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流和那些書本的搏斗大約持續了三個時辰。三個時辰之后，他終于放棄了，轉而看向王崎：“你沒有耍我吧？”

    “我為什么要耍你？”王崎似乎正在閱讀什么靈訊。他抬起頭，疑惑的看了對方一眼：“我教過你什么不對的東西么……好吧，有些東西我也不能說死。這么說吧，我教過你什么我認為不對的東西嗎？”

    奧流舉起一本喚作《天集》的書：“為什么我完全看不懂……雖然前面的東西你似乎給我們講過一點，但是……”

    “這里頭，學問大著咧。”王崎擺擺手：“你知道我最初是如何獲得天才之名的嗎？”

    奧流搖搖頭。

    “就是研究這個，集合論。因為整個神州，沒多少人比我對它的認識更深。”王崎道：“這一門學問，幾乎無所不包，已知的算學領域都可以歸納進它的范疇。它可以用來研究一加一為什么等于二，也可以用來研究有窮與無窮的概念……”

    奧流倒吸一口涼氣：“你上課的時候可沒說這些……”

    “我說了你就會聽嗎？聽了就會信嗎？”王崎反問。

    奧流默然不語。

    “另外，你也不是在開靈期就開始學神嵐一脈的風神奧義吧？做什么都要講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過早的知曉了這個領域漂浮在空中的一面，你多半就會忘了腳下的根。”王崎繼續低頭看自己的東西：“雖然我贊成將算學的‘美’展現給學生，但不贊成將算學‘玄’的一面展現給初學者。這也是一種負責吧？”

    “玄……”奧流有些聽不懂。

    “就這么跟你說吧，集合論的能力是有限的，總有一天，我們會觸及到集合論無法處理的存在。”王崎頭也不抬的指了指自己：“順帶一提，這一點也是我證明的。或許我不一定能夠活到那個時候……好吧，我不一定能夠活躍到那個時候，但我可以預見，那一日一定會到來，若是你們太過專注這個領域，如同飛蛾被火焰吸引……那可不好。”

    奧流皺眉：“你這家伙，還真是自相矛盾。明明是要研究一個東西，卻又在拼命的否定它……”

    “準確的來說，我們這里的——我們人族，最不缺的就是這種神經病。”王崎一本正經的回答道：“你有一個好點子，那么你如何說服自己這個點子很對呢？你需要自己嘗試去否定它。如果這種‘否定’失敗了，那么這個點子就是可行的。”

    “這就好像……你想要贏得斗法的話，就必須對著自己轟一道殺伐重術，然后指望這道法術正好打偏。”奧流神色古怪。

    王崎認真的點點頭：“好了，輪到你了。試著打敗你自己啊。”

    奧流看著手上的書，有些喪氣：“我覺得很難。”

    王崎再次點頭：“確實，你和你手中那本書的差距……”

    他再次揮揮手。這一次，又有無數書籍自動飛出，在奧流面前排列組合，仿佛組成了數個透明的書架。

    不過這一次，書架上面的一大半都是題目。

    “差距大概就這么大。”王崎打了個響指：“等你什么時候寫完這五個書架的題目，你大約就能讀你手上的那本書了。其他書大約也需要這么久。”

    奧流神色激動：“這么少么？”

    “但是我個人建議你最好上課認真聽講，然后在我的指導下寫。”王崎掃了奧流一眼：“這里面有大約二十分之一的內容是我本人或者學習我的人寫出來的。我個人比較推薦。而現在，我門下還有其他人在做這件事情。如果時間允許的話……你們的題目大約都會出自我的門下。我多少可以擔保一下那些題目的質量。”

    奧流將手上那本書放回，然后看著王崎，深深鞠了個躬。

    “呵，別以為你現在前倨后恭就可以抵消你過往一切行徑啊。”王崎橫了一聲：“話又說回來，你到底為什么這么想要知道如何賦予無智之物神道力量？”

    “因為……故鄉。”奧流猶豫了一下，老實回答道：“上次去神州的時候，我看了一眼扶桑。妖族神道已經不在了。當年，那里也有一個無智之物構成的神。在當初自我封印的時候，因為它被認定為是工具，所以就留在了神州大地。可對于我們這一脈來說，那件‘工具’，也是長久以來的一位……‘老伙計’？就好像老刀之于屠夫，破車之于御夫吧。我也是放不下的。而在當年，我們這一脈也做過這個課題了。成千上萬年，未有寸進，倒是整合出了更好的無智之物開靈手法。”

    王崎哼了一聲：“有力不會使，用錯地方了吧。”

    “我也很好奇。”奧流看著王崎，眼神之中充滿了古怪之色：“老實說，我們這一脈已經認為，想要將生靈的力量匯聚成神道，非常簡單。智能越高，則神道越容易出現。無智之物，幾乎是不可能匯成神道的，除非有陛下那樣的修為。可是你……先生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結丹。”

    王崎輕笑一聲：“哼哼，‘智慧’啊。模糊不清的定義。我且問你好了，智慧是什么？”

    奧流一愣：“智慧……這乃是一個非常廣泛的詞語，它必然包括知識、記憶、感知、對外界的反應……”

    王崎點點頭：“有點總結的能力。嗯。那我且問你，是不是在這些方面都有一定水準的生靈就可以稱之為‘有智慧’？”

    奧流點點頭：“確實。”

    王崎突然話題一轉，問道：“你懂得紡織嗎？至少這個‘紡織’這個概念是有的吧？”

    奧流臉上出現一抹怒色：“我族又不是茹毛飲血的蠻子、怪物！怎么不懂？怎么可能不懂？”

    盡管已經破掉自己心中一層業障，但是奧流和王崎惡劣的關系卻依舊存在。

    “你織過布嗎？”王崎追問一句。

    奧流一臉懵逼的搖搖頭：“椒倒是會一點……樹海一脈雖多是草木妖靈，卻與蛾蝶一類妖物關系不錯，編制纖維，她們多少懂些。”

    王崎點點頭：“我懂了。你身上有煉材嗎？隨便什么都行。”

    “又收學費？這次還是煉材？”他臉上閃過一絲厭惡：“我身上就只有幾塊魂鋼了。你自己看著辦。”

    奧流將隨身攜帶的幾塊金色魂鋼隨手拋出。這個時候，黑煙突然濃密了起來，緊接著，虛空之中，獸機關凝結成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拳頭，對著這些魂鋼進行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全方位鍛打。在一次次沖擊之中，魂鋼逐漸斷裂、崩碎、變形，然后被重新鍛打。再然后，無數或大或小的零件出現在空中。那些獸機關如同觸手一般，以肉眼難以窺探的速度，將這一切零件拼好。

    然后，一個模樣古怪的機器做成了。

    嗯，是的，機械。在這個世界非常罕見的東西。沒有半份使用了靈力的跡象——除了魂鋼作為頂尖煉材自帶的力量波動；同樣，也沒有半個符文，更沒有什么動力系統——如果人力也算的話，那就有。

    純靠機械——軸、杠桿、傳動帶、輪，完成一切的東西。

    奧流皺眉：“這是……”

    “你肯定沒有見過這玩意。”王崎有些唏噓：“人族的一種紡織工具吧。你們一族大約是使用法術編制纖維的。可我們人族當中絕大多數都沒有那個本事，我們得靠機械——就是這種東西。喏。”

    奧流依舊不解：“你想要說明什么？”

    “如果我說，這東西能夠理解你我的指令，而且擁有記憶力，你會不會覺得很奇怪？”

    奧流嗤笑：“別將我當做未開靈的幼崽。雖然這東西是魂鋼鍛造，但是你并沒有將魂鋼點化成器靈。你……”

    王崎搖搖頭：“不，不需要器靈。它就可以。”

    奧流表示不信：“它根本就是一個死物。理解你我的指令？記憶？別開玩笑了！”

    “實際上我并沒有開玩笑。”王崎很認真的說道：“這東西具備一種算學上的結構，通過杠桿的升降、齒輪的嚙合來處理指令，用打孔薄片記憶——算器你見過嗎？”

    奧流點點頭。那些仙盟發下來讓他們“見見世面”的小玩意，他當然見過。

    王崎拍了拍機器：“這東西，喚作提花機。幾萬年前，由東部一位未曾留名的凡人女子開發。只不過，幾萬年以來，仙道幾乎都沒注意過這玩意——就因為它是凡人用的器具。可它確實可以看做……算器的前身。”

    王崎的話，如同霹靂一般劃過奧流腦海。

    “你說什么？”奧流指著那臺提花機，驚駭莫名：“這東西，就是你們人族算器的原型？”

    開什么玩笑！他可是見過所謂“算器”的。那東西，幾乎是無智之物的巔頂、觸及智慧的邊緣了。無論是記憶還是處理，都是一流。而且，最重要的是……算器是不折不扣的仙道法器。

    “別驚訝太早了。”王崎抬抬手：“想要試一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