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天看到若水要去救夜滌塵的命，他才會那樣憤怒，脫口說出「恩斷義絕」這四個字。

難道她忘了他是用什麼樣的方式把他們擄來的嗎？

她這麼快就不記得誰才是她的仇人，誰是她的親人！

「小白，你是準備馬上上路，還是準備和我吵架鬥嘴呢？」若水看到墨白這副糾纏不清的樣子，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氣。

「這個問題一定要說清楚，你必須告訴我，你究竟相不相信我可以保護你？」

墨白一改嘻皮笑臉，神情無比嚴肅，兩隻黝黑的眼珠緊緊盯住若水，一瞬不瞬。

「我當然相信，而且非常相信，如果我遇到危險，你會不顧自己性命也會讓我不受到半點傷害，但你知不知道，我不想讓自己成為你的累贅，更不想成為你的負擔！我一定要有能力保護自己，也能夠保護小桃，我才會放心的讓她跟在我身邊，你懂我的意思嗎？」

若水也收起了笑容，一臉認真的回答。

看到墨白因為她而受夜滌塵的指使，這讓她的負疚感更重了一層。

她欠他的，要怎樣才能還得清？

「我懂，你放心，我一定會帶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沒有任何人能夠找到的地方！」墨白的眼中閃過一抹奇異的光。

「不過，還要暫時委屈你一下，在這雪谷里住上幾天，現在那老太監肯定會發現你不見了，他們會把整個京城都翻過來找你，還會派出人馬出城四面八方的搜索，咱們等風聲過後再走，才最是安全。」他又道。

「住在這裡？」若水奇怪地看了看周圍，又回頭看了一眼密道的進口，「你不怕有人順著密道找了過來？」

「哈哈，兵法有雲，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虛虛實實，鬼神莫測。」墨白哈哈一笑，「如果他們順著密道追到這裡，也肯定以為咱們早就離開了，萬萬想不到其實咱們就在這附近逗留。更何況我還準備了一手，他們就是想不中計，也不可得。」

他雙掌互擊，只聽得旁邊的雪林里有馬兒嘶鳴，接著一輛馬車從林中奔了出來，一口氣奔到若水和墨白的面前停了下來。

馬背上趕車的是個身穿青衣的少年，容貌清秀，身材瘦削，見到若水的時候，他白皙的臉微微一紅，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向若水打了個招呼：「柳姑娘。」

「你是……燕孤雲？」若水眨了眨眼，略帶驚奇的看著他。

數月不見，他的身形雖然還是那麼瘦削，卻拔高了許多，臉上的稚氣也消褪了大半，她一時之間竟然沒認出來。

「是的，沒想到柳姑娘還記得我的名字，以前我做過許多對不起你的事情，希望柳姑娘大人大量，能夠原諒我，師兄他已經狠狠的教訓過我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柳姑娘，你、你要是還怪我的話，我燕孤雲就在這裡，是打是罵，是殺是剮，任由你處置。」他低下頭，一臉愧悔的說道。

聞言，若水沒有說話，只是若有所思的盯著他瞧，那片清冷的目光看得燕孤雲頭越發的低了。

「以前的事，過去就過去了，我已經不記得了，你是墨白的師弟，我又怎麼會打你罵你，殺你剮你，就算我想做，你的師兄也不肯答應啊。」若水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的斜了墨白一眼。

墨白和燕孤雲都是一愣，抬頭看向若水，捉摸不透她說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水丫頭，他是我師弟，也就是你的師弟，你要打要罵，我絕對不會說半個不字。」墨白馬上道。

「是，小弟已經誠心悔過，不過柳姑娘如何待我，我都甘願領受。」燕孤雲一臉乖巧的垂下眼帘。

「我只是隨口說笑，你們也當真了不成？」

若水忽然彎下腰，咯咯笑著，「小白，你以為我真的會放在心上，對以前的事念念不忘？往事俱忘矣，有如過眼雲煙，人家對我的恩和好，我會牢牢記住，人家對我的仇和怨，我才不會記掛在懷呢，否則我不愁也愁死、氣死氣死了？燕孤雲，聽你師兄說，你想要拜我為師，和我學慣用毒之術？」

燕孤雲愕然看著她，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好啊，那我的毒術也算是後繼有人了，你要是不嫌我技術淺薄，咱們可以時時切磋一下。」若水抿唇笑道。

墨白和燕孤雲登時大喜，知道她這麼說，就是答應了。

燕孤雲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墨白一眼，他本來以為若水一定會百般拒絕，卻沒想到他還沒找機會開口，若水倒搶先提了出來，看出來一定是師兄在背後替自己說了不少好話啊。

「水丫頭，你願意收我燕師弟了？那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就讓他行拜師之禮如何？」

墨白生怕若水反悔，趕緊板上敲釘。

燕孤雲一聽，立刻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正了正衣襟，正準備對著若水磕下頭去，被若水伸手攔住。

「慢來，慢來，你這是要做什麼？磕頭拜師嗎？我只說是互相切磋，可說答允收你做徒弟啊，再說，你要拜我為師，那墨白是你的師兄，我豈不也成了他的師傅？喂，小白，你也想拜我為師，叫我一聲師傅嗎？」若水笑嘻嘻的看向墨白。

「呸，你才多大的毛丫頭，也想做我的師傅？下輩子早點投胎！」墨白狠狠的白了若水一眼，他也琢磨過來了，若水說的話是有幾分道理。

燕師弟要是真的管她叫師傅，那自己豈不是平白比她矮了一輩？

萬萬不行！

「不拜師就不拜師，但是你可不能藏著掖著，有好東西不教給我師弟。」墨白道。

「你認識我這麼久了，我是那樣的人嗎？」若水不以為然的撇了下嘴。

「好，那我就把師弟交給你了，十九，你雖然沒有行拜師之禮，但是在心裡你要敬她為師，知道嗎？別看她年紀比你大不了幾歲，可是論起毒術來，她做你的師祖都綽綽有餘。」墨白對著燕孤雲耳提面命。

「是，是，小弟一定會尊師重道，絕對不會做任何對柳姑娘不敬的事，柳姑娘的吩咐，小弟更是不敢半點有違。」燕孤雲恭恭敬敬的答道。

「十九，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叫她柳姑娘？」墨白道。

「那叫什麼？」燕孤雲愕然。

「蠢貨！不叫師傅，叫姑姑！」

「是，姑姑！」燕孤雲再次對著若水行禮。

若水登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雙手連連搖晃，叫道：「千萬別叫我姑姑，我可不是小龍女！」

她想了一下，道：「我比你大幾歲，你就叫我姐姐好了，你放心，只要你誠心想學，我一定會盡心竭力的教你。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學毒制毒更是如此，毒能殺人害人，讓人聞之色變，但萬物生生相剋，有時候毒物更是治病救人的良藥呢。我總是希望在這世上，能夠多一個用毒術去救人的好人，而少一個用毒去害人的壞人。」

她看著燕孤雲的眼睛，將手放在他的肩上，誠心誠意的道：「孤雲，你的一身功力雖然是因毒而失，但對你來說也未嘗不是好事，有了功夫就難免會打打殺殺，但是你不會武功，人家自然也不會來殺你害你。要是真的遇到了壞人，你會了毒術也足以自保，歸根究底，你的功力也是因我而失，只要你不再恨我怪我，我會把你當親弟弟一樣對待的，你相信我嗎？」

燕孤雲的身體微微一震，他望著若水清亮的雙眼，心頭猛然掠過一抹說不出的滋味。

有那麼一瞬，他竟然想轉身就逃，逃得離眼前這個女子遠遠的，從此再也不見她的面。

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臉上沒有露出異樣的表情，卻怎麼也不敢再和若水的雙眼對視。

垂下眼帘，他低聲說道：「姐姐，我信你。」

無論如此，這幾個字他是發自肺腑，因為他聽得出來，若水的話里沒有半點虛假，實在是一片誠意。

「好了好了，有什麼話以後再說，現在，十九，你趕緊趕著馬車，給我走得遠遠的，越遠越好！聽到了嗎？」

墨白上前一步，拉開若水按在燕孤雲肩膀上的手，不滿地瞪了燕孤雲一眼。

這臭小子，一點也不自覺。

「是，師兄，小弟馬上就走，不再這裡礙師兄你和……姐姐的眼啦。」

燕孤雲抬起頭來，展顏一笑，笑容是陽光明媚，陰霾盡掃。

墨白不由得一呆。

他還從來沒見到在燕孤雲臉上露出這樣陽光燦爛的笑容，心中不由得感嘆。

燕師弟身世凄涼，自幼上山，每日除了練功就是殺人，幾乎沒有過上幾天正常的生活。

不過從現在開始，他跟在若水身邊，有若水照料於他，或許能讓他那顆多疑猜忌的心慢慢變得溫暖起來。

燕孤雲趕著馬車，在雪地里越走越遠，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通向遠方。

墨白等著連馬車的影子也看不見了，才回頭對著若水一笑，道：「咱們走，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