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包里的東西確實是陸靜瑤寄來的。 更準確的說應該是陸靜瑤和秋云一起寄來的。 一件看起來就很暖和的白棉袍,一封信。 正常情況下,棉衣肯定是秋云縫的,信當然就是陸靜瑤寫的。 但這次卻是反了過來。 數月過去,打小嬌生慣養的陸靜瑤終于學會了怎么縫制衣裳,原本大字不識的秋云也識得了幾百字,其中尤以“魏長天”三字寫的最好。 【公子,展信萬安,賤體安好如常,可請勿念......】 文縐縐的,一看就是陸靜瑤教出來的好學生。 信很短,魏長天反復看過幾遍,又舉起白袍在身上比劃了一下,微微扯動的嘴角間浮現出一絲摻扎著笑意的無奈。 就這顏色,倒是還真跟壽衣有點像。 除了像顏書元那種“左手舉酒,右手舞劍”自恃風流的人物之外,大部分武人很少會穿淺色的衣服。 尤其是這種極容易沾惹塵埃的白袍,往往只有那些文士書生會穿。 看來還想著讓自己棄武從文的事呢...... 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學家、思想家、評論家、作家,周樹人先生曾說過——學醫救不了國人。 不過魏長天并沒有魯迅那種“棄醫從文”拯救黎民百姓的覺悟。 又或者說這個世界的百姓壓根也不用自己去拯救。 他要做的只是自救而已...... “......” 明月高懸,晚風靜謐。 不知不覺魏長天已經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手邊食盒中的桂花糕也沒了大半。 在這暴風雨來臨前的最后的寧靜之中,他突然松了口氣,心情也不知從哪一刻開始,由此前高度壓抑與緊繃的狀態變得有些灑脫。 享受過了“富二代”和“官二代”的奢靡生活。 體驗過了此前只在網文中看到過的種種神仙神通。 甚至還騎過了前世那些古裝網紅開了十八級美顏都比不過的真正的花魁...... 不管以后怎么樣,自己這趟穿越之旅都已經算是很值了。 如魯迅之覺悟,以筆為刀,寫的是對天下正道的擔當。 如帝王之雄心,以刀為筆,刻的是江山玉璽上的姓氏。 雖然魏長天并不想,也很難做到讓這大寧江山改頭換姓。 但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那就以手下的千萬長刀為鋒,血為墨,江湖為紙,好好寫一寫自己的故事...... 一個原本庸庸碌碌,為了生活整日996的穿越者,卻被迫在這一方世界掀起歷史巨浪的故事。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 “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 多少有些五音不全的歌聲突然自屋中飄出。 它飄過正坐在屋外打瞌睡的鳶兒的發梢,飄過正在偏房中商量該如何替魏長天分憂的徐青婉三女的裙角,飄過李素月微微隆起的小腹和張三臉上幸福的笑意,飄過守在福祿巷口的共濟會幫眾藏于腰間的兵刃的寒芒。 最后,它飄過俯瞰著人間山河蒼生的銀白彎月,帶著些許桂花香氣和難言的豪邁,飄向了不知名的遠方。 ...... ...... ...... 二月初十,蜀州城西,李府。 可以容納三駕馬車并排通行的百花巷已經算是寬巷了,不過此時巷中卻是空蕩蕩的,除了一個正隨意邁步而行的白袍男子之外,竟是連一個人也不曾再有。 雖然巷中沒人,但李府那朱紅色府門之后卻是密密麻麻藏著一大片舉著各式兵刃的家丁。 “老、老爺......” 一個漢子顫巍巍的咽了口唾沫,極力壓低聲音向著身邊的男人匯報道:“來、來人確實是魏長天......” “慌什么?!” 男人一聲低喝,可蒼白的臉色卻再清楚不過的表明了他此刻的狀態——色厲內荏。 “他可是就一人來的?!” “是、是......” 持刀的漢子撥開人群,又透過門縫向外看了一眼,趕緊如實回答:“小人確實只看到了他一個。” “一個人......” 男人似是悄悄松了口氣,但卻還是不敢懈怠,沉聲又問:“我方才交代的事辦得如何了?” “夫人和幾位公子都已經從地道逃脫了。” 大漢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忙不迭勸道:“老爺,咱們也趕緊......” “咚咚咚!” 銅環叩擊門板的聲音近在咫尺,不大,但卻嚇的漢子登時便閉住了嘴。 “敝、敝府今日不待客!” 在男人的眼神示意下,有個門仆哆哆嗦嗦的沖著門外喊道: “還、還請貴客先回,改、改、改日再來吧!” “......” 結結巴巴的喊聲有些逗樂,但眼下卻沒人笑得出來。 近百號手握兵刃的大漢死死屏住呼吸,等了一會兒才聽到一個有些慵懶的聲音。 “李老爺,你的妻兒方才可是走失了?” “敝人魏長天,恰好尋到了他們,眼下特意給你送回來。” “哦,小子順便還想問問李老爺。” “你們這一大家子人究竟是......想死想活?” “......” “開、開門!快開門!!” “......” 一個時辰后。 魏長天神色自若的從李府中走了出來,身上的白袍依舊一塵不染。 守在門口的張三立刻迎上前去,翻開一本小冊子,在“珍寶齋,李棟”之后圈了個圓。 “公子,接下來是蜀州府丞,馮文善馮大人。” “嗯。” 魏長天點點頭邁步登上馬車,就好像是要去辦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一樣隨口吩咐道: “走吧。” ...... 就在魏長天離開李府的同時,遠在萬里之外的京城,作為柳派重要人物的光祿寺卿岑培山被手下謀害,慘死于光祿寺之中,成為今年第一個,但絕不會是最后一個死于非命的三品以上的大官。 當夜,刑部與都察院帶人沖入懸鏡司,強行帶走了兩位相當于二把手的同知,以及三名正四品的鎮撫。 懸鏡司并沒有暴力抗法,不過僅僅在事后不到一刻鐘,關押著數百妖獸的鎮妖獄突然獄門大開,所有妖獸盡數脫逃,整個京城一夜未眠。 轉天,二月十一。 早朝之上,魏賢志怒斥刑部之中有妖族細作,毫無緣由抓人不說,竟還借著大亂偷偷放走了在押的妖獸,將這次重大事故的責任推脫的一干二凈。 朝堂之上登時吵作一團,但緊接著戶部左侍郎蔡勝的一番話卻讓這本就混亂不堪的局勢更加雪上加霜。 “皇上!許家要反!” “......” 當日下午,已并入都察院的花翎衛沖入許家府邸,但明明上午時還人來人往的偌大的府院,不知何時已是人去樓空。 與此同時,京城所有許家的產業盡數關門拒客,一時間街上店鋪竟有半數閉門,城中物價一日便漲三成。 二月十二。 黎明時,一紙新鮮出爐的萬民詔張貼于街頭巷尾,坐實了許家謀反的罪名,罪狀近百頁,貼滿了一整面榜文牌。 一天的功夫,十余位大小京官被摘掉了烏紗帽,有的甚至當場掉了腦袋。 但更多的許派官員早已不知所蹤。 之后五日。 柳魏之爭的戰火已從京城燃向大寧各地,各州府同時也開始清理許家黨羽。 只有許家的大本營冀州,以及遠在西南邊隅的蜀州不為所動。 二月十九。 午時,萬余禁衛軍自皇宮之內奔涌而出,直奔冀州而去。 亥時,近千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黑衣人殺入皇宮,廝殺聲一夜未休,血腥氣遠傳十里不散。 二月二十。 原本應在五更開始的早朝推遲了一個時辰,直到辰時寧永年才緩緩現身。 雖然外表看不出異常,但這位當朝天子慘白的臉色卻說明了昨晚的刺殺一事究竟有多嚴重。 公開謀反,刺殺天子。 這種事已有近千年未曾在大寧的土地上發生過了。 消息一經傳開,天下震動,人心惶惶。 二月二十一。 八條禁令自皇宮飛出,當日便送至除冀州外其余三十五州。 一、所有十萬戶以上大城自即日起實行宵禁...... 二、所有非邊境部隊整備軍需,隨時接受調度...... 三、所有許家產業強制收歸皇室,不從者一律視同謀反,株連九族...... 四、所有七品以上官員的推介、任免、升降、調動的權利全部集中于吏部,暫時免去地方州府人事調度權限...... ...... 八、京城許家一脈,凡依族譜可考者,無論旁嫡,皆誅。 毫無疑問,寧永年這是要許家世代絕姓。 自此,平靜了數百年的大寧,終于在天吉十五年的初春,陷入了一片大亂之中。 后朝的史官將此次大亂的源頭追溯到了那場春龍詩會,于是便將此亂命名為—— 春龍之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