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0區。

  城外的清理工作基本結束，大多數源之塔執法者都已經回來……他們手上沾染了不少鮮血，許多跑得慢的，被他們趕上，就是一刀。

  朱雀大人說過，與雲鏡任務無關者，皆殺。

  杜虎站在城頭，雙手攏住大袖，恭恭敬敬等待另外三位神使的到來，暴雨之中，電閃雷鳴，一道閃雷落下，將黑夜撕為白晝，下一刻，三道身影便來到了E0區的高牆之上。

  「朱雀呢？」

  雲虎眯起雙眼，開口問道。

  「朱雀大人出城緝兇了……」杜虎躬身回應。

  雲虎再問：「人呢。」

  這裡的人，自然指的不再是朱雀。

  是雲鏡任務鎖定的女孩。

  「……」

  杜虎神情有些為難，執法者搜遍了北部城區方圓，殺了許多暴亂者，可偏偏沒找到那女孩的身影。

  「丟了？」雲虎冷冷逼問。

  如果一定要給出答覆。

  那麼杜虎只能老老實實回答：「大人，應該是丟了。」

  接下來，他把E0區發生的事情，如實說了一遍。

  三位神使，從原先的神情平靜，到後面愈發陰沉，愈發難看。

  「光明城煽動暴亂……」

  這次雲鏡任務失敗，其實雲虎心中頗有些幸災樂禍，朱雀辦砸了事，對他而言其實算是好消息，只是光明城敢來中洲地界興風作浪，這便無法忍受了。

  朱雀的屬地會有暴亂。

  自己的屬地……也不會例外。

  「這是朱雀大人找到的『證物』……」

  杜虎小心翼翼，將那片衣角殘燼送上。

  紅龍伸手接過。

  「確是光明城的遺落物件……」

  玄龜緩緩說道：「我在這上面，感受到了明顯的『光明氣息』，其他東西可能作假，光明氣息很難……」

  「大人，E0區已重新封區。」

  杜虎誠懇問道：「有沒有可能是賊人故弄玄虛，雲鏡鎖定的那個女孩還在區內？我準備帶人重新搜索一遍……」

  「不必了。」

  紅龍翻掌，將這片衣角收下，他平靜說道：「城內不必搜了，差人去南部城區外面搜。」

  「南部城區？」

  杜虎一怔。

  「雲虎，玄龜，你們各調二十。」紅龍幽幽說道：「只是一人的話，興許還未跑遠，那個女孩若還在野外，或許還有機會攔住。此事至關重要，若誰拿下，可謂頭功。」

  他沒有解釋緣由，也不需要解釋緣由。

  這次南下任務。

  紅龍可以與天水先生隨時溝通，而源之塔那邊，則是借用言先生的「占卜」，隨時提供線索。

  紅龍不解釋的事情，可以認為是「命令」，也可以認為是「占卜」的結果。

  雲虎玄龜沒有猶豫，當即傳訊安排……這種事情，他們自是懶得多問，不管是「命令」還是「占卜」的結果，只需要執行就是，只要不問，哪怕出了紕漏，也是紅龍承擔責任。

  杜虎也領命而去，率著帶來的執法者，浩浩蕩蕩南下而去。

  這些執法者離去之後，高牆頓時冷清下來。

  雲虎率先問道：「紅龍，E0區的暴亂，不能就這麼結束了……你準備什麼時候對光明城召開會議？」

  「我並不準備召開會議。」

  紅龍淡淡開口。

  玄龜挑了挑眉，「雖然我無條件配合你的一切指示……可我想問一問，你為什麼這麼做？」

  「召開會議是無意義的。」

  紅龍道：「就算今晚的事情是蘇葉做的，他也不會承認。」

  「就算……」雲虎意識到了一些不對。

  「光明城很陰，比大多數人想像中還要陰。」紅龍緩緩說道：「如果今晚的暴亂是他們煽動的……他們會做得更漂亮一些，譬如在殺死賀蟬的那把劍上，附加上『雷光』屬性，以聖裁者的實力，想做到抹除痕跡，其實並不難。」

  雲虎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今晚的事情，不是光明城做的？」

  「或許吧，是不是光明城做的，都不重要了。」

  「這筆帳，我們只能找光明城算，且一定要找光明城算，提前召開會議，只會讓蘇葉提早警惕。」

  紅龍望向牆外遠山，悠然說道：「朱雀猜得沒錯，光明城的確有暗子，而且就有一部分，正埋在源之塔內……天水先生給了我一張名單，這次的『南下任務』，我的主要任務之一，就是要讓光明城揭開暗網，順勢將所有暗子一網打盡。」

  「？？？」

  雲虎和玄龜二人聞言，頗有些悚然。

  四神使中，地位最超然的是紅龍。

  平日裡接取高危任務最多，外出最多的，也是紅龍。

  只是他們沒想到……天水先生竟然對紅龍信任到了這種程度，光明城內埋有暗子這麼重要的情報，竟然連他們都不知情！

  「別想太多，不是你們失寵。」

  紅龍淡然安慰道：「不告訴你們，其實是為了防止被麾下『暗子』覺察……而之所以告訴我，是因為我幾乎沒有麾下，自然不會有『信任之人』早被策反這種事情。」

  雲虎和玄龜聽完這句，神情更加古怪了。

  這是什麼意思？

  光明城埋下了暗子……而且就在他們麾下！

  「借刀殺人，禍水東引……」

  玄龜沉聲說道：「如果今晚的事情不是光明城所為，那還會是誰？」

  「北洲，東洲……」

  整座桑洲窟，就這麼大。

  剩下的人選，也並不多。

  「就這麼憑空去猜，毫無意義。」

  雲虎皺眉：「按照這個思路，今晚暴亂的謀劃者，出城北上，就是為了吸引我們的注意……那麼真正的『目標』應該就在南方。」

  所以……紅龍第一時間就遣人南下！

  若是那些執法者，能找到雲鏡女孩的線索，繼續追查，幕後主使的身份，自然就一步步水落石出……

  念及至此，雲虎望向紅龍的眼神有些複雜，也有些忌憚。

  剛剛的命令，究竟是紅龍的想法，還是言先生的占卜？

  他猜不到。

  「二位，我要親自出城尋找雲鏡懸賞的女孩。」

  紅龍問道：「你們可要跟我一同離開？」

  玄龜望向城北，大雨滂沱，山野如畫，朱雀已經消失在了長夜之中，他笑著問道：「朱雀出城去抓那位『主使』了，他不會有事吧？」

  雲虎也笑了，只不過笑聲裡帶著冷漠：「我希望他死在山外。」

  「這座桑洲窟里，沒有能殺他的人。」

  紅龍淡淡說道：「就算賈唯親至，他也有辦法逃……」

  「只是我有些擔心，」雲虎忽然開口：「這傢伙的脾氣，如果追上目標，久攻不下，會不會取走『南離之牌』？」

  原先轉身準備離開的紅龍神使，腳步微微一頓。

  在雲虎話音落地之際。

  三位神使的眉心，都感受到了一陣來自魂海的震顫，「璫」的一聲，有什麼東西被拔離了……三人沉默地站在大雨之中，感受著遠方天幕那座巨大【空域】的崩潰。

  「……草。」

  雲虎直接爆了粗口，他額頭有青筋鼓起，雙拳攥攏，恨不得隔空錘殺朱雀鳥人：「真的取走了『南離』，為了殺人，竟然把【空域】結界拆了，這蠢貨是不是瘋了？！」

  玄龜也神情陰沉：「……」

  【空域】撤了，其實不算大事，只要今晚不發生獸潮，那麼戰鬥結束之後，四人再聚E7區，重新結界即可。

  只是朱雀行事，隨心所欲，完全不把結界放在心上！

  南離之牌，想拿就拿！

  若是出現了什麼意外……

  朱雀拿什麼承擔？

  「這次南下任務，雖然沒有規矩，但所有一切，我都會向天水先生如實稟告。朱雀放走『雲鏡目標』，擅取『南離之牌』，這些事情，會盡數上報。」

  紅龍神色平靜如初，「若【空域】結界崩潰，導致源之塔的計劃遭受損失……這些後果，自是要一樁一樁，全都算在他的頭上。二位，我要出城了，你們無人隨我一同？」

  雲虎和玄龜均是搖頭。

  紅龍點了點頭，示意瞭然，下一步便在高牆之上消失。

  ……

  ……

  離火翻飛，籠罩成界。

  【南離煉獄】之中，朱雀身軀被猩紅火焰繚繞，這枚准S級物件，雖然沒有蘊含「神力」，無法與使徒信物相比，但真正使用起來，對宿主的加持，相當可觀。

  朱雀神使前踏一步。

  他速度已經超越音爆。

  一拳！

  顧慎的熾火精神，甚至有些無法捕捉，他雙手合十，正面接下這一擊……整個人被打得向後飛去，重重撞在南離煉獄的火之結界壁面！

  「嗤嗤嗤——」

  滾燙的灼燒之音響起，這猩紅火焰的溫度，穿透了鎮月法袍，直接抵達了顧慎的魂靈之中！

  他神情浮現痛苦之色。

  南離朱雀的神火，可以直接作用在心湖之上……

  這一燒，讓顧慎靈魂險些失守，他咬緊牙關，鬼面猙獰，險些暴露身份。

  此刻的顧慎很想展開「淨土」和「熾火」，底牌盡出，與朱雀就此決出生死！

  但理性告訴自己，不能這麼做！

  自己再怎麼超境，目前只是深海第八層，就算出其不意祭出「淨土」，也沒法百分之百殺死朱雀……但如果「淨土」一出，就意味著自己的身份暴露。

  朱雀曾在萊茵城見識過自己的「領域」……

  一旦身份暴露，顧慎必須殺他。

  只是這鳥人的速度太快，如果打定主意逃跑，恐怕四階超境者也未必能夠追上。

  顧慎想殺朱雀，必須要做一個足夠完備的局……今晚的局，主要目的是為了救出「神眷之子」，而並非格殺神使，正如朱雀先前所說，他沒有請來「蘇葉」。

  如果今晚的目的，只是殺人——

  那麼在朱雀踏入這座荒山之後，他便會看到陳沒和白袖兩位頂級四階一起現身，然後在淨土凍結他的零點一秒之內，【時緩】發動，【雷界行者】瞬移斬下他的頭顱。

  最後顧慎會把他的身軀燒得乾乾淨淨，動用「冥火」把他的魂靈拽到淨土之中，確保源之塔的預言術查不到一絲一毫的蹤跡。

  就像是……殺掉孟驍那樣。

  只是，有些時候，未必要殺人，才能誅心——

  「算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顧慎在心底喃喃開口。

  他伸出一隻手，擦去唇角血跡。

  顧慎抬頭看著那座將自己盡數籠罩的「南離煉獄」。

  四神使……在先前齊聚，與E0區城前，搭建出了完整的【空域】。

  這座S級結界，能夠在接下來的「抵禦獸潮」之中，起到極其強大的功效，只是唯一有一個缺陷，【空域】必須要四枚令牌齊鎮。

  只要缺少一枚，【空域】就沒法搭建。

  南離煉獄，將自己困住，就意味著……【空域】已經解除。

  顧慎燃燒雪白光火的鬼面，忽然露出了一縷笑。

  這縷笑，被朱雀看在眼裡。

  後者皺了皺眉，隱約感覺到了有些不對。

  ……

  ……

  狂風驟雨，山路泥濘。

  小滿跟著白衣年輕男人，走在大雨之中，雷光不斷轟鳴，落在她的耳中，卻不再威嚴嚇人……這一道道撕破長夜的落雷，卻給了她出奇的安全感。

  小傢伙沒敢多話，她只是跟著白袖就這麼往前走著，一片漆黑之中，她早就迷失了方向……

  離開E0區，她一路往南跑。

  只是現在又是往哪裡？

  小滿腦海里一直迴蕩著白衣男人先前接到自己之時所說的話。

  「接下來，路很長。」

  「我們慢慢走。」

  她的確走得很慢，那個年輕的白衣男人也走得很慢。

  只是兩人每走幾步，就會往前「瞬移」一段距離。

  起初這個頻率並不快，但後來逐漸加快……她隱約感覺到了不對，好像是每一次落雷，四周的場景都會變幻一次。

  小滿一直沒有抬頭，所以並不知道。

  在她背後，有一尊巍峨莊嚴的雷光將軍，雙手輕輕虛搭在小女孩的肩頭位置，每一次白袖發動【雷界行者】瞬移，雷光就會帶著這個小姑娘一起。

  最終，白袖輕聲說了一句：「到了。」

  他腳步漸緩。

  小滿走得並不累，別說丟了籮筐，還不用淋雨，就算是背著重重筐子，冒雨向前，她也能再跑兩個小時。

  此刻她看著眼前的景象，神情有些茫然。

  遠方有一座巍峨到直抵天幕的黑影。

  在雷光乍現下。

  那高大黑影，在她露出了真實的面容。

  那是一座高聳的巨山。

  整座桑洲窟……都圍繞著這座巨山生長，這座山是桑洲窟的生長之心，亦是「毀滅之眼」，如果從高空俯瞰，便會看到，開裂凹陷的山口之中，蘊藏著億萬噸的黑色山灰，大雨落下，焚燒出陣陣霧氣，極致的高溫將進入山口的一切都焚燒成燼。

  「這裡是……」

  小滿怔怔看著眼前的巨大山影。

  她這才意識到白衣年輕男人先前所說的「路很長」，究竟是什麼意思。

  白袖回過身子。

  他望著小滿，輕聲說道：「這裡是，曇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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