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飛揚的閣樓里，老人坐在輪椅上。

  伊恩如今一百二十一歲。

  他見證了這片大陸一個多世紀的變化，被聖十字學院的學者尊稱為「活化石」，可如今蒼老地連話都說不出來，需要依靠精神連結設備，才能傳遞出自己的聲音。

  胡珀站在輪椅後，雙手輕輕按著老人的肩頭。

  老人咳地很厲害，精神連結設備一陣亂顫，不可避免的，傳出的聲音也變得粗糙混亂……

  顧慎看著這一幕，心中暗嘆。

  伊恩實在是太老了。

  恐怕是連「精神連結」，都很難進行了。

  胡珀滿臉擔憂，俯下身子，老者艱難仰起脖子，兩人輕輕耳語了幾句。

  他認真道：「小顧先生，老師認為有兩個更合適的人選……」

  「一位是上城的『霍林』先生。」

  上城？

  中洲的核心之城，占地面積相當之大，相當於北洲的「中央城」，西洲的「光明城」，由於源之塔的雙神輝光，這些年來「上城」正如其名，可以說是五片陸地之中的「第一城」。

  「霍林先生是聖十字學院的教授，很有才華，很有聲望，他是在『剿殺』事件之後才秘密加入古文會的。」胡珀緩緩道：「兩年前，霍林先生曾來過林茨拜訪老師。」

  顧慎記住了這個名字。

  只不過動身上城，並非良策，源之塔輝光籠罩，自己若去，必定會收到諸多目光注視。

  據說上城高手如雲，資源豐富，在雙神的福光庇蔭之下，那裡誕生的超凡天才，不遜色於北洲……中洲地處五洲之央，這裡的年輕天才，大多還沒有經受過前線邊陲的生死磨礪。

  可畢竟有兩位神座坐鎮！

  這兩枚火種所能提供的幫助，實在太大了！

  傳聞之中，源之塔有齊天之高——

  世人抬頭，只能看見蒼雲，卻看不見塔頂。

  便是因為兩枚火種的神力交織，締造出了絕對完美的「夢境」。

  踏入高塔，便等同於踏入「神夢」。

  這裡有無數神妙之處。

  據說那位掌握占卜術的預言家，便在源之塔的某層夢幻之中，他的肉身早就已經枯敗，精神卻能夠數十年維持不朽。

  而中洲的天才們，也盡數涌往上城。

  在完成了「深水區」的一部分試煉之後，他們的參悟境界止步不前，便可以踏入源之塔，去進行更深層次的磨礪……雙神來者不拒，對世人敞開了源之塔的大門，前十層的夢境，便是由火種編制而成，所有年輕超凡者，只要有膽量，有心氣，就可以嘗試來此進行精神試煉！

  最前面的這十層夢境，便攔住了不知多少天才。

  想要堪破，絕非易事。

  而想成為源之塔的「使徒」，通關十層夢境，便是必經之路的第一步。

  「說來也巧，霍林先生的家鄉，其實就在小城林茨。」

  胡珀笑了笑，道：「只不過他常年居住上城，偶爾才會歸鄉……他就住在街尾不遠處。」

  「還有一位呢？」

  「還有一位，就在萊茵。」

  胡珀緩緩道：「二位可曾聽過，萊茵城的『風之玫瑰』？」

  「風之玫瑰？」

  對於中洲訊息，顧慎了解的不多。

  由於「平衡化」的信息處理，以及中洲向來低調的行事風格……這邊的強者有許多都未曾參與「議會」，不過褚靈的精神海連結著資料庫，下一刻就將檔案發了過來。

  「葉卡洛琳，A級超凡者，能力【熾烈荊棘】，曾挑戰過源之塔的雙神幻境，止步於第九層……被賦予萊茵城的星使之任，故而離開上城，駐紮萊茵，由於能力強悍，性格暴烈，特點是行動速度奇快無比，所以被稱之為『風之玫瑰』。」

  一張染著大紅波浪頭髮的貌美女子圖片，映入眼帘。

  這女子生得極美，非常嫵媚。

  單看面容，倒是很難讓人把她和「性格暴烈」聯想到一起。

  不過……風之玫瑰這個稱號，卻很是貼切，她看上去就很不好惹。

  「星使是什麼？」

  顧慎默默傳音詢問。

  「上城作為中洲核心之都，也是源之塔駐紮之神城，會派遣大量的超凡者，對各大城市進行駐守……中洲沒有所謂的『三所五大家』，只有一座源之塔，於是便是那些從源之塔內走出的神職之官，來接過維護超凡秩序的重任。」

  「星使，便是『星辰使者』的統稱。」

  褚靈解釋道：「在中洲，封號之下，無論實力強大還是弱小，只要源之塔賦予了『神職』，便都可以稱之為『星使』。他們會得到一件封印物法袍，類似光明賜福之子的那一件，只不過品質各異，肩袖紋刻的星辰數量，便意味著地位的高低，某種意義上也映射著實力的強弱。」

  顧慎恍然。

  他的注意力在另外一點上，擔憂問道：「胡珀先生，葉卡洛琳挑戰過源之塔的雙神幻境，又接過了上城的『神職』……這麼說來，她已算是源之塔麾下的超凡者了？」

  「是。」

  胡珀笑了笑，道：「小顧先生，這正是老師推薦她的原因啊。葉卡洛琳雖然在源之塔麾下領取『神職』，實際上卻是古文會的心腹，她也曾跟隨老師學習進修過一段短暫的時間……如今她在中洲港口一帶，有極高的聲望，並且萊茵城是一座貿易城市，人流密集，如果以後要進行線下的見面，那麼這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星使……」

  顧慎皺眉道：「既領神職，源之塔的雙神，不會留下一縷神念嗎？」

  「您多慮了，中洲境內的『星使』很多。」

  胡珀搖頭道：「林茨小城，也有不止一位的『星使』巡守，每一位踏入源之塔的超凡者，大多有資格獲得『星使』這個神職，只看個人意願……如果每個人都賜予一縷神念，那麼就算是源之塔有兩位神座，也忙不過來。」

  他頓了頓，補充道：「當然，想進源之塔也沒那麼容易，這些神官再弱，也比一般的超凡者要強……他們有能力，也有資格維護秩序。雙神對世人敞開塔門，留下了『珍貴』的夢境資源，可只是想要一直參悟，就需要成為神職之官，【深海】會監察著一切，等積攢夠了一定的功勳，便可以重回上城，登上更高處，換上更多星辰的神官法袍。」

  「在這個過程中……任何人，任何時刻都可以退出。」

  顧慎聽到這裡，算是明白了。

  源之塔用了一種相當自由的方式，來管理麾下的神職之官。

  無數人對傳說之塔趨之若鶩。

  進入源之塔，參悟夢境，可以變強……頂級天才，會得到神座青睞，而稍差一些的，想要更進一步，來獲得「源之塔」的認可，要麼自己打拼，要麼就加入上城。

  有【深海】進行監管，這些天才自然就會去往中洲各地歷練！

  「如今……『酒之火種』重新歸位。」

  胡珀壓低聲音，緩緩說道：「源之塔的上層，已經爭搶瘋了，當年跟隨酒神的那些【使徒】，是最有希望繼承火種的候選人……不過好消息是，目前為止，還沒有人能完成『酒火種之夢』的完整試煉。這位火種要擇良主，恐怕還需漫長時間。」

  聞言之後，顧慎略有詫異。

  他意味深長望向這位伊恩愛徒。

  源之塔內部的消息，可不是隨便就能打聽到的。

  這傢伙……似乎不是簡簡單單的普通弟子啊。

  胡珀重新退回輪椅之後，微微眨了眨眼，深藏功與名。

  「大學士閣下，您更推薦哪一位呢？」

  顧慎微蹲身子，正視著輪椅上的老者，伊恩似乎很疲倦了，雙眼微闔，呼吸也變得艱難，緩慢。

  他已經做好了會見這二位推薦者的準備。

  只不過自己畢竟算是初來乍到，對中洲極不熟悉，如果想要線下順利會面，僅僅是「會議室」約見，恐怕還不足以取得信任。

  這二人，都與伊恩相熟。

  若是大學士先生親自牽橋搭線，就不一樣了。

  「霍林……正在返程的路上。」

  精神連結的設備里，傳出了老者夢囈般的微弱聲音。

  「他就快回來了。」

  ……

  ……

  上城是中洲的核心。

  在這裡，每一天都有無數電車，通過軌道，駛向中洲的四面八方。

  哪怕是林茨這樣的小城，也有直抵車。

  只不過……從上城返回「林茨」的，卻是很少，尤其是半夜三更，這個時間，便更少了，一般來說，在中洲的偏遠區域，只有【深海】孤獨地駕駛著列車，從一個無人站，駛向另外一個無人站。

  但今夜是一個例外。

  一位披著黑色長款風衣，梳著背頭的中年男人，在列車上整理著公文包。

  他的公文包里……裝滿了圖紙，那些圖紙上畫著無人能夠看懂的符號，晦澀難明的「文字」，一張又一張，密密麻麻有數百張之多。

  在一個人的列車裡，他不厭其煩地整理著圖紙，一遍遍觀看。

  終於。

  列車抵達終點站，林茨。

  「您已抵達終點，林茨，請下車。」

  「您已抵達終點，林茨，請下車。」

  直到腦海中響起兩遍【深海】溫柔的提醒聲音，霍林教授才意識到，從上城開始的漫長旅途，不知不覺便抵達了目的地，他連忙將圖紙塞入公文包中，匆匆離開。

  站台之外，月光如海，有些蒼白，更有些晃眼。

  列車呼嘯離去。

  霍林皺起眉頭，看著蒼白月光照射而來的方向，他眯起雙眼……一盞大燈，正對著自己，小城的設備總是這樣不考慮體驗，他伸手遮掩著視野，準備低頭離去。

  下一刻。

  他忽然愣住。

  由於蒼白大燈的照射，整個站台的等候長廊都被照得一片慘白……可一道長長的影子，延伸到了自己的面前。

  霍林緩緩抬起頭來。

  那人就站在出口位置，雙手環抱臂彎，似乎是等待了許久。

  「好久不見，霍林。」

  那人的聲音裡帶著很輕挑的笑，用一種故友重逢的語調，對霍林開口。

  霍林怔怔看著那道黑影。

  他看不清。

  「不，不對……」

  那人開口之後，連忙搖了搖頭，感慨道：「對不起，我喊錯了。」

  「現在我是不是應該喊您……尊貴的霍林教授？」

  「如今您在上城的學院裡被無數人所敬仰，功名，身份，地位，今日的你，什麼都有了。你已不再是當年實驗室里藉藉無名，連打翻一枚瓶罐，都要被罵地狗血淋頭的小助手了。」

  霍林的神色頓時變得蒼白起來。

  「嘖嘖，真沒想到，二十多年過去，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年輕呢，與當年相比，只是多了些滄桑……看來是跟對了老師啊。」

  那道身影站在黑暗之中，伸手摸索著下巴，笑道：「這些年來，伱們一直在研究著『那樣東西』吧？這次回來，也是想分享最新的成果？」

  「你是誰？」

  霍林神情變得陰沉下來。

  他腦海里閃過了無數回憶，卻無法將任何一副記憶，與眼前的男人面容，畫上等號。

  「真讓人傷心啊……」

  那身影緩緩前進。

  燈光熄滅，晝亮的長廊瞬間被黑夜淹沒，狂風呼嘯。

  霍林猛地前沖，他從懷中拔出一柄光禿禿的十字劍柄，在源質灌輸的那一刻，瞬間有一抹雷射射出。

  「深海一階的文職人員，也敢對我拔劍麼？」

  黑影懷抱雙臂，微笑道：「勇氣可嘉。」

  他用一種看小丑的目光，看著拔劍的男人。

  下一刻。

  霍林擲出雷射劍，只不過他的目標不是黑影，而是長廊頂蓋之上的報警器……

  「不錯……還算有點腦子。」

  黑影看著雷射擲出，刺破報警器。

  整個長廊，依舊安靜。

  他輕聲道：「若不是準備周全，我怎敢回到中洲，怎敢來找你們……」

  霍林怔住了。

  「放心吧，這裡發生的一切，無人知曉。」

  「【深海】看不見的。」

  黑影緩步前進，他伸出大手，掐住霍林的脖頸，將男人提拎起來，雙腳離地，直至此刻，霍林的雙眼才逐漸適應了黑暗。

  在窒息之間，他的視野變得一片猩紅。

  似是夢境籠罩，他竟然看見了一張張面容，在這人的臉孔上不斷變化。

  全部都是陌生人的面孔。

  直至最後……

  他看到了一張布滿疤痕，九成都被燒毀的「熟悉面孔」。

  「是……你？」

  霍林已經擠不出來聲音，在巨力的作用下，他眼珠子幾乎都瞪了出來。

  「你還活著？！」

  「是我……托你們的福，我還活著，活得很不好。」

  身影自嘲地笑了笑。

  下一刻他陡然發力，五指咔嚓一聲，將霍林脖頸扭斷。

  「啪——」

  幽靜的長廊，響起一道沉悶的墜落之音。

  霍林的屍體砸在地上，他的七竅流淌出鮮血，很快……便將長廊染紅。

  隨身攜帶的公文包，還有圖紙，散落一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