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

  李青穗整個人怔住了，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跟我來。」

  顧慎甩下這一句話後，從車上下來，獨自向著神祠山山頂走去。

  李青穗回過神來，連忙一同下車。

  她跟在顧慎身後。

  精神世界之中，李青瓷一直在看著這裡的畫面，此刻她忍不住了，擔憂開口。

  「顧慎……你難道要告訴青穗【淨土】的存在嗎？」

  顧慎的身份太特殊了。

  冥王二字，重於泰山。

  李青瓷來到【淨土】之後，她曾主動要求顧慎不要把這裡的秘密告訴青穗……她知道這個秘密對顧慎的重要性。

  「是時候告訴她了。」

  顧慎輕聲在心湖裡開口。

  「青瓷姑娘，你難道要瞞著她一輩子嗎？你難道甘心就這樣一直默默看著她麼？」

  李青瓷怔怔無言。

  是啊，難道……她能一輩子在淨土之中，以看客的身份，就此隱瞞到結束嗎？

  顧慎來到了山頂，他看到了那座精心修剪過的花圃。

  白花依舊在。

  一旁的神祠，雖然沒了護道者，但還是被打掃地十分乾淨，裡面的物品都與當年一樣，擺放位置未曾發生絲毫改變，也沒有沾染一絲灰塵。

  神祠依舊，故人不再。

  「顧慎……你剛剛問我，想不想再見到姐姐，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李青穗的確成熟穩重了許多。

  她硬生生等到了登上山頂，才開口發問。

  顧慎緩緩轉過身來。

  他輕聲道：「就是字面意思。」

  李青穗神情茫然，下一刻，轉過身子的顧慎，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按在了她的額頭之上。

  這次不再是腦瓜崩。

  而是輕輕的一按。

  「轟——」

  鋪天蓋地的熾火從顧慎指尖飛涌而出，化為一片「火幕」，李青穗眼前的世界開始了燃燒，神祠山山頂的畫卷被焚燒撕裂，此地雖然常年維護，但畢竟被秩序破敗的黑花所包裹，山頂常年被陰翳籠罩。

  熾火燃燒之後。

  漫天的黑色碎盡被大風吹去。

  李青穗跌坐在地，她看著眼前那株高聳直入雲霄的簌懸木，以及萬千垂落漂浮的長葉。

  但有一點沒有變。

  那就是修建在神祠山山頂的那座古老木屋。

  顧慎的背後還是那間古屋……但實際上這已經不再是神祠山山頂的那一間。

  李青瓷來到【淨土】之後，刻意建了一座與神祠山幾乎一樣的屋子，平日裡用來休息，以及緬懷。

  顧慎之所以要選擇登上山頂。

  便是為了此刻……

  熾火燃燒幻化精神世界之後，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但好像什麼都改變了。

  神祠山的陰翳被燃盡。

  屋檐風鈴搖曳，那張空置多年的長椅之上，重新多了一人。

  李青穗的眼眶頓時紅了。

  「……姐姐。」

  她看著那道朝思暮想，夜夜入夢的身影，整個人呆在了原地。

  神祠山與淨土畫面的重疊交替，讓她腦海之中一片空白。

  李青穗只知道一點……眼前之人，就是自己的姐姐，她太熟悉姐姐的精神氣息了。

  這是真的。

  顧慎說得是真的。

  確認精神氣息之後，李青穗鼻尖一酸，她本不想哭的，繼任李氏家主之後，這幾年來她遇到了數之不清的挫折和磨難……

  但這些事情，沒有讓她流下一滴淚。

  可偏偏此刻。

  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李青穗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如果這是夢，也沒有關係——

  如此真實的夢境，她情願就此沉睡，不再醒來。

  只有經受過失去的人，才知道「擁有」是多麼的可貴。

  這一刻的李青穗，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那坐在椅子上的女子，依舊保存著年輕時的容貌，她的肌膚還是沒什麼血色，但看上去已經不再憔悴。

  「小顧先生……你何必如此？」

  李青瓷神情複雜地望了顧慎一眼，以心聲傳音。

  「這是我欠她，也欠你的。」

  顧慎搖了搖頭，輕聲道：「好了，我就不打擾你們團聚了。」

  說完這句之後，他的黑衫也隨著熾火燃燒而消失在這片精神世界。

  ……

  ……

  顧慎回到了神祠山山頂。

  一團璀璨的熾火，包裹著李青穗的眉心位置，將其籠罩。

  李青穗的全部精神都沉浸在【淨土】之中，顧慎給了姐妹二人絕對隱私和自由的獨處。

  只不過……從小姑娘面頰的兩行清淚，便不難猜出。

  這次重逢，對她的意義有多麼重大。

  顧慎來到神祠山山頂，那座流淌瀑布的崖前，他緩緩伸了個懶腰，同時伸展四肢，發出一道頗具無奈之意的長嘆。

  真是頭疼啊。

  這次會見之後，知曉自己冥王身份的人，就會多上一個李青穗。

  「看你的樣子，可不像是頭疼。」

  顧慎心湖響起了一道澹澹的聲音。

  褚靈與他同視同聽，大部分時間不說話，可不代表不知道。

  顧慎的每一個心思，每一個念頭，她都清楚得很。

  「李青瓷一直不讓我告訴李青穗冥王的身份……是擔心我會因此遇到麻煩。」

  顧慎笑了笑，道：「她考慮地沒錯，先前的我實力太差，不配擁有火種。」

  但是現在的情況，和當年已經不同了。

  光明城擊殺賈唯，顧慎的戰力放眼五洲，也是最頂級的那一撥。

  能和他過招的，就只有頂級封號，以及藉助信物之力的那些【使徒】。

  褚靈揶揄調侃道：「所以你告訴李青穗，是覺得現在自己有底氣，不擔心『冥王』身份暴露了？」

  「當然不是……」

  顧慎嘆息道：「我是什麼人，你還不清楚嗎？這種消息我恨不得藏著掖著，即便未來真有一天熔煉火種了，也不要公之於眾，畢竟冥王二字可不是什麼光彩的東西。」

  「這一點我很贊同。」

  褚靈道：「冥王二字，猶如過街老鼠。」

  這些年光明城的教義傳播實在太成功了。

  人人痛恨冥王。

  再加上前任冥王的所作所為……的確應該被痛恨。

  這一脈的形象扭轉，還需要很長的時間，甚至一輩子都沒有辦法擰轉。

  顧慎從接受「冥火選召」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一輩子隱匿身跡的準備。

  「先前我之所以不告訴李青穗，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顧慎平靜道：「那個時候的她年紀太小，而冥王二字背負的因果實在太大，一旦泄露，區區李氏，根本承擔不起。」

  區區李氏。

  這四個字足以在長野城裡驚起滔天駭浪。

  五大家再弱，也是斷檔的巨擘存在。

  可偏偏從顧慎口中說出……是如此的合理。

  與冥王走得太近，不會有好下場。

  顧慎已經在刻意「疏遠」身邊的故友了，他不希望自己未來熔煉火種之後，給在乎的人帶來災厄，同樣的……如果讓李青穗知曉自己「冥王」的身份，對李氏而言，絕對不是一個好消息。

  有些時候，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

  這種真相，不知道反而安全。

  「所以我選擇登上神祠山頂，還刻意布下了精神結界……」

  顧慎看著山腳之下，很遠處獨自漫步的高叔，他鄭重說道：「這件事情，只能由李青穗一人知曉，即便是高叔，也不能告知。」

  當年的李青穗年齡太小，這個秘密太重，她扛不住。

  而如今。

  李青穗年齡足夠了，顧慎也看得出來，小姑娘穩重了許多。

  「如果沒有神祠山，也就不會有你。」

  顧慎微微轉頭，看著空空如也的身旁，他笑著說道：「這樁人情，是我們欠青穗和青瓷的。」

  「我們……」

  褚靈沒有出聲，她一個人默默在心底念著顧慎所說的那句話，心底有一股暖流流淌而過。

  顧慎答應過李青瓷，要將神祠山的黑花全都染白。

  他也答應過李青穗，有朝一日，要帶她的姐姐離開這個地方，看看外面世界的太陽。

  李青瓷陽壽耗盡的那一日，問過顧慎。

  未來有沒有一天……她和青穗還有機會相見？

  不是今日這種精神相見，而是那種真真正正的，「活著」的相見。

  顧慎告訴李青瓷，這是有可能的。

  青瓷姑娘用了生命中最寶貴的十年，牽起了與自己的這段因果，因為有神祠山，自己才能順利修行，晉升熾火，因為有神胎，所以褚靈才能成功降世……

  在他心中，這就是他虧欠李氏的。

  所以當年的那些承諾，他一直記在心底，從未忘記。

  只是如今，他能做到的，就是讓那個喜歡哭鼻子的小姑娘，知道自己姐姐並沒有徹底「消散」的真相。

  在這個世上活著，多一份念想，就多一份希望。

  看著那坐在花圃之中淚流滿面的襦裙女子，顧慎忍不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了，還有一件事情。」

  顧慎望著這漫山遍野的黑花，他臉上的笑意逐漸收斂，整個人的神情和氣息都變得嚴肅起來。

  他現在所站的位置……

  是當年李青瓷回憶之中，顧長志先生所站的位置。

  當年顧長志重傷回到長野，曾來過這神祠山一次……李青瓷說，顧長志在此地站了整整一夜，最終只摘取了一朵黑花。

  當年的顧慎，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可現在的顧慎則不這麼認為。

  現在來看，當年從【舊世界】回歸的顧長志先生，明顯是看到了什麼……

  所以才會有陵園垂釣酒神座的殺局，以及那三封信。

  「什麼事？」

  褚靈的思緒也回到了現實世界之中。

  「我在想，以顧長志先生的能力，為什麼不直接清除這些黑花？」

  顧慎神情凝重，這座神祠山對他而言很大，可對顧長志先生而言，應該就只是一座山而已。

  「是因為受了重傷，即將沉睡，所以無力拔除黑花？」

  「還是因為他早就看到了『未來』，於是選擇把這座神祠山，以及這些黑花……全都留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