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越，這個沐浴液沒有了，回頭讓人……」

方瑤擦著頭髮從浴室出來，身上穿著卓越的寬大的睡衣。

昨晚回來的太遲，行李放在榮標的車上忘了拿進房來。

她離開秦邦已經太久，這裡並沒有她的衣物。她和卓越誰也沒想到，有一天，她還會回到這裡。

卓越答應著，慌忙推開正在給他擦身的女人。

方瑤怔愣了，卓越的反應是不是有點太過了？

昨晚只匆匆和那個女人打了個照面，現在房間里光線充足，方瑤這才仔細看向她。

長相併不出色，只能算清秀，一頭長捲髮倒是和自己的一般，也在腦後束成馬尾。

身上是湖藍色的紗織蕾絲襯衣，下身穿著淡藍色緊身牛仔七分褲，十分清爽的裝扮。看年紀應當和自己差不多，或者會比自己小一點也說不定。

方瑤出來的時候，她應當正在給卓越擦身子，只是此刻她一把被卓越推開，手上還握著毛巾，尷尬的站在一旁，低著頭，臉上還泛著紅暈。

卓越臉上的表情同樣十分尷尬，到似還隱含著怒意。

方瑤皺了皺眉，想想昨晚她趴在卓越的床前，還握著卓越的手。

紅唇泛著水光，嘴角不自覺的就上揚了。原來是這麼回事，卓越其實並不孤單，除了她，他還是有其他人在身邊？

她突然覺得安心無比，心裡的罪惡感也沒有那麼重了。如果她的猜測成立的話，那麼就算她離開他，他也不會太難過吧？

這些年，她對他的確太過殘忍，如果他有了其他的女人，她反而替他高興。

「你出去……」卓越冷聲吩咐道，連看都不曾看那女人一眼。

可這話顯然是對那女人說的，方瑤身子震了震，突然覺得很對不起那女人。

她現在身上穿著卓越的睡衣算是怎麼回事？卓越在秦邦的時候，都是這個女人陪在他身邊的吧？

低下頭笑了，就算她守在卓越身邊，卓越也是孤獨的吧？她的心從不曾在他身上停留。

女人走到床頭將手上的毛巾放在臉盆里，而後轉身離開了房間。

方瑤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已經不是情事不知的少女，大概是個什麼情況，她也已經有所了解。只是卓越如果不說，她又該怎麼開口？

「別誤會。」卓越不敢看方瑤，沒有受傷的手抓在床沿上，看著方瑤拿起吹風機在吹頭髮，沉默了許久才說出這麼一句話。

他以為她至少會問一句，可她的反應太過平靜，連一絲驚訝、憤怒都沒有。

她的心裡，當真就對他一點都不在乎？！

守著她這麼些年，她當真如此就對他一點情愛都沒有產生？！

雖然一切都是他心甘情願，但是在看到她波瀾不驚的反應之後，他還是覺得頹然無力！哪怕一絲絲的嫉妒，懷疑，都不曾出現在她的眼光里！

她是真的這麼信任他，還是，她根本就不在乎？！

吹風機轟隆隆的響聲里，卓越的這三個字方瑤聽來並不真切，但她的後背已然收緊，手上的動作也停頓了片刻。

而後她繼續自顧自的吹乾了頭髮，收拾好了才走到卓越身邊。

伸手擰乾臉盆里的毛巾，沒有說話，繼續那個女人沒有完成的工作，細細替卓越擦拭著身子。

卓越的唇瓣幾經張合，最終還是閉上了。如果她都不想知道，他的解釋豈不是顯得多餘而可笑？

替卓越擦完身，醫生來給他掛上輸液，又檢查了身體。

「先生還是住院比較好，這樣反反覆復的高燒，這裡的條件再好，醫院總歸還是正規齊全而且也方便。太太你說呢？」醫生這話大概已經對卓越說過好幾遍了，他這麼說的時候，卓越已經皺起了眉頭。

他應當也知道卓越會拒絕，所以才會將話頭交給了方瑤。

方瑤起初以為不過是外傷，卓越看起來也並不像是虛弱的樣子，哪裡會知道醫生並不是這麼認為。

聽醫生這麼一說，當即堅持要讓卓越去醫院。

送走了醫生，便開始收拾東西。

卓越看她忙碌的身影，幾次想要開口阻止她，都被她的目光瞪了回去。

「榮標呢，我讓他去備車。」方瑤扣上行李箱的鎖，站起身往門外走。

「瑤瑤，我沒事，現在我走不開。」卓越拉住她的皓腕不讓她出門，他知道她擔心他，可太多事情不能對她說，這個時候，他不能離開秦邦。

「放手！」方瑤疾言厲色的沖著他低吼，這也是從來沒有過的。

卓越愣愣的抓著她的手腕，一時忘了鬆開，也不知該作何反應。

而方瑤冰涼的手掌迅速貼上了他的前額，卓越只覺得胸口一暖，正想拉她入懷，卻又聽到她憤怒的聲音響起：「又在發燒，你還要不要命了！」

握住她的手緩緩鬆開，看著她嬌小的身影穿過門走了出去。

他竟然笑了，好吧，就聽她的，只要是她願意的，那麼他就照做又何妨？

那些煩人的幫派之爭，暫且擱置吧！

方瑤找到榮標之後，便吩咐他備車，說是馬上帶二爺去醫院。榮標臉上的喜色難掩，果然找嫂子來是沒錯的，二爺只聽嫂子的話！

回來的路上，方瑤再次遇見了那個女人。

「你好。」她淺笑著同那女人打招呼。

女人拘謹的回了禮，手上還端著食盤，裡面的碗里還留著沒用完的稀粥，煎蛋也沒有吃完。

她應當是剛從卓越的房中出來吧？

「你叫什麼名字？」

「呃……鄭麗娜。」

方瑤想著應該怎麼問她和卓越的事，拐彎抹角的她實在不會，如果太直接，怕嚇著人家，而且也顯得很奇怪。

「你是二爺的人？」方瑤問完就後悔了，哪有這麼個問法的？看吧，人家鄭麗娜分明就是一副受驚嚇的表情。

鄭麗娜點點頭，不再說話，握著餐盤的手也在輕輕顫抖。

這回輪到方瑤震驚了，她承認，她也受到驚嚇了，這個女人如此坦率，她倒沒有想到。

怎麼說，她現在的身份也是卓越的妻子。

這個女人表面上看起來柔柔弱弱，她還以為這樣唐突的問話一定會嚇著她。

哪裡知道，她回答這麼乾脆。

方瑤對她的印象突然就有種說不上來感覺，總之是不太喜歡。卓越呢，對她又是什麼樣的感覺？

「你知道我是誰，還回答的這麼乾脆？」方瑤嗤笑了一聲，該誇她坦承呢？還是說她太過自我？

鄭麗娜猛然抬起頭來迎向方瑤的目光，這目光中含著怨恨，絲毫沒有在卓越房中表現出的柔弱。

方瑤不由退後了一步，手掌抵在牆壁上，

這個女人對自己的敵意這麼重，儘管只是見了她幾面，就能感受她的恨意。

方瑤很沒骨氣的在心底苦笑，她一個名正言順的秦太太，怎麼會在一個小三面前這麼沒有底氣？

握緊了拳頭抵在牆上，等著鄭麗娜看她還要對自己說什麼？

榮標卻在這時走了過來。

「嫂子，已經準備好了，什麼時候出發？」

榮標看看對立站著的兩人，臉上漸漸露出驚慌之色。

「嫂……嫂子……」

方瑤乾笑了兩聲，對著榮標吩咐道：「你進去陪著二爺，我馬上就來。」

說完也不看鄭麗娜，跟著榮標往卓越房裡走去。

經過鄭麗娜時聽到她在她耳邊低聲問道：「少奶奶真的愛著二爺嗎？」

方瑤腳步一頓，轉身想要問個明白，鄭麗娜卻已經端著食盤走遠了。

正如鄭麗娜所問，她真的愛著卓越嗎？

連這個只有數面之緣的女人都會有這樣的疑問，她對卓越的感情可見有多薄？

只是，卓越和這樣的女人在一起，當真可以嗎？他本就強勢，而鄭麗娜看起來也是個十足有主見的。

即使她要和卓越分手，她也希望他能夠幸福。

回到房間，卓越已經坐起，榮標站在他跟前，不知道對他說了什麼，卓越的神色看起來不錯，不似剛才那般陰鬱。看到方瑤進來，忙朝她伸出手來。

方瑤笑著搖搖頭，沒理會他，而是走到衣櫃前取出他要穿的衣服。

看到他又垮下了臉，好笑的說道：「二爺，不穿衣服嗎？雖然你纏著這麼多紗布，但是我想如果你這個樣子去醫院，還是會有很多人會生撲上來的。」

兩人都笑了。

卓越的健身房剛開業的時候，就因為他健朗的身材和不凡的容貌吸引了無數的女顧客，每次只要他出現的地方，場面只能用壯觀形容。

最後還是他在健身房的牆上掛上了全家福，這種盛況才得以慢慢平復。

卓越的心情格外好，榮標方才告訴他——少奶奶攔下了鄭麗娜。雖然他並沒有聽見她們說了什麼，但這都是個好現象。

她不像他想象的那樣毫不在乎，這樣就很好。

卓越的身體素質一直很好，雖然他發著高燒，但面上基本看不有什麼異常。

當方瑤帶著他回到K市市立綜合醫院，辦完住院手續，醫生來給他查看身體時，光從醫生慢慢不豫的臉色，方瑤便意識到，卓越根本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沒有什麼大關係。

「你是病人的？」醫生嘆了口氣，看向方瑤，這樣堅強的病患他還是頭一次見到。

「我是他妻子。」方瑤站起身，纖細白皙的手指絞在一起，臉上全是焦急關切之色。

卓越卻因為她的這一句「我是他的妻子」而雀躍不已，伸出手來握住方瑤的手，他的掌心滾燙，灼熱的觸感讓方瑤不禁瞪了他一眼，這個男人當真以為自己是金剛不壞之身嗎？

「你跟我來一下辦公室，我想你先生現在必須要緊急手術。」醫生說完便走了出去。

方瑤慌忙掙開卓越，跟著醫生出了病房。

卓越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似乎方才醫生說的那個馬上就需要緊急手術的人並不是他。

「他的燒一直不退，而且根據你們提供的病史，他已經輸了幾天的抗生素，現在這種情況，我們必須實行破腹探查術。剛才急查的結果也不太好……我們已經在積極準備，請你在手術同意單上簽字。」

醫生詳細的向方瑤解釋了卓越現在的病情，而後遞過筆請她簽字。

「醫生，會很危險嗎？」方瑤握著筆的手有些顫抖，她原本只是有些擔心，聽醫生這麼一說，才知道的確是很兇險。

「胸口的傷……」醫生猶豫的看了她一眼，作為一個有經驗的主治他當然看出那是槍傷，但卻不好明說。

「並沒有什麼，只是腹部開房傷的確嚴重，而且送來的有些遲。不過我們儘力。」醫生指著家屬簽字欄再次囑咐方瑤籤字。

方瑤在家屬欄簽下自己的名字，在與患者關係一欄寫上：夫妻。

「拜託了。」

醫生淡笑著走了，受了槍傷而拖延治療的人，想想也知道是什麼樣的背景。他並不想和他們有過多的接觸。

手術很快安排了，上手術台之前方瑤都一直守在卓越身邊。

但她一直沉默著不說話，卓越知道她是真的生氣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會是這麼個狀況，怕她擔心，拍著胸脯非說是醫生小題大做。

看著方瑤已經紅了的眼眶，玩笑的話再也說不口。

「瑤瑤，我不會有事的。」卓越換上嚴肅的表情，生怕她再哭了，雖然她為他擔心他是很高興，可相比之下，還是不希望看到她難過。

進手術室之前，卓越拉著方瑤的手，勾下她的脖頸在她唇上輕輕碰觸了一下，因為一直發燒，他的嘴唇上已經起了一層白皮。

這樣粗糙的觸感，短暫而微弱，連吻都算不上。方瑤卻迅速的酸了眼眶。

「會一直等在外面嗎？」

方瑤的淚水終於滑落。

多年前，也是在醫院裡。

那時她已經全身浮腫，連喘氣都困難。

醫生和他們談話簽字時，他們都知道她能夠活著出手術室的機會只有不到10%。

那時候，她躺在和他同樣的手術床上，拉著他的手問他：「會一直等在外面嗎？」

一個一米八六的大男人就那樣哭著跪倒在她面前，拚命的點著頭：「會，我守著你，永遠不離開。」

現在他問著同樣的話，她怎麼可能拒絕？

「會，我守著你，永遠不離開。」

卓越笑著鬆開她的手，轉而對榮標吩咐道：「照顧好你嫂子，不管我……」

「不許胡說！」方瑤紅著眼朝著他怒吼。這種時候，一定要說這種像遺言似的話嗎？

——卓越，如果醫生問你保大人還是保孩子，你一定要保孩子……

卓越，如果我真的掛了，幫我帶大我的孩子……

卓越，千萬不要告訴那個人，他很可憐……

卓越，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方瑤腦中閃過曾經的片段，才體會到，那個時候，她對卓越說著這些話，他的心裡該有多難受？！

卓越臉色愈發蒼白，俊朗的面容在這一刻顯出難得的平靜，他笑了。

她十九歲他就認識她了，可惜他的使命是追殺她。

而在和她的這一場相遇里，終究被一箭穿心的卻是他。

卓越被推進手術時，玻璃大門漸漸合上，方瑤看見卓越張合的唇瓣動了動，沒有聲音，但她讀懂了口型。

——瑤瑤，我愛你。

閉上眼，身子靠坐在長椅上，整個人彷彿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榮標看她臉色不對，知道她身體一向不好，便堅持讓她回去休息，他和兄弟們守在這裡就好。

方瑤搖搖頭，她答應過卓越，要在門口守著他。

其實，人很多時候喜歡自欺欺人。

如果每一個承諾都能夠遵守，就不會有那麼多遺憾了。

當杜朗從手術室出來，解開口罩，取下帽子看見呆坐在長椅上的方瑤時，就已經發現她的臉色很不好看了。

他皺了眉，好歹也做過她一陣子的私人醫生，她現在的狀況相當不好。

「方瑤？」他走到方瑤身前彎下身子看著她。

四周的兄弟立馬圍了上來。

方瑤眼中杜朗的身影已經很模糊，她揮了揮手，兄弟們又各自站回了原來的位置。

「杜……朗……」方瑤慢慢站起身，呼吸越來越急促，心口也一陣疼痛，只來得及喊出杜朗的名字，身子便失去了重心往下墜落。

「方瑤！」杜朗一把將她墜落的身子抱起，榮標急忙迎上來，禁戒的看著杜朗。看著杜朗身上的白色工作服，想起方瑤方才的態度，沒有阻止他。

這醫生應當是嫂子的朋友吧！

杜朗將方瑤抱回了病房，迅速處理了，看著她的氣息漸漸平穩，生命體征也恢復了正常，這才舒了口氣。

這個丫頭，還真和醫院有種特殊的緣分。

只是這個時候，她怎麼會在手術室門口？從姜箏那裡聽說，她不是已經和尚君和好了嗎？

尚君連她和別人生的孩子都一併接受了，她也承諾尚君要和現在的丈夫離婚。

他乍聽到這個消息，著實震驚。

這兩個人的情感這般糾纏，卻都到了不是彼此不能的地步。

走出病房，時間不早了，箏箏該下班了吧？

剛打開病房門，姚尚君就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