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奇的院子。
蘇陌剛剛來到門前，南海盟弟子便已經紛紛單膝跪地：
“恭迎少盟主！”
蘇陌微微點頭，這當口，無論如何也不能跑到他們面前自謙什麼自己不想做少盟主什麼的。
犯不上。
且不說心中如何想法，就算是真不願意，也應該去找高天奇談。
一路踏足其中，耳邊傳來的都是‘恭迎少盟主’這樣的呼喊。
而踏足內院之後，便見到了翹首以盼的高歸元。
“少盟主，請恕歸元未曾遠迎之罪。”
高歸元也老老實實的單膝跪地。
他這上一任少盟主，如今卻是對於自己的身份，比誰都能夠拎得清。
高天奇心意已決，絕不會改。
這一點無論是誰說都沒用。
自己作爲高天奇的兒子，對於自己的父親，那自然也是非常瞭解的。
一旦高家從南海盟盟主這樣的神壇之上跌落下去。
那一身榮辱就全都系在了蘇陌的身上。
蘇陌要他們生，他們可以生，蘇陌要他們死，他們就必死無疑。
所以，什麼心中不忿，不甘，全都收拾收拾。
老老實實的抱緊大腿，將來還能有一片坦途，否則中途早夭，就是必然之事。
高天奇看人極準。
他說高歸元有自知之明，這句話卻是說到了點子上了。
當然，高歸元姿態做的很足，蘇陌也不能真的無視他，當即一笑，將其從地上攙扶起來：
“大公子這是做什麼？
“哪裡有什麼未曾遠迎之罪……
“高盟主如今身受重傷，你在邊上護持，乃是盡了孝道本分，實屬應該。”
三言兩句說完之後，高歸元心中鬆了口氣。
不禁一笑：“少盟主您隨我來，家父自醒來以後便在念叨您呢。”
說着當先引路，領着蘇陌進了房間。
外面五大首領面面相覷，同時一笑，也是鬆了口氣。
像他們這樣的大勢力權利交接，不吝於皇位更迭。
高家終究還有大勢，這是好處也是壞處。
好處是他們隨時可以打着高家正統的名義，跟蘇陌爭奪這南海盟。
壞處便也在於此……一旦爲蘇陌所忌，將來高家便難有好日子過了。
說不得高天奇百年之後，高家便就此灰飛煙滅。
雖然高天奇對此並不在意，可是五大首領隨着高天奇多年，對於高家也是有些感情的。
如今看高歸元表現得當，自然也就稍微放心。
且不說這五大首領如何心思，高歸元領着蘇陌進了門，內室之中，高天奇正依靠着牀頭坐着。
看到蘇陌之後，便想要起身。
蘇陌連忙說道：
“高盟主且請安坐就是。”
“哎，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高天奇嘆了口氣，看了高歸元一眼：
“歸元，你先出去吧。”
“是。”
高歸元老老實實的答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蘇陌目送他關上了房門，這才重新將目光放在了高天奇的身上：
“高盟主不後悔嗎？”
這話問的突兀。
高天奇卻是一呆，半晌陷入了沉默之中。
好一會纔出了口氣：
“舍我一家天倫，可保南海盟數十年安寧。
“無悔……”
蘇陌抱了抱拳：“佩服。”
高天奇卻搖了搖頭：
“沒什麼值得佩服的，說到底仍舊是老夫天資有限，如果所有的事情皆可以面面俱到的話，又何至於此？”
話說至此，微微一頓，繼而笑道：
“少盟主可知道，老夫這一趟叫你過來是爲了什麼？”
“宋將神。”
蘇陌未曾猶豫，直接吐出了三個字。
高天奇頓時笑了起來：
“那少盟主以爲，應該如何對待此人？”
蘇陌輕輕地出了口氣：
“宋將神勾結外敵，必然得殺。”
“那臨神宗呢？”
高天奇又問。
“臨神宗……”
蘇陌看了高天奇一眼，忽然笑了：
“高盟主是打算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了？”
“哈哈哈。”
高天奇頓時哈哈大小，只覺得心中暢快難言：
“少盟主……老夫果然未曾看錯人。
“宋將神去而復返，這事並未出乎老夫預料。
“他捨得了自己，又如何捨得了臨神宗？
“依老夫過去的意思，臨神宗既然已經生出二心，留之無益，定當斬去。
“不過現如今，既然南海盟又有了少盟主。
“那此事卻是一個合適的機會。
“高天奇剛愎自用，爲人險惡，眼中揉不得半粒沙子。
“臨神宗宋將神投敵，證據確鑿，罪無可赦。
“臨神宗上上下下，一干人等，受此牽連，滿門誅絕！
“然新任少盟主兼副盟主，不忍見此慘事。
“當衆頂撞高天奇，駁回此意，改誅首惡。
“臨神宗門下弟子皆不問罪。
“少盟主……伱覺得這一場戲如何？”
“高盟主這是在爲我鋪路。”
蘇陌嘆了口氣：“此事之後，臨神宗必然感恩戴德。蘇某這一聲‘初啼’，便算是宣告問世了。”
話說至此，蘇陌卻是微微一頓：
“但有一節……
“關於這南海盟少盟主之事，蘇某尚且還有一些顧忌。”
高天奇並不意外，也不在意，只是輕聲說道：
“但說無妨。”
蘇陌微微沉吟，輕聲開口：
“實不相瞞，在下此行南海不過借道而已。
“實是另有去處。
“卻沒想到，莫名其妙的處在了一個風口浪尖的位置上。
“南海盟少盟主，龍王殿殿主。
“何等的權勢地位？
“身兼南海三分之二海域，立於江湖頂點。
“要說蘇某心中毫無竊喜，那不可能……
“只是除了竊喜之餘，卻也惶恐難安。
“遠的不說，便說高盟主，爲了南海盟殫精竭慮。
“舍一家之天倫，爲南海盟千萬百姓。
“此等胸襟魄力，蘇某自問自愧不如。
“也絕難做到。
“更何況，我無心久留南海，尚且有要事在身。
“若是我承接此等重任，又如何能夠輕離？
“一旦離開，南海生亂，蘇某難辭其咎。
“更是辜負了高盟主所託。
“若僅僅按此道理來講，蘇某現如今逃跑的心都有了……”
高天奇聞言忍不住一笑，不覺得蘇陌沒有擔當，反而正是因爲有所擔當，纔會有所顧忌。
否則的話，只看眼前利益，誰管他之後怒浪滔天？
不過聽他說的有趣，忍不住笑着問道：
“那少盟主爲何沒跑？”
“……不敢跑。”
蘇陌乾巴巴的說了三個字。
“南海之上還有少盟主會怕的人嗎？”
高天奇假裝自己很意外。
蘇陌無奈：
“高盟主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啊……
“我是可以跑，而且我一旦跑起來，料想諸位也抓不住我。
“但是我跑了之後，又當如何？
“我練成了九陰玄冰策，手持龍王鑑。
“無論我跑到何方，這龍王殿殿主的名頭，也只能是我！
“他們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哪怕跑不過我，跑斷腿……
“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這件事情。
“這一點，誰都更改不了。
“而這個當口又過於特殊了……
“若是換了往常，我留下龍王鑑，傳授九陰玄冰策給一個合適的人選，讓他接任龍王殿殿主，也未必不可行。
“但是現在……這根本毫無意義。
“如今的龍王殿，前殿主剛死，我若是接任此位，有我居中調和，南海盟和龍王殿便算是一家。
“反之，兩者必有一戰。
“一旦打起來，那就不再是兩家亂鬥，歸墟島必然趁亂而入，演變成三家鏖戰之局。
“如此一來，南海就徹底亂了。
“而龍王殿沒有主事之人，左右二聖逍遙江湖，四海龍頭獨木難支，八部衆立場難明。
“正是內憂外患。
“我一旦跑了，龍王殿灰飛煙滅姑且罷了。
“畢竟我跟他們之間，沒有幾分香火之情。
“但是南海百姓又該如何？
“縱然我不是出身南海，也沒有高盟主的胸襟魄力，卻又何忍見他們流離失所？
“所以我不敢跑啊……”
“說得好！”
高天奇大點其頭：“少盟主果然聰明智慧，目光長遠。
“你不能跑……龍王殿殿主非你莫屬，正是當仁不讓。
“而你既然已經接任了龍王殿殿主，那南海盟盟主，你又豈能棄之？
“若棄，此戰仍舊難免。
“少盟主到時候跟老夫立場不同，今日老夫也必然要跟少盟主死戰一場。
“到時候老夫身死，南海盟同樣失了主心骨。
“南海大局與先前一般無二。
“所以，唯有你承接這兩家，才能保證南海短暫的平和。
“而合這兩家之力，絞殺歸墟島，也就輕鬆了許多了。
“歸墟島雖強，卻也雙拳難敵四手。
“更能讓百姓的損失降到最低。
“一旦滅了歸墟島，南海自此一統，說不得可開萬世太平！
“你這顧慮，想來也能消去大半。”
“這也是唯一的辦法了。”
蘇陌輕輕地捏了捏眉心：
“唯有南海一統，並且得儘快推進，蘇某方纔能夠放心離開。
“而那個時候，可否請高盟主代爲主持大局？”
“南海一統，天下歸心，這個當口由老夫代掌……
“少盟主就不擔心，大權旁落？”
高天奇似笑非笑。
“高盟主若有此意，蘇陌感激不盡。”
“……”
高天奇一陣無奈：
“龍王殿的殿主是你，因爲有你，南海盟和龍王殿才能串聯一處。
“老夫若生二心，剛剛一統的南海，便會分崩離析。
“重新陷入亂鬥之局……
“老夫平生之志便是見南海一統。
“自然不願意再見此等局面。
“少盟主這是將老夫徹底看穿了啊。”
“不敢……”
蘇陌搖了搖頭：“這話也是真心……高盟主若是願意的話，自可取而代之。”
“待之如何？”
高天奇苦笑一聲：
“老夫都要死了……
“到時候只怕支撐不住太久，只盼着少盟主到時候能夠儘早回來。”
蘇陌心中一嘆。
這又是他的一個爲難之處。
他的家在東荒，豈能久居南海？
不過與眼前的顧慮相比，這一點倒是還有很多時間來做準備。
一老一少，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之後。
彼此相顧一眼，卻又是轟然大笑。
現如今歸墟島還好端端的在那放着呢，他們已經考慮南海一統之後的事情了。
這目光屬實是有點過於長遠……
笑罷之後，高天奇這才沉聲說道：
“少盟主打算如何對歸墟島下手？
“憑您的武功，真想做的話，直奔歸墟島大開殺戒，料想也無人能阻。
“只是現如今……恐怕已經晚了。
“齊家這一戰，歸墟島也在局中。
“雖然未曾拿住他們當中的關鍵人物，一應部署藉由公子令調動。
“但是事情卻是瞞不住的。
“你的武功只怕已經被歸墟島的老賊知道了。
“自然不會老老實實的在歸墟島上等你……
“另外，他們也絕不會坐以待斃，必然另起機謀！”
蘇陌點了點頭，笑着說道：
“這一點我心中已有定計……今日來此，正是想要跟高盟主合計一下。”
“哦？”
高天奇當即眼睛一亮：“少盟主但說無妨。”
蘇陌略微整理了一下之後，這纔開口說道：
“齊家一戰事關重大。
“一切的轉折由此而來……
“現如今咱們可以知道的事情是，歸墟島探過來的爪子，已經被咱們斬斷了，少島主夾着尾巴跑了。
“武神鑰他們必然不會放棄。
“更何況，他們更不願意坐視蘇某這樣的人存在於南海。”
“歸墟島少島主？”
高天奇一愣。
蘇陌便將先前接到的那封信，如此這般的說了一遍。
高天奇聽完之後，冷笑一聲：
“這少島主自命不凡，以爲天下人都是傻子。
“全然看不出來他這緩兵之計嗎？”
“是否是緩兵之計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如今茫茫大海確實不好找他。”
蘇陌一笑：“不過，本也不用找他。
“如今蘇某已經成了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無論是爲了武神鑰，亦或者是單純不想讓南海盟和龍王殿合作。
“他們都得想盡辦法殺我，故此我不找他，他也會來找我。
“這樣一來，這便有了咱們的可趁之機……
“不過咱們要對付的，絕非只有他們一家。
“驚龍會這一趟鎩羽而歸，想來也不會甘心。
“本來驚龍會神龍見首不見尾。
“但是現在……我手中恰好又有一枚不錯的魚餌。
“可藉此大做文章……
“所以一切若是順利的話，不敢說兵不血刃，但是應該可以在一個相對平和的局面之下，達成所願。”
“願聞其詳。”
高天奇神色鄭重。
蘇陌便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跟高天奇分說起來。
一老一少談論時間不短。
這漫長一天，經歷種種，蘇陌帶着江嵐返回齊家那會，已經是黃昏時分。
而當蘇陌自高天奇的院子裡出去的時候。
則是明月高懸，夜色深深。
跟高歸元又閒談兩句，蘇陌這才折返住處。
小院子裡如今已經安靜了下來。
蘇陌推開房門，楊小云正坐在桌前靜候。
看到蘇陌之後，不禁白了他一眼：
“姑且先去一下？”
蘇陌啞然，只好過來將愛妻的手拿在掌中，放在腿上：
“我也未曾想到，竟然會耽擱至此。
“不過夫人要怪，就怪高天奇這老頭……若非他着人尋我，我早就回來陪着夫人了。”
“少來。”
楊小云捏了捏蘇陌的臉，繼而輕輕嘆了口氣：
“你這一日奔波，必然是累得很了。
“跟高天奇談到現在，想來也是勞心費神……
“下定決心了？”
“嗯。”
蘇陌點了點頭：“待等南海事必，你應該就有了新的稱呼了……南海王的女人！”
“……那算什麼稱呼啊？”
楊小云一陣無語。
蘇陌則瞥了一眼桌子上的一個小包袱：
“這是什麼？”
“齊老爺子着人送過來的。”
楊小云說道：“燃木甲紫衣洗了十幾遍，等晾乾了之後就穿上，不在這其中。
“除此之外，泣血劍的碎片，以及那空蠶絲都在裡面。
“空蠶絲一共五條，一條不少。
“齊老爺子說這東西非同尋常，着人仔仔細細的好生尋找，這才找到。
“他留之無用，便全都交給你了。
“至於這泣血劍的碎片……
“此物邪異，不過被你打碎之後，殺機也消散了個七七八八。
“其後如何作用，卻也不太清楚。
“也一併交給你來定奪。”
蘇陌輕輕點頭，手腳開始不老實。
楊小云面色緋紅，忍耐之餘不禁咬牙：
“你還沒說，你今日出去尋得那人是誰……
“之後咱們又該如何行事？”
“快了……天齊島的事情至此算是徹底結束了。
“其後咱們便前往淬心觀……至於那人……明天再說。”
蘇陌說到這裡，已經將楊小云一把抱起。
楊小云下意識的摟着蘇陌的脖子，滿面緋紅，眸光迷離：
“你累了一天了，還要胡鬧不成？”
“豈有此理。”
蘇陌在她腰間輕輕一捏，滿面皆是笑意：
“我一身神功豈是白修的？怎麼會累？
“更何況，我這哪裡是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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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夫人自苦言語，爲夫皆看在眼中，記在心頭。
“如今夜色已深，正是你我用功之時……且看我如何爲夫人助長功力！”
話音至此，已經將楊小云放在牀榻之上，落下圍賬。
細細言語於呼吸之間響起：
“你……前面三重，根本無需……無需……可惡……安敢小看於我？臭夫君，你真當我怕你不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