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會議正式開始。

        蔡元培與李石曾分坐兩首，各自帶著他們的一票親信。不過李石曾的人明顯更多，蔡元培有些寡不敵眾，包括胡適在內，“蔡黨”這邊已經有好幾個辭職了。

        “在開會之前，我先介紹一位朋友，”蔡云培抬手指向周赫煊，“這位是北大現任校長、著名者周赫煊先生。”

        “啪啪啪啪……”

        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不少人好奇地看向周赫煊。

        周赫煊勉強笑笑，朝眾人揮揮手。

        介紹過后，又了幾句題外話，蔡元培才發言道：“關于設立北平大區一事，大家再討論討論吧。有什么想法和建議都出來，請務必暢所欲言。”

        “我反對！”朱家驊率先道。他也是位老資格，十七歲就參加辛亥革命，后來擔任北大地質系教授兼德文系主任。在張作霖槍斃邵飄萍時，朱家驊也上了黑名單，跟北大代理校長蔣夢麟一起躲進東交民巷才逃過劫難。

        “你為什么要反對？理由！”李宗侗不客氣地，他是李石曾的親侄子。

        朱家驊道：“大區制度，如今在南方數省已經試驗過了，鬧得是烏煙瘴氣！南方的教育混亂都還沒穩定下來，為什么要急著去禍害北方教育界？”

        “什么叫禍害？”李宗侗立即反駁道，“大區制是世界上最好的教育制度，江浙試行沒有良好結果，那是具體的辦事者不得力！有人以權謀私，有人得過且過，根本就沒好好搞教育工作。只要出于一片公心，大區制肯定能夠改善中國教育現狀！”

        “呵呵。”朱家驊干笑兩聲。

        朱家驊和蔣夢麟都是“留英美派”，屬于蔡元培的忠實追隨者。

        但蔣夢麟沒話，他知道了也沒用。今天在座的許多教育委員，平時都是不來開會的，他們既然到場，肯定是專門過來支持李石曾。

        蔡元培極為頭疼，把目光投向周赫煊，問道：“周先生有什么建議嗎？”

        周赫煊可不想蹚渾水，當即笑道：“這種國家大事，恕我才疏淺，不便發表意見。諸位繼續，我看看就好，也能增進閱歷。”

        嗯，這話的，擺明了看猴戲。

        蔣夢麟突然開口道：“周先生是北大校長，現在討論的是設立北平大區問題，你于情于理應該發表看法。”

        李石曾也：“周先生有話請講。”

        周赫煊被逼得沒辦法，只好道：“蔡院長，李副院長，我就想問一句。你們的大區制度極度重視高等教育和術研究，這本身是支持。但小和中的基礎教育怎么辦？教育經費本來就不足，還把本來就奇缺的基礎教育經費，劃歸到高等教育那一塊，這讓基礎教育人員怎么生存，怎么工作？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中國教育就好像修房子，你們現在搞大區制，等于是把地基上的磚石，抽去修屋頂，就不怕這房子會塌嗎？”

        這話得很重，李石曾的臉色瞬間陰沉，蔡云培也沉默不語。

        李宗侗立即反駁道：“周先生，你的是錢的問題，我們討論的是制度問題。不能因為缺錢，就否定大區制這一世界上最完美的教育制度。”

        周赫煊好笑道：“一個只有幾千元身家的小商人，投資幾百萬的生意很賺錢。他的話錯了嗎？沒有，幾百萬的生意確實賺錢。但他能成功嗎？有多大胃口，就吃幾碗飯。步子邁大了，容易扯著蛋。”

        “噗！”

        朱家驊聞言笑噴了，他干咳一聲，斂容道：“周先生雖然得難聽，但話糙理不糙。”

        李石曾不想在多費口舌，直接道：“投票表決吧。”

        周赫煊很快領到一張表格，上面有三個選項：支持、反對和棄權。

        周赫煊想了想，投棄權票。

        最后投票結果統計出來，1票反對（朱家驊），6票棄權，14票支持。

        就連蔡元培本人，都投的是棄權票，顯然不想繼續無謂的爭端。

        設立北平大區的投票通過后，李石曾早有準備，又拿出大委員會北平分會委員名單提案。他所提議的委員包括張繼、沈伊默、李麟玉、李書華、易培基、蕭瑜等人，都是李石曾的親信和好友。

        這個題案仍舊順利通過。

        嗯，接下來就沒有什么好討論的了，大北平地區的具體教育事務，都有李石曾一人了算，不需要拿到中央教育會議上討論。

        “散會！”蔡云培沒好氣地宣布。他已經決定辭職了，這個大院長（教育部長），誰愛當誰當去。

        “等等，”周赫煊突然開口，不客氣地問道，“我聽北大改名中華大了，由李石曾先生任校長。那么，我這個北大校長需要寫辭呈嗎？或者，麻煩給我補發一份解聘書。”

        會場氣氛變得尷尬起來，因為討論中華大校長人選的時候，北伐軍才剛剛占領北平。那時北平屬于教育部的“戰利品”，周赫煊這位校長算是“俘虜”，他們不用考慮“俘虜”的意見。

        蔡元培也是蔫兒壞的，他故意把周赫煊請來南京開會，估計就是想看周赫煊和李石曾鬧起來。

        李石曾還沒開口，李宗侗就搶著回答了，他：“周先生你那個北大校長之職，是反動軍閥張作霖任命的，我們并不承認。所以，也不需要解聘書和辭呈，這個答案你接受嗎？”

        呵呵，不愧是未來彎彎超級噴子李敖的老師，這李宗侗話也夠嗆人的。

        “接受，當然接受。諸位告辭！”周赫煊起身便離開。

        李書華感到頗為難受，一方面是對北大做出巨大貢獻的周校長，另一方面是他的恩師李石曾，他夾在中間不知該什么才好。

        等離開會場后，李石曾批評侄子道：“玄伯，你不該那樣話，周先生還是值得尊敬的。昨晚潤章（李書華）對我，周先生曾兩次用自己的私款，來支付北大教職員工的薪水。北大改名中華大，由我自己兼任校長一事，做得確實有欠考慮。”

        李宗侗道：“叔叔，你還不明白啊？那個周赫煊，是蔡孑民故意找來給你抬杠的！”

        “我又何嘗不知？但私怨歸私怨，公事是公事，你不要搞混了！”李石曾教育道，“我跟孑民（蔡元培）兄，也只是理念之爭，并不影響彼此之間的私交。你的話太得罪人，以后切記，慎言多行。事業不是出來的，是做出來的。現在那么多人罵我們，但只要把中國教育搞好了，他們會反過來贊頌我們。”

        李宗侗敬佩道：“侄兒謹記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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