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感覺自己的神魂被無限拉長成了一條閃閃發亮的細線。

這條細線在四維空間中風馳電掣，瞬間跨越億萬光年距離，在行星、恒星、碎石星帶和星云的幻影之間穿梭跳蕩，距離軀殼越來越遠。

到最后，他分不清自己究竟在跳蕩星海，還是在大海中越沉越深。

先是視覺被剝奪，五彩斑斕的閃光變成混混沌沌一片，然后連依稀的光感也消失不見。

隨后是聲音，人類的心聲，恒星輻射的潮汐聲，淅淅瀝瀝的宇宙噪音，統統歸于虛無。

最后是神魂和皮膚微妙的感知，全都在越來越粘稠，越來越混沌的重壓之下消失殆盡。

幾乎沒有任何信息，能讓他確認自己還活著。

在這種絕對寂滅的環境中度過一秒，約等于在九幽黃泉中度過一百年。

饒是以李耀的神魂之堅毅，很快也承受不住，瀕臨崩潰的邊緣。

幸好這時候，他已經墮入了“海底”。

連綿幾十個大千世界的細長光線輕輕一顫，重新收縮成了一枚小的光點，剛剛喪失的感知又稍稍恢復了幾分，讓他能勉強分辨出四面八方微弱的光感和強烈的靈能漣漪。

李耀知道，自己抵達目的地了。

從四面八方如驚濤駭浪般的靈能漣漪碰撞，就能確定自己的神魂順利跳蕩到了厚土界——只有厚土界這樣的戰區，圣盟人和帝國人不斷發動著靈磁干擾作戰，星域中才殘留著如此強烈的漣漪波紋。

這些漣漪既是他的信標，卻也對他勉強維持的神魂形態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干擾，他必須爭分奪秒，立刻尋找到一名“黑子”，一個足以讓他神魂暫時棲居的“避風港”。

前方，就是厚土界的主星“黑堡星”。

雖然絕大多數圣盟人的大腦都是死氣沉沉的枯井，但他們畢竟是智慧生命，無數人的生命磁熾聚在一起，依舊像是熊熊燃燒的火炬。

更何況，還有大量帝國士兵和拓殖者沒有撤離，都被圣盟人俘虜，關押在集中營里，尚未來得及洗腦，依舊敝著強烈的七情六欲，為李耀提供了最鮮明的指引。

李耀朝黑堡星電射而去，掃描著距離自己最近的“黑子”。

“一個地位足夠高，擁有足夠強大的邏輯思維能力，可以正常溝通，但又比較好騙的無知少年……”

李耀喃喃道，這個“鬼上身”的要求還真夠高的。

現在的他，并沒有正常的五感，自然不可能找到100%吻合的目標。

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直覺和運氣，朝著那團斑斕火焰中最閃耀的幾個光點之一，一頭扎了下去！

……

厚土界，黑堡星，新樂城——或者說，曾經名為“新樂城”的廢墟。

唐卡面無表情，雙眼漠然，冷峻的目光掃過一片片殘垣斷壁，以及那些結構尚且完整，卻被大火和硝煙燒得黑黢黢的高樓大廈。

即便目光偶爾掃過帝國人早已腐朽和枯萎的殘骸，這個十四歲少年的眼里依舊沒有半點波動，就像是看著一臺臺支離破碎，應該報廢的機器。

表面看起來，唐卡和身邊二三十名同學沒有任何區別——都是面無表情，宛若機械，都穿著灰撲撲的防疫服，幾乎沒有任何特征，就像是一塊塊灰色的墓碑，都是那么規矩、忠誠和純凈。

但是在冰封的湖面之下，依舊醞釀著小的生機，此刻，唐卡的內心深處，正蕩漾著微妙的漣漪。

唐卡知道自己不該驕傲。

驕傲會導致傲慢，而傲慢，嫉妒，懶惰，貪婪，暴食，暴怒……這些都是域外天魔用來引誘人類的陷阱，是無可救藥的罪行。

一旦他被驕傲糾纏，越陷越深，就會淪為域外天魔的奴隸，和那些渾渾噩噩，醉生夢死的帝國人一樣。

但唐卡又沒辦法不從自己幾乎封印的內心深處，釋放出一縷小的驕傲來。

唐卡努力像身邊的同學們那樣，昂首挺胸，目光平視前方，仔細搜索著他們的目標，卻是忍不諄次又一次，用余光打量自己胸口，灰色防疫服左側的徽章。

那是一枚橢圓形的徽章，一個高度抽象的大腦構成了徽章的主體，又有三縷熠熠生輝的光芒從上方打下來，將大腦映照得晶瑩剔透，純凈無暇。

這是“圣光學院”的徽章。

然而還不止如此。

徽章的下方，還有四條纏繞到一起，一看就十分邪惡的黑色觸手，向那晶瑩而純凈的大腦刺探。

黑色觸手象征著邪惡勢力，也就是域外天魔以及天魔控制下的帝國魔人，對他們發動的引誘、侵蝕和污染。

這就意味著，佩戴這枚“圣光戰徽”的學員，正在進行一城常危險的實戰試煉，測試他們是否能抵御昨外天魔和帝國魔人的侵襲，成為真正的“圣光戰士——凈化者”。

唐卡是有理由驕傲的。

他雖然不是“先天種”——那些經過重重基因篩選，在胚胎狀態就經過凈化和調整，人工孕育出來，幾乎完美無缺的超級精英，但他卻擁有“先天種”的血脈，他的父系往上三代以及母系往上兩代，都是“先天種”。

他是“先天種”的后代，父母兩邊的信仰都十分堅定，從沒有被天魔侵蝕過，這就意味著唐卡一出生就擁有非常高的“純凈值”，在圣盟的社會序列中排名比較靠前，有資格得到更豐富的資源和更好的教育，包括讓他掌握更高級的思維能力，擁有更強大的自我意識和自主性，當然，也就提升了他暴露在天魔侵蝕之下的風險性。

這一點，從唐卡的名字就看得出來。

和最底層的“工蜂”以及“兵蜂”不同，唐卡的名字后面并沒有跟著一串編號，這代表著像他這樣的人并不多，雖然不能說整個圣盟就沒有第二個“唐卡”，但至善上師一定會好好關照著他們，能分辨出每一個“唐卡”的不同。

即便如此，即便他擁有圣潔而忠誠的血統，即便他一出生就和別的純凈值極高的“圣光之子”們生活在一起，心無旁騖，接受最嚴酷的訓練，但他們當中真正能進入“圣光學院”的依舊是鳳毛麟角，更遑論在“圣光學院”中經歷了三年最艱苦和危險的修行，都沒有被淘汰，終于能走到“實戰試煉”這一步了呢！

這是最后的考驗。

只要試煉通過，他就能成為一名真正的“凈化者”，甚至是至善族！

唐卡很少做夢，因為導師們無數次說過，無法控制的夢境，就是域外天魔向他們發動的侵襲，稍有不慎，他們純凈無暇的神魂就會被夢魔污染，一步步踏入黑暗的深淵。

但是唐卡發誓，唐卡可以向導師，向院長，向至善上師，甚至向盤古大神發誓，就算他偶爾真的做夢，夢里也都是他當上了一名光榮而神圣的“凈化者”，更好地斬妖除魔，為盤古大神效力的嘲。

“凈化者”，是圣盟諸多兵種和職業中，相當特殊的一支，或者說，距離天念近的一支。

圣光在上，在盤古大神的庇佑和至善上師的領導之下，諸如真人類帝國這樣的魔人國度，都是外強中干，不堪一擊的存在，在正面戰場上根本不是圣盟的對手。

但陰險狡詐，詭計多端的天魔，侵蝕人心的手段可不止一種，曾經被天魔腐蝕過的土地上，往往殘留著極其強烈的七情六欲痕跡，以及七情六欲凝聚出來的，各種無用而危險的東西。

帝國人所謂的“美酒佳肴，漂亮衣服，涂脂抹粉的化妝品，眼花繚亂的玩具，各種聲光電效果極其刺激的娛樂制品，還有幾乎所有藝術品”……這些東西，既浪費了無數寶貴的資源，又容易挑起人類內心深處的罪孽，也就是“嫉妒，狂怒，暴食，傲慢”，等等等等。

這些東西，都是天魔的陷阱。

一旦普通圣盟人，那些沒什么分辨能力的“工蜂”和“兵蜂”接觸到，就有可能被這些東西吸引，即便不被感染成魔人，也會在腦中增添各種不必要的雜念，干擾他們的工作以及戰斗效率，甚至影響整個社會的穩定性。

因此，圣盟大軍每次攻略一顆新的帝國星球，在派出大批“工蜂”和“兵鋒”去重建以及防御之前，都要先派出“凈化部隊”，對帝國人殘留在那里的所有東西，進行全面凈化。

全面凈化并不是簡單的一把火燒盡，宇宙間的資源是極其稀少而寶貴的，身為盤古大神的奴仆，圣盟人沒有權力浪費哪怕一點一滴的資源，只要有1%的回收利用價值，都必須回收之后，為神圣的使命做貢獻。

所以，凈化者必須有鑒別帝國物品的能力，能確認帝國物品的危險程度，哪些物品消毒之后就能直接供圣盟人使用，哪些危險品可以拆卸之后分門別類運送到再造工廠去，哪些極度危險品必須就地銷毀，絕不能讓“兵蜂”和“工蜂”們看到。

可想而知，這項任務的危險性和復雜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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