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添也沒和謝意旻多說，只說和老朋友有約，所以緩一天回去。

等謝添走之後，龍雅熙才問謝意旻，「你父親……應該是去看你母親吧？」

謝意旻的表情有些微妙，像是在掙扎著什麼。

龍雅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要不，一起去看看？」

他看向她，眼裡有著無數的感激。

他知道，龍雅熙是想幫他，所以才會提出這樣的建議。

兩人隨後一起去了墓園，到那邊果然見到了謝添的車。

謝添的隨從見到謝意旻，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意少。」

「暫時不用通知他。」謝意旻叮囑道。

那隨從似乎有些遲疑，龍雅熙便說道，「一會我們上去就會碰見的，說與不說都沒關係。」

隨從才點了頭。

謝意旻牽著龍雅熙的手一起進了墓園，因為春天已經來了，這裡的植被都開始變了顏色，多了很多生機。

最早一批的迎春花已經開始開放了，各種顏色，點綴著這深灰色的墓園。

兩人沿著小路去往孟雪瑤的墓碑所在之地，果然在那裡見到了謝添。

他孤零零的站在那裡，全神貫注的看著孟雪瑤墓碑上的照片，許久都未曾動彈。

謝意旻和龍雅熙就站在不遠處，謝添也沒發現，只是站在瑟瑟的風裡，好似一座已經固化的雕像。

許久許久，謝添才伸出手，顫巍巍的撫摸上了孟雪瑤的照片。

那動作和表情，都是前所未有的專註和悲痛。

謝意旻從未見過謝添這個樣子，在他所有的記憶之中，謝添一直都是個殘暴不仁的人，所以他從不曾叫他一聲父親，都是和其他人一樣，稱呼他一聲天爺。

謝添好像也從來沒在意過這個稱呼，這看在謝意旻的眼裡，就像是從沒認可過他是他兒子的身份吧。

謝意旻是這麼想的，謝添也知道他是這麼想的，可也從沒解釋過，就像是默認一樣。

龍雅熙似乎感覺到了謝意旻的不安，拉著他的手又握緊了幾分。

好一會兒，風中才傳來了謝添蒼老的聲音。

「對不起……」

這是一句他虧欠了很多年的對不起。

謝意旻變得驚訝起來，他從不曾想過，自己那個高高在上，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的父親，居然也會有說這三個字的時候。

「如果能從來，希望我們從不曾相識。」

這句話，聽得龍雅熙一陣觸動。

因為在不久之前，謝意旻也曾和她說過這句話。

「下輩子，做真正的孟雪瑤吧，往後，我就不來看你了，怕你會記得我。」

一陣風迷了眼，他站立良久，才慢慢的鬆開了扶著那墓碑的手，顫巍巍的轉身打算離開，卻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謝意旻和龍雅熙。

謝添明顯一愣，臉上的悲痛神情都還沒來得及收起，就這麼被兩個小輩給看得清清楚楚。

那一刻的謝添，是無地自容的。

父子兩人都不知道如何自處，只好由龍雅熙先開口了，「我們也是來看望伯母的，沒想到遇見了伯父您。」

「我……就隨便看看，那我先走了。」謝添眼神閃爍著。

「既然都遇見了，伯父就稍等我們一下吧。」龍雅熙很是周到禮貌的說道，「時間也不早了，一會下山差不多也到晚餐的時間了，我們一起吃個晚餐吧。」

「不……」謝添下意識的要拒絕。

可謝意旻卻看向了他，那眼神，分明是在說不允許拒絕。

不是命令，也像是訴求。

謝添看出他是在維護龍雅熙，最後尷尬的點了頭。

龍雅熙馬上笑了起來，「那伯父你稍等一下，我和伯母打個招呼就好。」

「我去外面等吧。」謝添完全站不住了。

龍雅熙也同意了，但還不忘補充道，「伯父一定要等我們啊，一會就好。」

「……」謝添若有似無的點了個頭后，倉皇離開。

龍雅熙拉著謝意旻去孟雪瑤墓碑前，在那裡看到了打理得整整齊齊的墓碑。

就連墓碑上，都被他擦拭得乾乾淨淨的。

「看得出來你父親是個很細心的人。」龍雅熙評價道。

謝意旻這會兒內心特別的複雜，他想和龍雅熙說謝家的恩恩怨怨，可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一切的一切，都太複雜了，又經過了這麼多年，根本不是用語言能表達清楚的。

「我有個叔叔叫龍離陌，就是歐洲那個龍離陌，你應該有所耳聞吧？」龍雅熙隨口閑聊起來。

也不知是隨口，還是為了分散謝意旻的注意力。

謝意旻點了點頭。

「我從前聽說，他因為喜歡過我母親，所以造成了我母親和父親的誤會，還差點讓我父母不能相守，所以我對他有些抵觸，以前有一次他來我們家，我就躲在房間里不願意去見他，這讓我奶奶很傷心，後來我媽媽開導我說，任何事情都不要只看表面，叔叔雖然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但也是可以原諒的，而且他是我們的家人，是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一家人就應該相互信任和喜歡的，要知道這個直接上幾十億人口，能和我們有血緣關係的人就那麼幾個，真的已經是莫大的緣分了，要懂得珍惜。」龍雅熙看向孟雪瑤的照片，溫和一笑，「如果伯母在的話，她也會這麼告誡你的吧？」

謝意旻眼神變得沉重起來，看著孟雪瑤的照片，好一會兒才說道，「其實，她一直讓我不要恨我的父親。」

「雖然我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在照顧伯母的那段時間裡，我能感覺得出來，她對伯父，還是有感情的。」

就如孟雪瑤之前所說的那般。

她還愛著謝添，可已經不喜歡他了。

兩人從墓園出來，看到了謝添的車子，難得他還在等著。

龍雅熙鬆開了謝意旻的手，小跑了幾步到車子前，敲了敲車窗。

謝添打開車窗后她才笑著說道，「讓伯父久等了，我們現在出發吧，下山的路有些不好走，你們走在我們後面吧，要注意安全。」

謝添神色複雜的看了看她。

而龍雅熙的臉上，此刻就只有溫暖的笑意，這種笑意，像極了他從前在謝意旻臉上所看到的那種笑意。

最終，他點了頭。

龍雅熙這才開心的往謝意旻走去，輕快的說道，「走吧，去吃飯。」

下山是謝意旻開的車，走在前面，而謝添的車子就跟在後面，不緊不慢的開著。

此時的謝添，就坐在後面的車子里，表情有些捉摸不定。

開車的司機是跟了他多年的心腹，見證過謝添的榮耀和敗落，以及現在的內心掙扎。

人只有在經歷人生低谷的時候，才會發現自己身邊的人到是敵是友。

而謝添在經此一劫之後，早已沒有了從前的傲慢。

特別是最近一段時間，他經常一個人坐著就是一天。

就坐在他的院子里，看著那些花開花謝，也時常會盯著某個房間走神一整天。

「那個孩子……好像還不錯。」

這是過了好久，謝添才開口說的一句話。

隨從會意過來，應了聲，「畢竟是江城龍家龍夜爵的千金，自然不會差到哪裡去。」

「不，我是說，撇去這一層身份，她也是個不錯的孩子。」謝添解釋道。

隨從有點詫異，他驚訝的從後視鏡里看了看謝添。

此時的謝添就看著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表情有些複雜，卻不似從前的陰沉。

「很像從前的她……」

車子里靜默了好一會兒，隨從才說道，「天爺又在想雪瑤夫人了吧。」

換做是從前，隨從可從不敢說這種話的。

可這一次他說了，謝添也沒惱怒，只是悵然的嘆了口氣，「我只希望，她不要再記得我，多喝一點孟婆湯，忘記我，忘記這前塵往事，好好做回自己。」

***

幾人用餐的餐廳是龍雅熙選的，就在御食園。

在路上的時候，她曾問過謝意旻，謝添的口味喜好等等。

結果謝意旻一個字都答覆不出來，龍雅熙也是無可奈何了，只能在坐下后，讓謝添自己挑選。

謝添隨便點了幾樣后，房間有開始新一輪的沉默了。

這父子兩人，眼神就從沒有過交集，就好好想是一種固定的模式和默契，誰也不看誰，誰也不理誰，還真叫她無可奈何啊。

龍雅熙只能想方設法的找話題。

一頓飯吃得……還真是各懷心思啊。

後來龍雅熙也沒辦法了，只好使出殺手鐧了！

喝酒！

她可是痛下狠手，把她爸存放在這裡的好酒都開了，就是希望這兩人能在喝了酒之後，能慢慢敞開心扉說說話的。

天知道，開了這瓶好酒，她回去還不知道該怎麼和她親爹交代呢！

一瓶好酒下去，好像沒什麼反應，龍雅熙以為自己的計策失敗了，畢竟謝意旻說要送她回去了。

情急之下，龍雅熙只好說道，「對了，我記得伯母釀的桃花釀還有一些，要不我們去喝桃花釀吧。」

謝添明顯頓了頓，然後說了一句，「我已經好多年沒喝過她釀的桃花釀了。」

「不止是桃花釀，伯母還弄了很多果子酒呢，我上次整理的時候發現的。」龍雅熙急忙說道。

謝意旻還沒有要答應的意思，龍雅熙拉了拉他，「我也想喝伯母釀的酒了，從前你不在，我也不捨得喝，現在大家都在了，就趁此機會一起打開嘗嘗吧。」

「……好。」謝意旻最終還是答應了。

龍雅熙滿心歡喜的找了代駕送他們去了那所小院。

這裡依舊乾淨整潔，謝意旻知道她會不定時的過來，所以打理得很好，就連壞了的暖氣，都已經修好了。

院子里的桃花已經上了花苞，粉粉嫩嫩的點綴著樹枝，格外好看。

龍雅熙張羅著在院子里喝酒，連那隻冬眠了許久的烏龜，都開始出來活動了。

幾人坐在一起，賞花觀魚聽烏龜慢慢爬行時發出的聲音，心裡自然也就平靜下來了。

謝添喝了那桃花釀，露出幾分流連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