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四分五裂的根源竟然在於世家?
鄭經的這一結論,確實是盧勛和德王爺都所沒想到的,或者說,他們並沒有把這一禍患看得那麼嚴重。
這其實也不能怪他們。
因為按照歷史的發展,自商代起,分封制就已經開始了,到周朝則達到了巔峰程度。
秦一統天下後,實行了郡縣制,短暫地終止了分封制,但總體時間僅延續了十五年。
到漢之後,雖然延續了秦時的郡縣制,但與此同時,又視秦的郡縣制為失敗的變革,於是又恢復了商周的分封制,大肆分封起了王侯,弄出了一個郡縣制和分封制並存的怪物制度。
而延續至今的世族,大部分跟商周時期的諸侯有關,小部分則是漢之後王侯、外戚、官宦的產物,存在的歷史確實已經足夠上。
俗話說,習慣成自然,既然世家的存在有著那麼長的歷史淵源,因此哪怕最賢明的君主或能臣,雖然也能意識到其隱患所在,但很少會把它們當成天下四分五裂的根源。
而現在,鄭經卻是揭破了這一點。
有錯嗎?
如果他的說法有錯的話,那朝代不斷在更迭,世家卻永世不滅呢?
這確實是一個足以引起盧勛和德王爺的新鮮說法。
「你的意思是說,非得滅掉所有的世家,這天下才能一統?」
盧勛忍不住問道。
鄭經卻是笑道:「我可沒這麼說,盧大人,你可千萬別害我啊!」
盧勛也笑了。
他算是明白了鄭經的意思,也理解鄭經的謹慎。
是的,在這個世家林立的時代,誰若是敢公開宣揚,世家就是這個世界四分五裂的禍害根源,那估計所有的世家都會滅此人而後快。
他也算是理解了鄭經說這世界已經沒救了的說法。
是啊,真要是把所有的世家和士族全滅了,這天下才有救,誰又有滅掉所有世家和士族的能耐?
他沒有。
他相信當今聖上就算有這念頭,估計也是沒這個能耐,甚至於說,聖上只需要動動這念頭,一旦被世家和士族知曉,那大夏朝估計是不穩了。
確實是死局!
稍稍思慮過後,他算是認可了鄭經的說法。
但心裡卻還是不甘心,於是說道:「好,不是你說的,是我說的行了吧?那你能不能說說,這局到底有沒有可破之法?」
為了放下鄭經的戒備心,他主動把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
「有是有,但耗時會很長,並且還有可能動搖到儒家的根基。」
鄭經回道。
在他的人之道四大禍里,第一是君權,第二是世家,第三就輪到儒家了,第四則是階層固化。
既然盧勛主動攬責任上身,那他也就不那麼擔心被傳出去了,因此準備接下來把第三禍和第四禍換種說法表達出來。
「願聞其詳。」
盧勛立即期盼地說道。
「就是我現在正在做的事。」
鄭經拽拽地回了一句。
這一句,立即又把盧勛和德王爺給說楞了。
「第一,讓天下人都讀得起書,第二,重工重商,讓天下變得更富有。」
好在鄭經的解釋跟著就來了。
可就算是這樣,另外兩人還是有點聽不明白,因此盧勛又說道:「能不能具體解釋一番?」
「世家和士族之所以是禍患的根源,原因就在於這天底下的權勢和財富大部分都集中在了他們手裡,因此破局的方法,也還是得針對這兩樣來。
「我就問你,假如天下人都讀得起書,能金榜題名的寒門士子越來越多,那這朝政還能長久地把持在世家和士族手中嗎?」
鄭經又反問道。
盧勛一時又愣住了。
他又明白了鄭經的意思。
在這個時代,有一個說法,叫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意思是官員中的上層里,罕有家境普通的寒門士子,而世家或士族子弟,一旦入了仕途,就會因為家族的庇護,很少長期身處官員中的下層。
像他這樣的,已經算是特例。
至於原因,其實很簡單。
在科考開始之前,採用的是九品中正制,所有的士子,按才能分為九等,稱為九品,後來又將官員的尊卑也分做九等,亦稱九品。
而這品級的評定,是由世家或士族來把控的,因此能入仕的,絕大部分也是世家或士族子弟。
科考之後,從表面上看,入仕的門檻相對公平了,但在這個書本超貴的年代,尋常百姓家子弟根本就讀不起書也買不起書,因此實際上,能入仕的還是大部分的世家或士族子弟,只有少數像他這樣的,家境還算殷實的才能成為特例。
也難怪他要發明新型印刷術來印書賣書,說要讓天下人都讀得起書,並且還開始免費辦學!
如此看來,他不僅有聖人之志,還已經開始行聖人之道了!
盧勛又忍不住衝著鄭經暗暗感嘆了一番。
感嘆過後,他又問道:「那為何要重工重商?」
「從財富上來說,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財富都集中在世家和士族手裡,朝廷窮,百姓也窮。
「這朝廷一窮,就啥事都辦不了,這百姓一窮,吃不飽飯,沒了指望就會想著造反,如此一來,這天下就很容易動盪。
「而想要解決這一問題,辦法就只有重工重商。
「就好比說我,發明出一樣新型印刷術來,不僅能讓自己變得富有,還能幫很多人變得富足,積沙成塔,聚水成河,這富足的人一多,造反的人就少了,富足的人一多,讀得起書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鄭經又恬不知恥地拿自己舉起了例子。
「當然,想要重工重商,就得打破儒家士農工商的等級觀念,提升商人和工匠的地位才行,否則的話,百姓手裡稍稍有點錢,還是會削尖腦袋往士人圈子裡鑽,效果不會太大。
「只不過這樣一來,就算是動搖了儒家的根基。」
他很快又補充說道。
盧勛短暫地沉默了。
他在琢磨鄭經話里的意思,然後琢磨過後,立即又認可了鄭經的說法。
其實從出身上來說,他就出身於商人之家,家中雖然有薄田十數畝,但主要的財富,還是來源於家裡所經營的一些小生意。
也正如鄭經所說,在這個時代,商人是沒有地位的,因此他家裡並沒有以小富為榮,於是拼了命地往他身上花錢,讓他讀書,步入仕途。
確實是削尖了腦袋讓他往士人圈子裡鑽,才有了他的今天。
確實得重工重商!
只有越來越多的百姓富足了,這朝廷也才會慢慢變得富有,這朝廷富有了,才有能力去做更多的事,去破世家和士族把持朝政的局!
想明白之後,他忍不住感慨道:「浪之有宰相之才,不入仕途實在是可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