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肉眼的觀察中，穿梭艦周圍是一片黑暗的海洋，唯有星艦的獠牙偶爾閃耀，還有不同星艦跳躍過來的空間漣漪互相碰撞和干擾，會釋放出波光粼粼的幻象。

但是，在“信息”和“數據”的世界中，在李耀的感知里，伏羲艦隊的核心，卻是一片無比絢爛，無比璀璨，無比忙碌的景象。

那就好像……每一艘星艦都變成了一只螢火蟲，億萬螢火蟲如沒頭蒼蠅一樣亂舞，而他們傳遞的信息和數據，亦像是七彩紛呈的光暈，光環，光線和光波，縱橫交錯，互相重疊，不斷吞噬和傾吐，形成一片信息之光的熱粥。

又像是……李耀無意間誤入了一處晶瑩剔透、閃閃發亮的水晶洞窟，每一簇絢爛生長的水晶都有成千上萬個切面，每個切片里都蘊含著幾十億年才形成的絕美圖案。

而所有數據、信息的交匯點，億萬條河流浩浩蕩蕩的中樞，那蘊藏著整個圣盟千年數據的信息聚合體，就是他們前方的“終極拯救號”。

穿梭艦距離終極拯救號越來越近，已經能隱約掃描到這艘伏羲艦隊總旗艦的輪廓。

這艘超巨型星艦比李耀曾經見過的黑風艦隊旗艦“黑色漩渦號”或者四大選帝侯家族的金剛級超級武庫艦更加龐大，簡直堪比星空戰堡，而環繞在四周，如舞者絕美軌跡的光焰又顯示出，它擁有比星空戰堡更強百倍的機動性能。

它呈現方方正正的菱形，甚至有些像是正方體，好似兩座金字塔底部對底部拼湊到一起。

從它的表面看不到太多類似炮塔的設施，倒是有無數根金屬棍筆直戳出來，又延伸出無數枝椏，交錯和連接，在它的外殼之外又搭建起了一層迷宮般的框架。

它本來就不是火力強大的戰艦，而是類似指揮艦、通訊艦和靈磁對抗戰艦的混合體，李耀估計這層迷宮般錯綜復雜的框架，就是它的天線和靈網增幅系統，專門用來提升信息輸出和接收效率的。

整艘星艦充滿了盤古族那種冷峻、漠然，不帶半點感情色彩的風格，沒有半點多余的修飾和圖案，甚至連圣盟的戰徽都沒有，反而給人神魔造物的巍峨和宏偉之感，就像一座靜靜漂浮在星海中的圣殿，一尊用神魔的偉力塑造出來的，不朽的天體，令人忍不住生出頂禮膜拜的沖動。

這僅僅是肉眼觀察的感覺。

而在信息和數據的世界中，終極拯救號又換了一副面貌。

它是無數條熠熠生輝，波濤洶涌的數據洪流的匯聚點，四周千萬星艦都將它當成信息的終點，每秒鐘都有無窮無盡的信息從四周星艦，從億萬光年之外的圣盟大后方傳輸過來，匯聚到它的深處。

這些信息碰撞著，旋轉著，融合著，分裂著，篩選著，復制和粘貼著，令它、令它不再像是冷冰冰的鋼鐵和機械，倒像是某種擁有生命的活物。

“喂，你有沒有生出一種十分詭異的感覺？”

血色心魔悄悄問李耀，“有沒有覺得，整支伏羲艦隊，至少是這么多星艦釋放出來的信息和數據洪流，共同組成了一樣東西。”

李耀道：“什么東西？”

“大腦。”

血色心魔道，“感知一下四面八方所有的星艦，你覺不覺得，每艘星艦就像是一束閃閃發亮的神經突觸，不斷釋放出攜帶無數信息的神經電流，而所有電流都匯聚到神經中樞，也就是‘終極拯救號’上，整套系統共同組成了一個……碩大無朋，無法用筆墨來形容的超級大腦。”

“被你這么一說……”

李耀想了想，道，“來自真人類帝國的星孩，曾經劫持了飛星界六大宗派的總旗艦燎原號，并且將燎原號的主控晶腦改造成了他的虛擬大腦，號稱‘星腦’。

“而現在，伏羲艦隊的各艘星艦和旗艦之間，進行信息和數據交互的方式，的確和‘星腦’有異曲同工之妙，這是一種將仿生學利用到極致，比帝國和聯邦的靈網交互協議更先進而高效的方式，的確和人類大腦的思維模式很像。

“難怪圣盟的五位至善上師，可以憑借這套先進的靈網交互模式，來統御整個‘蜂群文明’，這應該就是盤古文明聯盟最重要的遺產之一，‘伏羲系統’的奧妙吧？”

“不知道我們有沒有機會入侵‘伏羲系統’。”

血色心魔摩拳擦掌道，“倘若能像昔日‘天魔莫玄’侵入聯邦的超級晶腦和戰爭網絡一樣，入侵并控制‘伏羲系統’，豈不是輕而易舉，就搞定圣盟，結束戰斗？”

“啊……”

李耀道，“為什么一聽到‘輕而易舉’這四個字，我總有點兒心驚肉跳的感覺？”

兩人自言自語間，穿梭艦緩緩駛入終極拯救號外圍的天線迷宮。

“滋滋滋滋！”

穿梭艦的主控晶腦和船上的各個法寶單元，包括所有人員的隨身晶腦甚至蜘蛛戰車在內，都受到了最嚴密的掃描。

李耀知道，這是進入終極拯救號之前的安全監測。

他自然不會魯莽到現在就去挑戰伏羲艦隊總旗艦的防火墻，卻是深深蟄伏在晶腦里，將計算力和神魂波動都壓縮到極限，像是一組平平無奇的常規數據。

很快，掃描完成，終極拯救號看似光滑如鏡，天衣無縫的外殼上，裂開了一道狹長的縫隙，又生出一股莫名的吸力，將穿梭艦吸了進去。

現在，就是真正潛入到敵人的心臟里，步步為營，步步殺機了。

李耀絲毫不敢大意，在穿梭艦停穩之后，老老實實跟在楚之曉等人身后，將傀儡王的醫療艙推了出去。

終極拯救號內部給他的第一感覺，不像是一艘星艦，倒像是一座古老的墳墓，或者一處神秘的洞窟。

一眼望去，四周都是蠕動的灰霧，看不到穹頂和艙壁，唯有灰霧中隱隱閃爍的符文和印記，指引他們的方向。

如果李耀的感知沒錯，這道灰霧應該是由無數種惰性氣體組成，擁有阻隔神魂波動，杜絕敵人窺探，防止燃燒和爆炸的功能。

當然，也更增添了幾分詭譎莫測的神秘感。

偶爾從灰霧中鉆出來的戰士和祭司，統統披掛著鏡面頭盔和嚴絲合縫的戰甲，有些人還在戰甲外面披著一層粗糲的灰袍，像是苦修的僧侶，給人壓抑到窒息的感覺。

夜叉小隊的四名成員加上李耀，押送著傀儡王的醫療艙，在他們的引導下，在灰霧中穿行了很久，久到李耀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中了精神攻擊，星艦里怎么可能有這么長一條筆直甬道時，前方終于出現影影綽綽的人影，又是無數看不清面目的祭司和戰士，示意他們停下。

“少校，你的任務已經完成。”

那些千人一面的祭司和戰士中的一個，上前半步，冷冷道，“接下來，我們會押送傀儡王去見至善上師，而你們則要進行全面的檢查，治療和凈化，等一切完成之后，你們自然會見到至善上師，去領取你們應得的榮耀。

“現在，請分別跟隨他們，去接受治療吧！”

大批祭司和戰士，將楚之曉等人團團穩住，氣氛瞬間尖銳起來。

若是在聯邦和帝國，這樣毫不掩飾的敵意，或許當時就會激起一場反抗。

但是在圣盟，無論楚之曉還是元寇還是關七星，都已經接受過無數次的“治療”和“凈化”，他們神魂中被植入的枷鎖，以及長久以來的習慣，令他們生不出徹底反抗的決心，即便脾氣最暴躁的“巨靈”元寇，也只是渾身顫抖了一下，嘴里咕噥了兩句，沒有掙扎的意思。

而“黑夢”云海心還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和兒女究竟是死是活，亦沒有任何動作，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任由對方擺布。

再說，外面就是毫無半點資源，連光線都沒有一絲一縷的黑暗星域，就算反抗，又能逃到哪里呢？

楚之曉只是輕輕問了一聲：“我們的蜘蛛戰車怎么辦？”

“蜘蛛戰車也將送去進行全面的掃描和檢測。”

這名祭司道，“確定沒問題的話，自然還會還給少校的。”

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楚之曉彎腰，輕輕敲了敲李耀的外殼。

她的眼睛里盛滿了千言萬語，似乎有很多話想和李耀說，有很多問題要問。

但她終于沒問出口，和其余三名成員一起，分別被一隊祭司和士兵帶走，很快隱沒在灰霧之中。

剩下的一名祭司在隨身晶腦上飛快點了幾下，向蜘蛛戰車——李耀體內傳來一道命令。

李耀知道這是讓蜘蛛戰車進入休眠狀態的指令，便也裝出暫時休眠的樣子，熄滅了周身所有的指示燈，將六條肢體蜷縮起來，就像一個金屬蛋。

當然，他的“思觸”如饑腸轆轆的毒蛇，隨時都能一躍而起，侵入四周祭司和士兵的晶鎧甚至大腦，再以他們的晶鎧和大腦為跳板，跳到更遼闊的信息海洋和靈網世界，甚至是“伏羲系統”的深處去。

只是，暫時還沒冒險的必要。

“傀儡王——呂輕塵，你真的……睡著了嗎？”

在被抬走之前，李耀深深凝視了傀儡王的醫療艙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