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

　那個單間病房裡。

　葉修剛推門進去，就看到了嗚咽旳毛軒，他的聲音很低很低，但是卻完全掩蓋不住他的悲傷情緒。

　葉修能聽出來那種濃濃的舍不得和難過，還有悲傷和驚慌失措。

　哪怕是準備的再多，他還是驚慌失措，就像是小時候，迷路一樣。

　只是毛軒是沒有了心靈上的指引，缺失了那個清晰的路標。

　旁邊的屏幕，顯示的心跳數值，已經越來越低了，以及低到了一個危險的數值。

　顯然，醫生也是判斷了情況以後，才告訴他們的。

　病房裡，毛軒爸爸，祝婕妤抱著孩子，毛軒再加上剛進來的葉修，都看著病床上。

　哪裡，毛軒媽媽已經是彌留之際了。

　大概是堅強的太久，堅持的太久，她沒有什麽回光返照，反而是越發彌留。

　狀態已經快要歸零了。

　病床上，毛軒媽媽安靜的躺著，毛軒就坐在她旁邊她的手，她還緊緊的抓著毛軒沒放開。

　只是葉修都能看出來，手……沒力氣。

　也可能，最好的力氣都用完了。

　葉修看著這一幕，心裡挺難受的，沒想到這一天還是來了，他並不想看到這個。

　大概，毛軒才是最不想看到這個情況的，但是他只能看著。

　那才是殘酷的，病床上是他媽媽。

　現在只能看著她一點點流失生命，然後與世長辭，對孩子來說，不是最殘酷的事情嗎?

　一向堅強的毛軒， 哪怕是被人砍一刀都不哭， 但是現在， 哭的和什麽似的。

　“媽，不要離開我好不好……你不在了的話……我就像浮萍一樣了啊！”毛軒小聲的說著。

　斷斷續續的，葉修也只是微微聽到他的話， 大概，這會兒的毛軒媽媽已經聽不到了吧?

　她現在生機都很微弱了， 醫生早就說過， 她可能挺不到過年， 哪怕是有這樣的私底下的預測，醫院還是在用藥， 用那種最好的，甚至是特效藥。

　但是還是沒有能延緩她的時間，葉修覺得， 死神應該就拿著鐮刀在身邊， 並沒有離開。

　現在， 她困了。

　想睡覺了。

　估計也累了， 再也堅持不住了。

　“媽，對不起， 這輩子都沒有讓你享福，反而讓你那麽辛苦，那麽累！”

　葉修拍了拍他肩膀， 站在他旁邊，毛軒沒有回頭， 眼睛全在自己老母親身上。

　已經瘦的離譜的毛軒媽媽，哪怕是樣子看起來特別嚇人。

　對他來說， 和曾經沒有任何不同，沒有任何猙獰， 也沒有任何可怖。

　毛軒媽媽的手微微動了動，握著毛軒，毛軒能感覺到她用力的握了自己一下。

　力不大，但是有些長。

　就像是不舍，就像是離別，也像是安慰。

　毛軒沒由來的感覺心臟一跳，就像失去了什麽一樣的預感突如其來。

　“媽?媽你能不能聽到我說話……媽……媽～”

　然後葉修就聽到機器叮的一聲， 機器檢測到心跳停止了。

　心跳停止了！

　去世了。

　“媽……葉修……幫我喊醫生，快啊！”毛軒聲嘶力竭。

　葉修點點頭:“好！”

　立馬出去找了醫生進來，但是醫生看完以後，他們只是沉默的搖搖頭。

　病人已經逝世了。

　這個病人， 整個醫院都知道。

　他們一直都說，這是生命的奇跡，母愛的偉大，原本早就……但是她多堅持了差不多一年時間。

　這本身就是奇跡。

　但是奇跡，不可能一直持續，總有落下帷幕的時候。

　現在，她也算是解脫了，醫生是知道那種情況多麽痛苦的，她值得所有人尊重。

　但是，現在……哪怕是事實很殘酷，他們也得告訴家屬。

　“節哀順變！”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看了看毛軒媽媽的情況，然後回答了一句。

　毛軒接受不了。

　他真的接受不了，這個世界最愛他的人，就這樣離開他了。

　沒人能接受， 但是事實總是會讓人接受。

　事實就是，她累了， 睡著了，想去天堂看看。

　“醫生，您在看看啊， 求求你， 再看看好不好?”他語氣很激動，拉著醫生不撒手:“求求您了，再看看……看看吧！”

　醫生歎息。

　這個職業見慣了這種場景，但是他們不是沒有熱血了，但凡還有機會治療，他們作為醫生都不會放棄患者。

　哪怕是只有那麽一絲絲機會，他們都不會放棄。

　問題是，已經沒有機會了，她能堅持到今天，都已經是一個奇跡了。

　“小毛，你冷靜點，現在已經沒辦法了，安心準備後事吧！這才是你應該做的。”

　醫生看著毛軒難以接受的樣子，也只能這樣回答。

　他因為毛軒媽媽，認識毛軒，孩子孝順，但是病魔不看這個。

　感動老天這種事情啊，向來只在電視劇裡有。

　聽到這個話以後，毛軒抓著醫生的手松開了，如同被抽空了力氣一樣，癱坐在地上。

　就像是失去支柱一樣。

　就像是被抽了脊椎一樣。

　就只是精氣神一瞬間被抽乾一樣。

　他甚至慌亂到茫然失措，不知道怎麽辦，各種念頭把他碰撞到思維短缺。

　最後一個大大的已經去世了在腦子裡揮之不去。

　媽媽走了。

　她還是離開了。

　毛軒失神的看著病床，喃喃自語:“以後，我就沒有媽媽了啊！”

　毛軒兩隻眼睛一酸，鼻子也泛著酸楚，淚水就像是決堤了一樣。

　葉修把他拉起來，坐在椅子上，地上涼。

　“葉修，我沒有媽媽了……媽媽離開我了！”

　聽到他這個話，葉修也忍不住掉眼淚了，這個世界，總歸還是沒有放過毛軒，對他做了最殘酷的事情。

　毛軒已經足夠盡力了，但是結果還是一樣。

　“媽……對不起！”毛軒趴在病床上，哭的無聲無息。

　對不起的是，沒有來得及孝敬。

　對不起的是，沒有來得及讓她享福。

　對不起的是，以前的不懂事。

　對不起的是，沒有早點發現病情。

　對不起。

　葉修不知道他此刻多難過，但是葉修知道，大概心如刀絞也不能形容他現在的心情。

　葉修想安慰他一下，但是葉修不知道怎麽樣安慰他，甚至不知道說什麽，因為說什麽都沒有用。

　葉修把祝婕妤抱著的孩子接過來，然後看了看祝婕妤:“你安慰他一下吧，這個時候，他需要你。”

　祝婕妤點點頭，葉修又看了看擦淚花的毛軒爸爸。

　老毛子啊，以前十裡八鄉聞風喪膽的狠人。

　現在默默的擦著好像一直沒有源頭的淚水一樣，他擦完，就繼續流，好像止不住似的。

　“叔，節哀！家裡還需要您出主意。”葉修抱著安靜的小家夥，在他旁邊站著。

　毛軒爸爸點點頭，悄悄的又抹了抹淚水。

　“嗯。”他沒有多說什麽。

　其實他很愛老婆，毛軒以前一直恨他，是因為他犯錯，關了那幾年，他們母子吃過太多苦。

　全是毛軒媽媽一個人把家支持起來，很累的，每天乾活到很晚。

　身體垮了，也就是那幾年垮的。

　其實毛軒爸爸很內疚，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這個事情，沒有在困難的時候照顧好老婆孩子。

　毛軒恨他，他覺得可以理解，不過在老婆的幫助下，他們父子最後還是放下這些了。

　但是後來，她身體就沒有以前那麽好了，一直到越來越差。

　毛軒媽媽還能有完整思維的時候，疼的睡不著，就和他說話，說了很多的很多話。

　讓他照顧好孩子，幫孩子分擔點，孩子壓力大，辛苦，也不容易，不要喝酒，少抽煙，開車要慢點，吃東西要按時。

　說了好多好多話，交代了好多好多事情，以及……她的好多好多遺憾。

　她啊，還有很多事情都沒有來得及做呢！但是老天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她其實也很遺憾，但是從來沒有怪過孩子，一點點都沒有。

　毛軒爸爸想到很多事情，無聲的看著病床，只是眼淚止不住。

　病床旁邊，毛軒顫抖著肩膀，眼睛全紅了，眼淚就像是沒關好的水龍頭一樣，不斷的大滴大滴落下來。

　聲音有些沙啞了，葉修都能聽出來沙啞。

　對他來說，人生最灰暗的一天，不過如此了。

　祝婕妤在旁邊小聲的安慰他，不過收效甚微，好在葉修懷裡的小家夥還是安靜的。

　一直盯著病房的天花板，並沒有苦惱，葉修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麽，反正他看的認真。

　葉修也看了看，默默的念了一句，阿姨走好。

　葉修寧願相信，小孩子能看到不一樣的，這樣起碼還有個念想。

　希望她下輩子不要再首病痛折磨，可以平平安安一輩子。

　兩個小時以後。

　哭夠了，傷心夠了，就要考慮準備後事的問題了，親人去世了，早點入土為安，對逝者就是最大的尊重。

　毛軒哭夠了，然後去醫院前台簽了字，一台靈車開來，拉著毛軒媽媽的遺體回家。

　葉修開車私家車，載著毛軒爸爸和祝婕妤母子。

　回到家以後，放了鞭炮，鄰居自發的過來，也知道是有事情了。

　農場，不會無緣無故放鞭炮，要麽是節日，要麽是好事，要麽就是壞事。

　到家以後，放完鞭炮，整理了一下場地。

　毛軒要給他媽媽穿衣服，衣服是早就買好的，他媽媽自己要求的，毛軒當時不同意，被她罵了一頓。

　說難道準備死了再買?

　最後，毛軒只能同意，給她準備好了衣服，還有棺槨。

　以前還能自己做棺材，用大料做的棺槨，每一面都是完整的木頭，現在不行了，很多都是拚的。

　毛軒花了很長時間才找人定製的，哪怕是那時候她還在世，還沒有那麽嚴重，但是她要求了，毛軒沒辦法。

　買了一合棺槨，一直放在家裡的，用東西遮住的，現在，還是要用上了。

　換衣服是葉修主動要求的，本來這個事情，一般是幾個老人家來做，老人家膽子大。

　很少有年輕人願意做這個。

　但是葉修不怕，毛軒更不可能怕，兩人給她換好衣服。

　換好衣服，就要入棺了。

　入棺的時候，毛軒哭的很傷心，一邊哭，一邊給她整理好衣服，把位置放正。

　蓋上布的時候，毛軒跪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葉修都看著心疼。

　下午的時候，先生就來了，開始做超度了，一般就是三天時間。

　白事都是這樣。

　還要準備白事酒席，家裡準備了不少東西，葉修又跑了好幾趟市場，才算是把東西買齊了。

　葉修中午出來的，晚上的時候，葉修沒有回去，陪著毛軒守夜。

　給李想打了個電話，說了一下情況，李想能理解。

　晚上的時候，李民達風塵仆仆的回來，已經很晚了，他沒有買到最近的票，晚了一點。

　看到毛軒的樣子，李民達眼睛紅了，又看了看安詳的毛軒媽媽，李民達認真的燒紙，上香。

　陪著毛軒一起守夜，他晚上也不準備回去了。

　晚上的時候，來的先生都睡著了，布置好的靈堂裡，就是葉修三人。

　李民達和毛軒抽著煙，時不時的看看香，燃的差不多了就要點新的，不能斷。

　葉修坐在桌子旁邊，看著先生那些經文，他看不太懂。

　又一次上完香以後，毛軒坐在凳子上，點上煙。

　“辛苦你們了！”毛軒說道。

　葉修把毛筆放下，人家先生寫的字好看他寫的就像是鬼畫符。

　李民達擺擺手:“辛苦啥啊?又不是別人。”

　“這話沒毛病！”葉修回答了一句。

　毛軒歎氣，眼睛還是腫的，讓他看起來有點怪異。

　頭上戴著孝布，葉修和李民達頭上也有。

　“就是回來慢了一點，阿姨換衣服都沒趕上。”李民達遺憾。

　毛軒搖搖頭。

　那麽遠，又是有事情，能回來他已經感覺很對不起李民達了，本來李民達就是在辦婚姻大事。

　“錢馨那邊怎麽說?”葉修問道。

　李民達抽了口煙，然後把煙頭滅掉。

　“她沒說啥啊！我媳婦兒又不是那種不知道輕重緩急的，讓我趕緊回來，她過完年就過來。”李民達回答。

　語氣不似作假，葉修和毛軒松了口氣。

　要是因為這個事情，耽擱了李民達人生大事，毛軒覺得一輩子對不起兄弟。

　“你到時候過去接她吧！她還懷著孕。”毛軒說道。

　李民達點點頭，這些他都知道，自己能安排好。

　看了看葉修，李民達和他交換了一個眼神，葉修點點頭。

　“軒啊，堅強點，阿姨希望的是你快快樂樂，健健康康，扛起家庭，愛護妻女。”李民達拍了拍他肩膀。

　“都沒外人，就是哥兒幾個，難受就哭出來，以後還得往前看，別沉浸在悲傷裡。”葉修也說道。

　毛軒撐著桌子，兩隻手無捂住臉，默默的哭泣著。

　葉修和李民達歎氣。

　葉修去默默的上香去了，李民達陪著毛軒。

　上半夜，幾人還能說話，下半夜，毛軒爸爸說來換他們，他們沒同意，讓毛軒爸爸去休息。

　下半夜的時候，困意就開始上湧了，葉修不抽煙，只能喝濃茶提神。

　就這樣，一直守到凌晨，先生們來了，又開始吹吹打打的超度。

　第二天的白事酒席上，葉修看到了李想，她和趙老師一起來的。

　“有時間就去睡會兒，聽媽說，還得熬兩天呢！”李想有點心疼老公。

　葉修點頭答應。

　第二天晚上的時候，又是他們守夜。

　一直到下葬的那一天，在開始填土的時候，毛軒哭的整個人都癱坐在地上了。

　黃土填上，就剩下了一個土包。

　那是臘月二十九的上午，毛軒媽媽的後事，徹底辦完了。

　葉修和李民達抬的棺，填的土。

　一直到下午的時候，葉修才回家，毛軒說想在墓前待一下，葉修和李民達陪他。

　或許是看著葉修李民達熬夜熬紅的眼睛，和沒有精神的黃臉，毛軒主動在下午說要回去。

　然後把葉修和李民達攆回家了，讓他們回家好好休息。

　葉修回家以後，第一件事就是倒頭大睡，鞋子都沒脫。

　還是李想幫他脫的鞋子。

　葉修完全不知道，趙老師和李想在房間裡，他太困了。

　“這幾天他累慘了！”李想很心疼。

　趙老師點點頭，拉著她準備下樓:“估計晚上才能睡飽，等會兒讓你爸做點吃的放著，醒了就該餓了。”

　李想答應一聲，輕輕的把空調調高一點，看了看蓋好被子的葉修，才關上門。

　趙老師笑了笑，葉修寵李想沒錯，但是李想也愛葉修，這幾天老是念叨葉修熬夜。

　一臉心疼，但是還不能說什麽，只能在家裡發個牢騷。

　她也知道，李民達葉修毛軒關系很好，葉修是心甘情願的，但是她心疼。

　好在事情告一段落了。

　晚上十點的時候，葉修才起來，吃了好幾碗飯，才把肚子填飽。

　“熱過沒有?不要吃冷的啊！”披著外套的趙老師在門口看著他。

　葉修笑著點頭，大冬天的，他肯定得熱一下才吃。

　葉修動靜不大，沒想到把趙老師驚醒了。

　“早點休息吧媽，我吃完還得去補補覺，明天早上……”

　“明天早上你爸做早餐就行，你好好睡一覺，熬了還幾天。”趙老師打斷他。

　本來就累了，怎麽可能還讓他起來做早餐，葉老師做就可以。

　葉修搖搖頭:“我到時候也睡飽了，我來就行。”

　“你是怕李想吃不慣你爹做的早飯吧?”

　葉修:“……”

　怎麽就知道了?

　“猜中了吧?”

　葉修乾笑，不好意思答應。

　“就一頓，沒事的！”趙老師說道。

　葉修笑了笑:“明天看情況吧！”

　他沒有立馬答應，估計明天早上，自己都能起來，自己做也一樣。

　他還年輕，恢復能力好，一晚上足夠補回來了，這幾天偶爾也睡一下的不是完全沒有睡。

　“強牛！”趙老師指了指碗筷:“放著明天洗，吃完了早點去睡覺。”

　葉修點頭答應。

　趙老師去休息了， 葉修吃完飯以後，才心滿意足的回去繼續睡。

　李想被他吵醒了。

　“老公。”

　“嗯！”葉修躺好。

　李想說道:“來我抱你睡。”

　葉修忍不住笑了。

　家，是這個世界上最溫馨的地方，沒有之一，有家才有歸屬，有家才有寄托，有家才有心安。

　雖然很有愧疚感，但是用微信還是覺得，趙老師他們健健康康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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