉五花肉都二十二一斤了。

算命的、看風水的、擺古董古玩地攤的、賣山貨乾貨的、賣文玩手串的、賣本地紀念品的……

熙熙攘攘人來人往，鄉土土音外地口音混雜在一起，喧鬧而又充實。

金鋒走到集市最後扯開了自己的攤子。張老三也就跟在金鋒的旁邊。

今天，金總就要教自己賒刀。

張老三想不通為什麼金總要帶這裡到這個集市來。這個集市能有人來磨刀？能有人來賒刀嗎？

心裡有千百個的疑問，但張老三還是默默遵守下來隱忍著支開了攤子。

攤子扯開后，金鋒丟下一句話起身消失在人群中。

還沒等到五分鐘，一個人走到張老三身邊，就在張老三旁邊也扯開了攤子。

來的人是王老四。

在張老三的虎視眈眈下，王老四就跟個沒事人似的鋪開花油布。看到這一幕，張老三的臉都綠了。一股邪火頓時竄到腦門。

打臉啊這是。

這他媽赤裸裸的打臉了啊！

等到王老四從大大的牛仔包里取出各式各樣三十多把刀挨著挨著擺放整齊的時候，張老三身子又是一個哆嗦，牙齒咬得滋滋響。

跟其他走街串巷趕集市的跑攤匠不一樣，王老四的刀有些特別。不僅僅外觀看著新穎，且質量也是上乘。

這下張老三被徹底的打擊到了。右手下意識的搭在某個地方。

比技術比不過，比刀也比不過，自己這個賒刀人都快淪為全世界最卑賤最可憐的廢物了。

金總說自己應該拿去祭天，張老三卻是覺得拿自己去祭天，那是對老天爺最大的侮辱。

就在這當口，王老四又從長凳的一頭扯下一個類似棋盤的物件打開。

旗盒赫然變成了一塊方方正正的黑板。

張老三又愣住了。

跟著，王老四從黑板背後拿出幾節白色的粉筆在黑板上唰唰唰筆走龍蛇寫了好半響。

啪的下，棋盤黑板就放在張老三的旁邊。

張老三忍不住偏頭一看，一下子又呆了。

那粉筆字漂亮得不像話，一筆一畫一撇一捺不僅工整而且還是賞心悅目，就跟電腦打出來一般。

「砍刀七十，大菜刀五十，小菜刀四十……」

「先給一半，可以賒欠！」

「賒欠刀者需先立字據。」

「相互信任，鬼神可證！」

轟的下！

張老三身子打起了擺子，後退兩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腦子都炸了。

相互信任，神鬼為證。相互信任，神鬼為證……

他也是賒刀人？

他也是賒刀人！

就在張老三嚇得魂不附體之際，王老四的攤子上已經圍滿了人。

在現如今神州大地人人一個手機，瞬間即知天下事的時代，可以賒欠買東西發生在現實中，著實令人驚奇。

很快，集市上的人就被王老四的攤子吸引了過來，很多人指指點點過，很多人拿起刀做起了實驗，還有人高聲發問。

「能不能便宜點啊。」

「都是好刀，便宜不了。」

「怎麼立字據啊？」

「讓我看一眼你的身份證就行。」

「要是明年你不來的話，那可咋弄？」

「明年我不來，刀就歸你們了。」

「那明年你要是來了，我故意不見你，你不是虧著捏？」

「不要緊。我信你。」

王老四成熟穩健的回應讓圍觀的人很是服氣。又問了不少的問題。

「你光是賒刀，不賒其他東西？」

「對。我只賒刀。」

「我說你們賒刀人都變成啥樣了？以前你們除了賒刀賒剪子，還要賒米賒油賒糧食，現在這些你們都不賒了？」

「就是。八三年那會嚴打，我才十六歲，糧食不夠吃，你們賒刀人推了好大一車精面過來，一戶人家免費賒十斤，還說什麼等到將來大杏子漲到三十五塊一斤再來收錢。」

「對啊。當初我們家也拿了他們十斤精面，一直莫有過來拿錢捏。」

「對滴。好像八三年來過一次，九零年來過一次，再後來，就木有了。」

「你這賒刀還需要先付一半的錢……該莫不是個騙子捏。」

「看著不像。他這刀好得很捏。比沃爾瑪裡頭的進口刀都好著捏。」

眾說紛紜中，王老四保持著平和輕緩的笑，默默坐在那裡不動聲色。

很多老人們站在一邊講起了昔日的往事，倒是對那神秘的賒刀人很是懷疑和懷念。

更多的，都在說著那群賒刀人把精面賒給了自家人，卻是從來都沒有再出現過。

那群人怕莫不是神仙？

不是神仙的話，哪有人會幹出那樣虧本的生意捏。

八三年那會，一袋精面一百斤一般人根本搞不著。得要糧票。那時候一瓶茅台才八塊錢，買布還要布票。

十斤麵粉在當時，就是一戶人半個月的口糧。

說的說得更加的起勁，聽的人更是津津有味悠然入迷。

不過三十多六年的事放到現在來看，就跟做了一場夢一般。

這當口一個蹲在人群中很久的半百老頭忽然說了一句：「我不賒。買一把。」

說完這話，老頭就扔下四十塊錢拿了把小菜刀走了。

這一幕出來很是讓人驚訝，那王老四倒也沒說什麼，收好了錢，又靜靜坐在那裡。

又過了一會，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鑽進來笑呵呵的說道：「我只有二十塊錢，給我賒兩把。中不？」

「不行！」

「我賒的是緣法。所有刀都不講價。」

「行。先給一半。給我賒三把！」

眾人都認出來這個尖嘴猴腮的男人就是本鎮的屠夫，最愛佔小便宜。

王老四乾脆爽快應承下來，先接過錢又看了男子身份證，隨即遞給男子兩把刀。

這兩月豬瘟厲害，這個屠夫竟然賣病死豬肉，被有關部門查實之後沒收了他的工具，直到這個月才准他擺攤。

砍刀、剔骨刀、菜刀這些正適合屠夫所用。要是重新購置一副傢伙什的話少了二三百拿不下來，現在倒是得到了個大便宜。

明年再來拿錢！？

拿你媽bi拿！

撿了大便宜的屠夫走了，現場很多人很是心動。大部分農村人比較淳樸善良，倒也不想去占這個便宜。

有的人愣是摸出身份證過去，又付了一半的錢，拎著菜刀就走了人。直把旁邊的張老三看得一陣陣頭大，更是一陣陣的羞愧。

這時候金鋒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到了攤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