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龍梟已經入睡，楚洛寒躡手躡腳走到書房，將門反鎖。

從包里抽出唐靳言給她的申請表，楚洛寒凝視了足足有五分鐘，然後捏著龍梟的鋼筆，就著他的餘溫，一筆一劃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如果註定要有一個人離開，只能是她。

逃兵雖然狼狽，可總比面對赤果果的現實被一次次打臉要好得多，反觀全局，她在這段婚姻里扮演的角色，真的太尷尬。

她走了，一切都可以回到五年前，她不曾來過，不曾愛過。

那麼他，時間總會讓他忘記的。

翌日，副院長辦公室。

唐靳言手中捏著一份體檢報告，如遭雷擊！

怎麼會這樣！不可能！

高穎姿站在他對面，壓抑著聲音低聲提示他，「唐副院長，這是剛剛出來的體檢報告，目前體檢中心那些人還沒把消息透出去，我已經交代過了，任何人敢說出去，我讓他永遠離開醫院。」

唐靳言什麼都聽不到，他只是盯著體檢報告上的數據和專業術語，高大的身影像是被一幢樓房直接拍下來！

死死的壓在廢墟下！

楚洛寒，體檢結果，血液中有艾滋病毒！

艾滋病！

怎麼會！

高穎姿見唐靳言的反應，小心翼翼的提示，「唐副院長，很有可能是上次在艾滋病村做支援的時候感染的，畢竟……」

「夠了。」

唐靳言冷冷撂下一個字，凌厲的制止了高穎姿沒有說出的話，回想那天，的確發生了很多事，血液、傷口……

楚洛寒的確手臂手上，感染病毒幾乎是合情合理，但他無法接受！他無法接受！

「副院長……」

「出去！」

高穎姿被訓斥出辦公室，迎面看到楚洛寒拿著什麼表格進來。

她嘴角似有若無的冷笑，楚洛寒啊，裡面有精彩的故事等你自己去讀呢！

「楚醫生，早上好。」高穎姿第一次主動和她打招呼。

楚洛寒冷笑，「高副主任，好。」

兩人錯開肩膀朝著不同的方向走，高穎姿回頭看她走進了唐靳言的辦公室，嘴角越發上揚。

你完了，楚洛寒。

聽到叩門聲，唐靳言如夢驚醒的抬起頭，沒想到進來的人是楚洛寒！

他倉促的將體檢結果塞進一摞書下面，調整和狀態，強裝自然的笑著，「有事嗎？」

楚洛寒咬咬唇，「副院長，上次你讓我寫的推薦表，我已經寫好了。」

唐靳言的腦神經複雜錯亂，他現在什麼都聽不進去，更別說志願者了！

「哦，放下吧。」

怕自己情緒會失控，唐靳言想儘快讓她先離開，他還無法消化這個消息。

楚洛寒將表格反面放在桌子上，「副院長，我很認真，也經過了深思熟慮，所以你不要任何顧慮，院長那邊也不必有任何擔憂。」

唐靳言怔怔的看著她的嘴巴一張一合，但是他不知道她說了什麼，他的腦海中里反反覆復回放著體檢表上的黑色字跡，黑色的符號被放大了幾十倍，銀針毒蠍一樣刺穿他的視網膜。

「嗯。」

她說了很多，他只是回了一個字。

楚洛寒有些詫異，唐靳言怎麼了？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想到她進來時他在隱藏什麼，楚洛寒有些不安。

唐靳言迅速讓思緒回籠，手指壓著腿，但他仍然抑制不住的在顫抖，「沒事，有些累，你先回去……等等，你……沒事，你先回去吧。」

楚洛寒滿腹狐疑的回到辦公室，趙綿綿她們正在吐槽體檢報告。

「媽的，老娘這麼健康怎麼會貧血，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這裡還顯示白帶異常呢。」

見楚洛寒進來，趙綿綿八卦的湊過去，「楚醫生，你體檢報告出來了嗎？這種報告真的好奇葩，非給你搞出一些問題嚇唬你，煩死了。」

楚洛寒搖頭，「還沒，批次不一樣吧。」

會嗎？好像是一起體檢的吧。

「楚醫生，你來一下。」

趙綿綿和季思雨同時往後退了半步，媽的，高閻王居然親自過來了，指定不是好事！

楚洛寒放下病歷夾，「好。」

高穎姿辦公室內。

楚洛寒倦怠的站在她辦公桌前，等她發號施令。

但這次似乎氣氛有些異樣，高穎姿擺弄手中的筆，遲遲不語。

「高副主任，如果沒什麼事，我要回去忙了。」

「沒事我會讓你來這裡，楚醫生，體檢報告出來了，你的卻沒到你手上，你不覺得奇怪嗎？」

高穎姿精緻的妝容無懈可擊，朱唇飽滿，性感嫵媚。

今日，她更加嬌媚動人。

「體檢是例行公事，高副主任不必為這種事耽誤時間。」

「那你可要感謝醫院的例行公事了，楚醫生，當初你在艾滋病村支援的時候，是不是受過傷？」

楚洛寒點頭，「是又如何？」

高穎姿面露同情和惋惜，「楚醫生，你被感染了，我知道這個消息你很難接受，可，這是事實。」

楚洛寒秋水翦瞳狠狠的一眯，瞬間蓄滿了漆黑的墨汁，「你什麼意思！詛咒我也要有個尺度！」

高穎姿呵呵冷笑，勾點抹畫下的臉，橫眉一挑，露出了大半的眼白，凌厲又嫌惡，「我沒心情也沒時間陪你開玩笑，你被確診感染了艾滋病，你的體檢報告在副院長那裡，看得出來他在替你壓消息，不過……」

「放屁！」

楚洛寒一個箭步上前，雙手按壓高穎姿的辦公桌，上半身傾斜，直逼她狐媚的雙眸，漆黑的眸子席捲風暴，「高穎姿，你別挑戰我的極限！」

「在我這裡發脾氣罵人沒有用，楚醫生，事實擺在面前，你逃避不了，不信？現在就去找副院長，去看個明白！」

她不信！她絕對不信！

楚洛寒瘋狂按電梯，不會的，她不會的被感染，絕對不會……不……

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唐靳言辦公室，「副院長，我的體檢報告在哪兒？」

她的突如其來，他沒有設防，手中的簽字筆啪嗒掉在地上，回聲出奇的響亮。

「楚醫生，你……」

「我問你，我的體檢報告呢！」楚洛寒脖子上一根青筋高高的凸起，她猩紅的眼睛覆蓋一層鮮艷駭人的紅血絲，像困獸在做最後的掙扎，面目鐵青，沒有溫度。

看來，她是聽到了什麼……

唐靳言起身，關上門，拉下百葉窗，這才遲緩的扣著她的肩頭，附身凝望她的臉，「聽我說……別怕，我不會離開你，不管發生什麼事，你永遠不會孤單。」

所以……是真的？

楚洛寒茫然近乎絕望癲狂的仰頭，暗黑色的瞳孔顏色盡失，她水潤的眸子變成了無光的槁木，斑駁的搜索不到一縷鮮活，「我真的……」她嗓子哽咽，說不出後面的話。

唐靳言緊緊將她擁抱在懷裡，雙手覆蓋她僵硬的後背，他的痛不比她少，但他不能倒下，「我會陪著你，你想去非洲嗎？我們去那裡，好不好？我會陪你走到最後一天。」

楚洛寒像個被揉碎了心臟的小小鳥雀，只剩下皮毛在無力的隨風浮動，她沒有任何動作，沒有任何聲音，獃滯的承受他的懷抱。

「我們提前出發，明天就走，我保證，這裡沒人會知道，你還是你，永遠都是你，你只要記得，每次你回頭，我都在……」

楚洛寒眼眶灼痛，一顆心像被暴雨狠狠淋濕了，日光晒乾了，風吹雨打，百瘡千孔卻不肯碎掉。

「我愛你，不管健康還是疾病，除非死亡，沒有什麼可以阻擋我愛你，答應我，不要絕望，我會陪你，往後的每一天我都會讓你獲得十年的幸福。」

他一字一句，柔情蜜意，可都是拳頭打在雲層上，沒有任何反應。

「咳——」

懷中的人猛的咳一聲，血水從她的嘴角溢出！

急火攻心，一口鮮血噴出口腔。

楚洛寒臉色慘白如雪，一抹殷紅的血觸目驚心，她沒有動作，眼神空曠的看著一個方向，又像是沒看任何方向。

「洛寒，別這樣，別折磨自己！」

楚洛寒像失去攀附的枯萎薔薇，從藤架上撲啦啦掉下來，她癱軟在地上，獃滯的右手擦拭嘴角的血。

猩紅的血。

她笑了，血液染紅的牙齒笑起來猙獰凄慘。

血，這些血裡面，都是病毒，最可怕，最被人厭惡的病毒。

呵——

楚洛寒，你的人生，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嗎？

沒有了……再也沒有了。

唐靳言單膝跪在地上，「你的申請表我批准了，我會讓你以志願者的身份離開中國，到了非洲就沒人認識你了，你可以開始新的生活。」

「生活嗎？」她苦笑，對她而言，以後還有什麼生活？以後的每一天，都鏈接著死亡。

哪兒還有生可言？

唐靳言扶住她的手臂，替她擦拭嘴巴，她別開頭拒絕，「別碰我，我的血有毒，你別碰我……」

破敗的布偶一般胡亂拂開他的手，空洞的眼睛沒有一絲色彩。

唐靳言手掌頓住，「我不怕，就算和你一起病死，我也不怕。」

他執意要擦她的血，楚洛寒粗暴的揮打他，「唐靳言，你特么是不是瘋子！」

他將她的頭攬在自己的懷裡，一字一句篤定道，「我沒瘋，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洛寒，讓我陪你吧。」

院長辦公室關閉了將近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后，楚洛寒被他送到了地下車庫，「如果你想悄悄離開，我馬上就帶你去，如果你想……」

「我會告訴他，如果我不聲不響的離開，他一定會找到我。」

他一定會的。

唐靳言抓了抓她的拳頭，「我等你，就算你來不及離婚，我也會等你。」

呵呵，等她。

她不過是一個將死之人，等她有何用？

「下車吧，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